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兆府后,裴霁舟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下江瑟瑟、仇不言和雷鸣在自己房中议事。
被排除在外的胡安常欲言又止,他想为自己争取一番,但想想自己最近实在是不受上官们待见,于是只得悻悻地离开。
“哎大人,您不是在郡王那里议事吗?怎么又跑出来了。”偏有不自知的小吏在他伤口上撒盐。
胡安常无颜辩解,他苦着一张老脸,不耐烦地将小吏驱走,“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小吏讪笑着退至边上,回头见胡安常径自走向他处,唏嘘着瘪了瘪嘴。
而屋中,裴霁舟居主位,江瑟瑟和雷鸣各坐于他的左右两侧,至于仇不言则斜靠在门口,怀中抱着刀,颇有门神之势。
“留下各位,一是想听听大家对于此案的看法,二是探讨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做。”裴霁舟率先开口,随即他看向仇不言,“不言,你先带人去梨花巷查一查,看有没有一个符合陈王府小厮描述的女子,尽量将她找到并且带回府中。”
仇不言应声而去,裴霁舟又转向江瑟瑟,“江姑娘,事情发展到现在,不知姑娘有何见解?”
江瑟瑟双手叠放于腿上,目光炯炯,她道:“本以为即将拨云见日,没想到却是雾里看花,但我不得不说陈王这招棋行得险却也高。昨日于洛水河中捞出五具尸体,他必然知晓我们迟早会查到春祥头上,于是先把春祥推了出来。不过陈王既敢行此招,想必早已妥善处理好一切,他笃定我们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他的头上。”
“哎,等等!”正凝神倾听的雷鸣越听越不对劲,不是在说春祥的案子么,怎么突然就拐了岔,“郡王,小师妹,抱歉啊,我打断一下,这与陈亲王有何关系?”
江瑟瑟与裴霁舟对视一眼,忽才想起两人之前的推论还从未跟雷鸣说过。裴霁舟扬眉浅笑,端起茶盏故作高深不语,江瑟瑟毕竟受过其一裘之恩,加之雷鸣又是自己同门师兄,她实是不忍戏耍他,便将自己的推论尽数说与了雷鸣。
“为啥呀!”雷鸣听后激动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惊讶得跟只猴子似的在屋中来回蹿,“这究竟是为啥呀?”
“师哥,你能别转了么?”江瑟瑟扶着额头,头都快被雷鸣给转晕了。
雷鸣叹着气坐回原位,手背不停地敲在手心,思来想去,仍旧想不通女子失踪一案与陈王有何联系。
“王爷,有没有一种可能。”雷鸣只手撑在膝盖上,抻着头问,“就是说你们的猜测是错的。那些被杀的女子也许压根儿就与陈王无关呢?”
“那春祥的死作何解释?”裴霁舟反问。
“春祥是偷着跑的,又偷了陈王的玉珏,许是走夜路心虚,掉河里淹死了呢?”雷鸣觉得自己这猜测也站得住脚。
“那么巧,就偏与那些女子死在一处?”裴霁舟道。
“许是,许是他们并非死在一处,而是被水冲到了一起也说不一定。”因着赵世玉美名在外,又因他宁愿触怒龙颜也在迎娶柳氏为妻的痴情远扬,雷鸣实在是不相信这样一位翩翩公子背地里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对此江瑟瑟解释道:“郡王已让人查实,那洛水被划分为几段承租给当地百姓养鱼,为了不让各家鱼苗混在一起,每段之间用了麻绳拦断,因此就算春祥与那几个女子不是死在同一处,也相隔不远。”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他们极有可能不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死的,这又怎能硬生生在扯到陈王身上。”雷鸣抓着这一点不放,信誓旦旦地保证赵世玉一定不是凶手,“至于那柳氏,小师妹你不说她患了痈疽?陈王不让你见她,定是觉得她毁了容,不便见客才几次推托罢了,毕竟柳氏可是以才貌闻名京城的,要是让人知晓她容貌不复,京中那些嫉妒她的人还不知要如何编排她呢!要我,我也不让人见!”
