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幽暗的密林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远处传来阵阵乌鸦的哀鸣,两个男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用手电筒探寻着前面的路。
鬼影幢幢,风裹挟着不远处几座新坟上的花圈色纸,呼呼啦啦,发出诡异恐怖的声响。
“又是这几座坟!又是这几座坟!”黑色防风外套的青年带着颤音低声尖叫,惊悚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他的冷汗早已打湿了内里的衣衫,强装着镇定用眼角的余光去瞥身侧的男人,“棍儿哥,咱这回该不会……真碰上那邪性的东西了吧?”
“少踏马自己吓唬自己!”旁边胡子拉碴的糙汉男人骂了一句,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了枚指南针,不知是安抚青年,还是在安抚自己,一边忙活着手上的活儿,一边还念叨着,“这世上,哪儿踏马可能有鬼!”
正说着,手上指南针指针却快速旋转了起来,一股阴风自远处裹挟着漫天的花圈和纸钱席卷而来。
“嘻嘻嘻,大哥哥别这么笃定嘛……”
不知从林间何处传来一声女子嬉笑着的反驳。
两男子对视一眼,顿时冷汗淋漓,一种彻骨的寒意从他们的心底乍起,明明是想要逃,周身却仿若被一种强大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禁锢住,他们吓得动也不敢动一下,更难以发出声音。
“见鬼嘛,小事一桩,如果你们好奇,我也可以让你们开开眼哦~。”周围的空气仿若骤然冷却下去十几度,他们听到那女子魅惑的声音在他们的耳边幽幽响起。
“你,你,你,你……是谁!”黑衣青年颤声问。
“鄙人灵籁,是‘渡客’酒店的店长兼经理。”
两人循着声音回头,猛然见到一位妙龄少女已经站在了他们的身后。
该女子一身时尚华丽的短裙奢侈品小套装,她五官小巧精致,透着股灵气,扎着一头大波浪的长发,双眼水汪汪直勾勾地正盯着面前的两人。
女子适时将两张名片递给了两人,“这是我的名片,惠存。”
俩男人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半晌回不过神儿,迟疑了有小半分钟,才在女子逼视的目光之下,接过了女子手中的名片。
见到名片上的字,两人却更不淡定了。那上面赫然写着:灵籁,渡客酒店店长兼总经理。酒店地址:黄泉路48号。
黄泉路48号???
“棍儿,棍儿哥……”青年几乎是要哭出来了,向身旁的男人求救。
“中元节将至,小店正在举办主题优惠活动,两位今晚入住,可打八折优惠哦~。”女子阴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又盯着那个小青年,笑了笑,“怎么样,两位,考虑考虑?”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糙汉男咬着牙,高声质问。
女子听了这话,面色倏然冷了下来,“这话问的,太不礼貌了。你见过哪只鬼有老娘这般花容月貌?既然两位想体验‘见鬼’服务……”
女子突然从自己身侧的名牌小包包里掏出了两本宣传册,递给了二人,“我为二位推荐我们最近人气颇高的‘吊死鬼’和‘多头鬼’,如果两位对其他鬼感兴趣,价钱,也都好商量~。”
“你真的……是人?”小年轻还是感到难以置信。
“那这么晚,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糙汉问。
女子显然是对这个疑问没有耐心了,不耐烦地回答,“是吧?像我这种高贵冷艳有气质有能力的经理都出来拉客了,我也觉得很离谱,但……最近这不经济不景气嘛,生意难做……如果两位对‘活见鬼’这个活动不感兴趣……”
女子深深又瞥了那位小青年一眼,伸手帮他们快速翻了一下宣传册,微笑着介绍道,“鄙店这边还提供‘捉鬼去煞’服务哦。了解一下?”
“……”
糙汉还在发懵,怀疑眼前的女人是在跟他们开玩笑还是神经有问题,身侧的小年轻倒是先反应了过来,一把拉过糙汉,回身低声道,“棍儿哥,我懂了!这难道是……恐怖主题酒店!”
糙汉恍然大悟,“艹!差点儿被唬住!我就说!你一惊一乍,把我都吓了个够呛!”
“……亲?”女子在他们身后探头,瞧瞧他们,眨眨眼。
“用不着个那些!”糙汉大手一挥,道:“闺女,你搁这儿熟,向你打听打听,这片山林怎么走出去?”
“更深露重,夜深路滑。背着人,就更容易出事了。我劝二位,今晚还是到鄙店小住一晚,”
“……背,背着人?”青年大惊失色,“是什么意思……”
“少踏马跟老子装神弄鬼!”糙汉骂道,“趁我们跟你好说好量,告诉我们怎么走。否则……”
糙汉上下打量了一眼少女,一只手已经背到了身后,像是要去掏什么东西,被旁边的那个小年轻一把给拦住了,“棍儿哥,这娘儿们透着些古怪,眼下咱们还是得先从这鬼打墙出去,出去要紧呐!”
