一担拾掇齐整的干柴,可换三十枚铜板。
从山上砍伐需要半日功夫,一堆堆扛回家又得半天;
花上个把月晒干,按照长短粗细分类,选出将近一人高的捆扎好;
担着百来斤干柴,从乡下家中,摸黑赶路,走上大概两个时辰;
进城寻大宅子后门过,见到有人出来问一句需不需要柴火,运气好时,还能卖上三十三文。
砍这种柴火,极容易磨损砍柴刀,它可是庄稼人为数不多昂贵的家当。
老汉手中这把,即便他再爱护,也磕破了口子。
若是继续如此,顶多再用两年,就得报废,请匠人重新融了再铸造,到时候又得出一笔费用。
想到这,摩挲着换过好几次的刀柄,他眼中满是迷茫。
另一只满是老茧的手,并没有随着身子走动摇摆,而是垂落在身侧,五指无意识的抽动,好似痉挛。
受力的两侧肩膀,被磨出道道血痕,老汉硬是没吭一声。
肩上火辣辣得痛,却只一个劲心疼磨蹭擦丝的衣裳,后悔没有垫上一层草皮护着。
这一趟远行,家中没有水囊,他用手臂粗的竹节制了个水筒,别在腰间。
筒里的水,续了好几次,也还是在进城前喝了精光;老者嘴唇干得不像话,喉咙里涩得厉害。
顾不上其他人异样的目光,见到城中有河,他直接大步上前,先灌满竹筒,再猛地喝上几口解渴,整个人才活过来。
捏着二十八文钱,去药铺换了几包伤寒药。
又开始操心起一大家子下月的生计。
此时,正好听到柳如生高声喊话,鬼使神差地走近,在他跟前木凳坐了下来。
等回过神,老汉急忙起身,低头连连道歉,生怕自己满身汗污,脏了别人的地。
“老人家,别紧张,坐下慢慢说。”柳兰芝柔声安抚道。
站在柳如生旁边的她,一身童子装扮,眉眼清俊,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放下戒备。
“好,谢……谢谢道长。”老汉颤着身子坐回原位。
柳如生微微一笑,照旧询问。
老汉没抱多少希望,权当向眼前二人诉诉苦,解解心头闷。
年近半百,他已经没多少年活头了,只希望在此前多干多做,能帮衬儿孙们日子过好过些。
柳如生清楚底层百姓的处境,尤其是祖祖辈辈务农糊口的农户。
要让他们脱离田地,跑去做买卖是不可能的,最好的办法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当然,这法子是陆繁锦给的。
针对老汉这类依山靠田的农户:“农耕之余,可采草药。”
老者摇头:“老汉认不出哪些是草,哪些是药。”
柳如生没有不慌不忙,继续解释道:“城中安康坊顾大夫能辨别草药,药铺也会收购这些。
你若认不出,可先看看此草药集上所画,采摘与其相似植物;
除此之外,再把村中能见到的植株都带上一份,下次进城寻顾大夫问个明白,日后便能采集多种采药了。
等收齐了大批草药,和其他想要采草药的人家,一起租用村里的牛车送入城,还能省不少事儿。”
柳如生打开一旁向顾大夫借来的《草药集》,一页一页翻给老者看。
“这个我见过,我家田埂上到处都是,原来是草药啊?”
柳兰芝笑着说:“那您下次进城,多带上几株。”
继续看了会,发现十几种草药,在田间山林随处可见,老者激动了。“我下次就直接摘了这些草……草药,就能卖钱了?”
柳如生摇了摇头:“磨刀不误砍柴工,各只采三株,分别是摘果、掐枝、连根,带来后去安康坊寻顾大夫,他会告诉你,如何采摘和晾晒,你再大批的采。”
老者疑惑了:“怎么这么麻烦?我进趟城得两个时辰,这样不是一无所获了?”