“这么说,雷寺正你是不愿与我们一同查案咯?”裴霁舟被雷鸣的话绕得一阵头疼,他撑着头问。
“要,自是要的!”雷鸣道,“但下官与两位的目的不同,下官是要以此证明陈王的清白。”
江瑟瑟无奈地看向裴霁舟,“反正都是奔着陈王去的,也别管是为了什么,毕竟咱们现在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也许师哥是对我们是错也不一定。”
裴霁舟揉了揉太阳穴,勉强应下,最后还嘱咐雷鸣不得将今日的谈话外传。
“郡王放心,我又不傻!”雷鸣拍着胸脯嘿嘿笑道。
裴霁舟吩咐了雷鸣几件待办事情后,便将其打发走了。与雷鸣掰扯了一阵,简直比练兵打仗还要费神,裴霁舟整个人都像是泄了半身气,也顾不得仪态了,只将身子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轻捏着眉心闭目养神。
江瑟瑟知他压力大,也不打扰,只端正地静坐在原处思考事情。
雷鸣刚走没多久,仇不言就回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走进屋里,一声“王爷”顿时便将假寐的裴霁舟惊醒。
“这么快就回来了?”裴霁舟颇感意外。
江瑟瑟亦重新整理好思绪望向仇不言。
仇不言拱手道:“属下去了才知,那梨花巷就在万花苑的斜对面,也是人们常去寻欢之所,春祥那对食就是巷子里一家名叫丝竹坊的琵琶女。那女子名唤夏荷,在梨花巷的一众乐女中也是小有名气,属下随便找了几个人,稍微描述了下她的外貌便打探出来了。”
忙得马不停蹄的仇不言连水也没来得及喝一口,趁换气时倒了杯冷茶,只是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被主子那凌厉的目光逼得继续说了下去。
“我找了丝竹坊的人询问,证实那夏荷与春祥确实是对食,据那丝竹坊的东家说,春祥甚至有意为夏荷赎身,但不知怎地,最后两人又闹掰了。”
“夏荷现在何处?”裴霁舟见仇不言未把夏荷带回来,思量着她应是不在京中。
仇不言面色凝固,叹然道:“夏荷失踪了。”
“失踪?”江瑟瑟惊道,“什么时候失踪的?怎么失踪者名单上没有夏荷的名字?”
仇不言回道:“丝竹坊的东家说,在籍乐女逃跑常有发生,且乐女身份本就卑贱,乐坊也不是什么高雅之所,即便是报了官,官府也不会动用朝廷兵力帮忙找。他们最初是打算自己将夏荷找回来的,但后来听到传闻说有山匪专门劫持容貌艳丽的女子,便又猜测夏荷许是被山匪劫了去。之后又发出了几起命案,那东家就更不敢报官了,说是担心与命案扯上关系后,客人忌讳不愿再去他们那儿听曲。”
仇不言说完,三人都沉默着不说话。
“这么说来,陈七七就不是第一个失踪。”裴霁舟捏着下颔若有所思,“不言,你有没有问清楚,夏荷失踪的具体时间?”
仇不言紧握着那个小小的紫砂杯,回道:“六月初五。”
“六月初五......”江瑟瑟喃喃道,“王爷,你可还记得,陈王府那小厮说,春祥于半年前便一直侍奉在陈王身侧,那么这之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之后夏荷莫名失踪,接着又有十三名女子失踪,其中已有十位已确定死亡,另三名下落不明,之后春祥溺亡。”
“导致这一系列事件发生的源头究竟是什么?”江瑟瑟看着裴霁舟,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裴霁舟思忖半许,分析道:“以往各朝各代也曾记载过类似连环杀人案,其中女子被杀的多是因色,不过我们发现的尸体中,没有一具是完整的,无法判断出其是否遭受过侵犯。还有一种就是凶犯对某类女子有莫名的贪念,得不到便试图毁掉,这类凶犯有个特点,就是杀人抛尸手法几乎没有变化,但失踪的十三人里面,除了面容较好之外,并无其它明显共同点,且致死手段也不尽相同,我想应该可以排除第二种。”
“王爷的意思是,凶犯劫持并杀害这些女子还是因为贪图她们的容貌?”江瑟瑟问。
裴霁舟点头,“加上失踪的夏荷,一共有十四名受害者。这些女子当中,有名门闺秀,也有乐坊艺女,有未出阁的,也有已为人妇者,她们的身份大相径庭,唯一有一点相同之处,就是她们面容姣好,包括那晏瑾之妻公孙念在内,皆姿容昳丽。”
“王爷,属下还有一事未向您禀报。”仇不言神色严肃地放下了杯盏。
“何事?”裴霁舟与江瑟瑟齐齐看向仇不言。
仇不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音色深沉,“夏荷有个关系不错的姐妹告诉属下,夏荷之所以认识春祥,还是陈王府的夫人做的媒。”
“此话怎讲?”江瑟瑟一知半解。
仇不言解释道:“是这样的,柳氏自嫁入陈王府后,她之前的那些姐妹因为嫉妒便与之断了联系,唯有隔壁乐坊的夏荷生性善良愿与之来往,夏荷经常受邀于陈王府中做客,一来二去便与春祥看对了眼。夏荷曾跟她的好姐妹说,柳氏虽无意,但她和春祥却有了情,怎么着柳氏也算得上半个媒人,她和春祥还商量着要送陈王和柳氏一份大礼。且听夏荷的描述,陈王对二人的感情并无阻拦,甚至还将自己珍爱的玉珏赠与了二人。”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江瑟瑟与裴霁舟似乎习惯性地用对视来交流自己想法。
“我这舅舅说的话,究竟有几句是真的?”裴霁舟看着江瑟瑟无奈摇头。
江瑟瑟只附和了一句,“恐怕没有一句是真的。”
“看来,我还得再去会会这位小娘舅了。”裴霁舟嗤笑道。
“我与王爷一道去。”江瑟瑟主动请缨。
裴霁舟默了一瞬才点了头,“也行。以前我鲜少与陈王接触,现在才知其并不是一个好对付之人,姑娘与我同去,也可助我观察他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