糙汉抬头瞥了少女一眼,见少女仍旧那样眯眼笑着,仿若无所畏惧,心里又是一阵发怵,觉得小年轻说得有理,便也没再有下一步动作。
“姑娘,算我们求你……”小年轻煞白着脸,哀求道。
“那边。”少女朝他们的身后一指。
小年轻忙不迭地道谢,拉着还想朝少女跟前凑的糙汉,往身后的那条路奔去了。
灵籁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自觉地微微勾起唇角。
远处,黑色乌鸦飞过来,落在灵籁的身侧,渐渐幻化出人形,低头朝灵籁行了个礼, “经理。就这么放他们走了?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不急,不急。反正,还会再遇到。”少女眼中散发出耸人的腥红色光亮,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黑色折扇,展开轻轻摇了摇,临走前,又忍不住朝那两个男人的方向瞥了一眼,摇摇头,仿佛是觉得一阵好笑。
在那个糙汉男人身后的肩膀,趴着一只披头散发,满脸血疮,湿哒哒滴着鲜血的女鬼,仿若是注意到了灵籁投射过来的视线,女鬼亦回过头,以被鲜血浸满的双目狠狠盯了灵籁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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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唢呐响。四五个壮汉已经抬着纸花轿,纸嫁妆进了一户农家高舍的庭院。
紧随纸嫁妆之后的,则是红白花布帷幔装饰的棺椁。
瞎了一只眼的鬼媒人在庭院大堂前烧了一道符。一边绕着棺椁跳大神,嘴里一边念念有词,没人能听得清他到底是念叨了些什么,只听最后一声“迎新娘——!”
守在棺椁两侧,那个分别叫棍儿的糙汉和叫杆儿的小年轻才郑重打开了棺盖,将已经打扮好的“新娘”尸体搀扶了出来。两人半是架,半是抬,让女尸跨过了门口的火盆,将其正式带到了布置为婚礼仪式的大堂。
整个成婚仪式走的是传统的拜堂式。大堂之上,另一具被打扮成新郎模样的男尸已经早早应在那儿了。只是相比于女尸,这具男尸似乎已亡故许久,不仅尸身腐化,显现出了骸骨的形状,身体的各个部位也已经散架,更像是为了这个仪式,而特意重新拼凑,套进这身新郎婚服之中的。
双方男女尸的亲属站在厅堂前面,见证二人的婚礼仪式,准备正式成为亲家。
棍儿和杆儿各自操控着男女尸,完成拜堂仪式,然而就在两具尸体对拜之时,男尸的颈部因腐化断裂,头颅径直掉落下来,翻滚着砸落在地上,泛绿的白色眼球明晃晃直盯着这个叫杆儿的年轻人,吓得他一声尖叫,紧接着泛黄的液体就顺着裤脚流了下来。
他不知道的是,配阴婚时,最忌讳狼哭鬼叫了。就跟活人的婚礼不愿意有人砸场子是一个道理,死人的婚礼更是不能尖叫。会惊着尸身。
果不其然,女尸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棍儿不知道自己是看错了还是什么,他总觉得女尸大睁着的带血眼珠朝他的方向撇过来了一些,那架势,就像是下一秒要向他扑过来,生吞活剥了一般。
但,他干帮忙抬尸,处理尸身这一行也不少年头了。这世上若真有鬼,高低他也得撞见过不老少回了。
别自己吓自己——他暗暗这样给自己壮胆儿。
夜风吹动着外廊檐下挂着的白色纸灯笼,一阵一阵儿,就像是女子哭泣的呜咽声。男女尸双方亲眷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其中一个亲眷还念叨着安抚男尸女尸大喜的日子莫要生气。
还是鬼媒人眼疾手快,一下子拾起男尸的头颅,重新摆端正了,又紧跟着给男尸的头顶上下了一道符,给旁边帮忙扶尸的人使了个眼色,先将那胆儿小的杆儿给拖下去了。
鬼媒人给男女尸身上各取了一些血,混合放进酒里,再给两具尸体灌下去,这合衾酒喝完,也就算是礼成了。
之后,抬尸人就将男女尸送进了新房,让他们合住一宿。
双方亲家、鬼媒人和帮忙操办婚事的送婚人一起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庆祝新人新婚。第二天,按照阴婚嫁娶流程,将两具尸体一起发送走,合葬在一处,再吹吹打打按照普通葬礼办上一回,这阴婚的仪式,也就算是彻底完了。
晚上,酒足饭饱之后,鬼媒人站在廊外的白纸灯笼下抽烟袋时,一手拉住了路过的棍儿。
“这两天,你们撞见过什么没有。”
“撞见什么?……艹!这大晚上的,你可别净跟我整这些邪乎的!”
糙汉要走,鬼媒人却一把把他的手腕捏得更紧了,努力睁开了那只早已没有了眼球的眼,皱皱巴巴,耸人得厉害,“不寻常的,你再仔细想想,真的没有?”
“有啥?……啧,杆儿天生就是那小胆儿,这德行,又不是第一回捅篓子了,你至于吗?……少踏马跟我神神叨叨!”
“应该不是杆儿的问题。”
“那你啥意思?”
“这回出活儿的钱,我再分给你三万,今晚,你去新房守一宿吧,你八字硬,兴许,能镇得住。”
“镇啥?”
“起尸。”
“……啥?”
“反正,明儿天一亮,五点钟,就把尸首一起炼了,统共再守三五个小时,三万块钱,你就说你干不干吧!”鬼媒人敲敲烟袋,像是没了耐心。
棍儿眼珠一转,心底寻摸着鬼媒人这话的真实性。
甭管外头对他们这一行传得有多邪乎,反正自打他入这行以来,还没碰上过什么棘手的事儿呢。真没鬼也好,他八字硬也罢,棍儿就是觉得甭管是什么,他总归是出不了什么大事的。更何况,他天生胆儿大,要真让他撞上鬼,大不了跟它拼个死的,没准儿谁干死谁。
“真的?”
“啥真的。”
“当然是钱!三万块!你先撂给我!我就干!”棍儿一口给答应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