“只需这一趟,你就是村里唯一能辨别杂草和草药,会采摘存放之法的人。不仅可以先人一步收获,还能借此教他人收点辛苦费,难道不划算吗?”言尽于此,若眼前男子还想不通,不愿付出他也没办法了。
早在遇见老者前,他就和兰芝去拜会了顾大夫。
一开始见到两人上门求见,顾从还以为他们找事,没想到“改邪归正”了。
医者仁心,不仅在于治病救人,还在助人为乐,与人为善。
于是就有了这本《草药集》,还能口口声声让老者去寻顾大夫解惑。
毕竟隔行如隔山,柳氏父女二人,可不像老汉一般,和土地山林打交道大半辈子,一眼就能辨出草药真身,更别说如何采摘炮制了。
一知半解之事,能不插手就少插手。
还是让顾大夫操劳吧。
毕竟自己在他手里吃过亏,怎么也得回报一二吧。
在老汉嘴唇微动,眼神挣扎望过来的时候,柳如生清咳一声强自镇定,腰背下意识挺直。
陆繁锦在青山村活动时,就看到乡间百姓成日游走田地山林,与不少草药相见不相识。
想着,若有医者告知其样式、采摘手法,简单晾晒亦或是炮制后,由医馆、药铺统一收购,双方都能得利。
村民农闲多一进项,医方无需远购药材。
至于世代靠采药为生的采药人,往往在深山林莽采摘珍贵药草,如灵芝、人参等。
随处可见的寻常草药,他们一般都看不上,因为价格低廉,费时费力。
但对于农户而言,这种无本买卖再好不过了。
哪怕是一捆干草药只得一文钱,全家齐心协力,一年下来积少成多,也是难得的好事儿。
……
“陆小姐,您都不知道,那老者第二日又进了城。几天后禾田村的里正,亲自送草药来,卖了将近一吊钱,您可真是太厉害了。”柳如生竖起食指,激动地说。
“老爷子带着一群后生朝我们父女俩走来时,还以为是寻仇的,没想到直接跪在我们跟前,周围人都惊呆了!”柳兰芝满眼的崇敬。要知道,以前跟着她爹四处算卦时,都没被人如此感恩戴德过。
尤其是听到风声的马老大,领着人赶来想要保护他们时,发现是一场乌龙后,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老汉和马老大执手相看,口中都是对柳如生的感激。
走南闯北十数载,柳如生都没敢设想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与马老大合作的商铺掌柜,也时刻关注这边,街头的百姓、小贩更不会错过这场大戏。
一时间,柳如生与乞丐头子马老大、穷困禾田村的二三事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柳氏父女好不容易回了客栈,为了安全起见,决定闭门不出。
如归客栈掌柜,近水楼台,先得月。
抢先一步,得到了柳如生的指点。
这也是为什么父女二人住进天字号房,成了座上宾的原因。
陆繁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回味甘甜,这茶不错。
“再多的主意,也是你慧眼识人、随机应变得好。”
柳如生连连摆手,不好意思领这份功劳。
“陆小姐,最近不少酒楼、商铺的掌柜来求财源广进之法,您看……”
柳兰芝补充道:“还有一些女子,也想寻一个出路。”
“你们谁会写字?我来说,你们记下。”
本着能动嘴,绝不动手的原则,陆繁锦按照他们口中之人情况,一一说出应对之策。
最后,柳兰芝写的手都酸了。
“等他们付酬劳时,我再进城。按照之前说好的,五五开。”一壶茶,几乎进了陆繁锦肚子里。
柳如生善于察言观色,打算待会找掌柜讨点茶叶送给陆繁锦。听到她大半个月后才现身,都听不见后头分利的话了。
“别啊,陆姐姐,你可以和我们一起住客栈,这里的饭菜可好吃了。”柳兰芝出声劝道。
“我有事要办。”陆繁锦不想过多提及私事,用同一句话搪塞过去。
“好吧。”小姑娘瘪了瘪嘴,没再说话。
柳如生拧着眉说:“陆小姐,所得五五分实在受之有愧,我们父女二人只拿一成就可以了。”
“你们出人又出力,同样不容易,还是按原计划行事。日后若是富余,可接济他人。”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是。”听到这,柳如生不再坚持。
*
拎着柳如生追上前,送来的茶叶包。脑海里闪过奶茶的滋味,陆繁锦勾唇。
等会回村后问问爷爷,村里有没有人养羊,取一小撮折腾试试。
剩下的就留给爷爷解馋吧,免得总念叨嘴里没味,又找秦爷爷抽旱烟去。
不忘进城时的允诺,来到米行,报出小家伙名字。
“又是金子介绍来的?”一边盛米,一边嘟囔着:“这才三天的功夫,他都帮着米行卖出两百斤粮了。”
“掌柜都想把他从乞丐窝里抢走了,嗐!”另一位伙计话里泛着酸。
陆繁锦掂着买来的十斤米,对比上回和爷爷来时,省了两文钱。
接下来,去了趟肉铺,本想买些肥肉熬猪油,没想到肥肉三十文钱一斤,瘦肉只需二十文。
捏着家当,陆繁锦忍痛各要了半斤。还有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一根剔干净了的猪骨、一副猪杂。
出城时,见小家伙坐在地上,掰着手指算着什么,怪可爱的。
“爷爷,我回来啦!”把买回来的东西往石台上一搁,陆繁锦甩了甩手腕。
看着石台上堆着的肉,陆祥福惊了:“怎么买这么多?”这得多少钱啊?
“不想进城了,就多买了点,反正现在天气凉,也不会坏。”咕咚咕咚喝水声。
陆祥福:怕是把钱都花光了吧?
“对了,爷爷,我给你带了一包好茶叶,烟瘾犯了你就喝茶!”
陆祥福:绝对是把钱花光了!
中午,陆家传出了肉香。
风向正好朝秦山家而去,此时,家有薄田的长辈们还在地里做活。
闻到肉香,看到炊烟的秦大子,拉着两个姐姐,避开了小姑的视线,目标明确的朝陆繁锦家来。
咚咚咚!
“谁啊?”
“姐姐,是我。”奶声奶气地回话。
陆繁锦已经从门缝看到了三个小不点,故意逗他们:“我是谁呀?”
“我是大子。”
“我是二丫。”
“我是三丫。”
原本是大丫二丫,幼弟出生后成了二丫三丫。
陆繁锦开门把三人放进来,发现后头没有跟着秦珠。“你姑姑呢?”
“姑姑在做饭。”敢情三小只是趁她忙活时,离家出走的。
给每人拿了一块撒了盐巴的猪油渣,让他们在小木桩上乖乖坐下。“那你们先吃着,我去和你姑说一声。”
“唔!”吃着小零嘴,回话瓮声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