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其实只见过左青韶一面,此时即便觉得古怪,也没怀疑眨眼之间换了人。皇宫之中守卫森严,除非修为高深,否则要不惊动任何守卫暗度陈仓,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她身上的气运不对劲。
正常的气运犹如活水,有注入,有流出,除非一个人一夜间性情大变,突然从善人变成作恶多端的歹人,否则很难有大起大落的波动。如果左青韶是夺取气运的始作俑者,那么皇帝身上的龙气应该直接流向她,他之前就是看到左青韶身上的气运增长,又得知她有修为在身,才判定她就是作恶的源头,但不知什么时候,她身上的气运变了,仿佛笼着一层模糊的白雾,让他看不穿,看不透。
她身上当然有问题,但这问题和皇帝无关,就算有关,也只是夫妻之间正常的此消彼长,而非夺取气运的邪法。
如果源头另有其人,涉及邪术的人不是她,即便她真的做错了事,也自有律法裁决,而不是被他来决定生死。
伽罗手一翻,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酒液瞬时挥发得无影无踪。
池雪音察觉到他身上消弭的杀意,会意地往后一倒,掐着自己的脖子,抽搐着口吐白沫,顷刻间没了呼吸。
伽罗:“……”死得可真干脆。
方才升起的一丝怜悯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她有句话没说错,出家人总要慈悲为怀,他毕竟没有头发,也该做点和尚该做的事。
毕竟是宠妃,万一皇帝想起她的好要送她进皇陵,这事可能无法收场。哪怕伽罗很想直接说“没救了,埋了吧”,却也只能送佛送到西,“此女不祥,留在这里有碍陛下气运,就交由我处置,你回去复命吧。”
说着,他足尖一点,提着她向远处飞去,眨眼间消失在皇城之中。
池雪音被他提着衣领,在过耳的风声中睁开眼,面板上的工作效率已经走到了最后,她要是能拖久一点,还能赚一点加班费。
和尚御风而行,鼓起的衣袍像是某种展翅的鸟,很有高手风范,嗓音依然冷淡,“你还要昏迷多久?”
“先昏一辈子吧。”池雪音慢慢说道。
伽罗扫视她一眼,忽然生出一点疑心,试探道,“左青韶?”
“叫娘娘。”池雪音很有职业道德,大声提醒。
“进了冷宫就别叫娘娘了吧?”伽罗沉默片刻,语气更加冷淡,“送你去哪儿?回家?”
“嘴真毒啊,大和尚,怪不得出家了呢。我以为你要放我一马,没想到你人是出家人,心是蛇蝎心,要我的命就算了,还要我死不瞑目。”池雪音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被他勒得直翻白眼,一边吐气一边吐槽,“好歹也是一起喝过酒的交情,能不能送我回西北老家呢?”
和尚进宫前没打听过左青韶的事,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愣了下,倒也没问什么“你家里人对你不好”之类的废话,从善如流地往西北飞去,“放心,很快就到了。”
池雪音:“……”那她就更不放心了!
要不是怕他怀疑,她真想让他驮着她飞一整夜。
面板突然“叮”地响了一声,左青韶的逃跑进度完成了,工作效率达到百分百,满意度变成了满分,而伽罗下一刻就将她放了下来,把人往身后一推,嗓音如冰似雪,风雨欲来,“抱歉,碰上个老朋友。”
这么一对比,他方才对她说话的语气像是念经超度一样温和无害。
别管是不是和尚,天机门的人会和人结仇吗?
天机门在修真界属于地位特殊的门派,他们能比普通人看到更多东西,善用的不是武器,而是龟甲和命盘,偶尔也卖卖符,大多数时候,这群人都是一副仙风道骨超然世外的模样,说话说得不明不白,不问不答,答话也是云里雾里,打架也很不在行,但很少有人会去得罪他们。
得罪算命的,那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两人此时就在山林之中,深夜的风穿过林梢发出簌簌的响声,像是野兽在哀嚎恸哭,深山老林,孤男寡女,当然,一个是和尚,另一个也不是人,而且,很快就不再是孤男寡女了。
围攻过来的杀手将他们团团围住,领头人面色青白,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不定,一身黑袍乍一看几乎与夜色树影融为一体,“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心和老相好夜里私会,伽星,你可真是个多情种。”
他咧开嘴,森森的白牙仿佛野兽的利齿,“可惜,今夜是你的死期,你的老相好说不定愿意在黄泉路上和你做个伴。”
伽罗面容平和,仿佛没听到被对方念错的名字,“啰嗦。”
他把宽大的外袍一扯,兜头罩在池雪音的头顶,把人拉到身后,“别拿开,数十个数。”
池雪音正在想怎么会有人叫加薪,这么吉利的名字她也很喜欢,脑袋上就多了件衣裳。
外袍上沾染了他的气息,寻常鬼物妖邪不敢靠近,否则就会被灼伤,而其余的刺客,她一个炼气修士对付不来,他自会护人周全。
无形的罡风在四周涌动,杂乱的气息被刀剑碰撞声搅碎,似乎还有人念了声佛号,池雪音感受到冷飕飕的风顺着衣袍灌入,本该焦躁不安的心脏,此时却难得的平静。
可能是因为这股熟悉的檀香味,让她有种现在死了就会被原地超度的安心感。
不知和尚用的是什么法器,难道是木鱼?还是什么金刚杵?降魔杖?
他要是杀了人,算不算是破戒啊?
等会儿,修真界的和尚有没有清规戒律?碰上杀手却不能杀生,难不成他要以身饲虎普度众生?
“刺啦”一声,是某人的剑风搅碎了池雪音身上的普通衣物。
紧接着“哧”的一声,是刀剑入体的声音。
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带着试探,黑衣领头人无视倒了一地的同伴,缓步走到伽罗跟前,讥讽道,“那么高的悬赏,我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原来不过如此。”
“是吗?”和尚的语气依旧平静。
“你知道你的全尸值什么价吗?”那人来了谈性,又或者是胜券在握,不自觉便丧失了几分警惕心,对着伽罗比个手势,“这个数,可不算辱没了你,好歹是个全尸。”
依然一动不动的池雪音:“……”真的很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价。
“真是虎落平阳,你可真有出息,居然去给皇帝一个凡人做走狗。”那人又说。
和尚似乎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
“嘴真毒啊,怎么不出家呢。”他淡声说。
池雪音依稀觉得这话很耳熟,紧接着就听到一阵隐约的摩擦声,似乎有人逃走时踩断了枝叶,十个数已经到头了,她眼前的视野忽然一变,拿掉外袍的伽罗一手撑着树干,咳嗽两声,一口血喷了出来。
“……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微微摇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没看到池雪音瞬间变了神情的脸。
熏着檀香的外袍刻了阵法,自然不会被区区一点剑风破坏,但池雪音身上那件是左青韶的衣服,宫里的衣服再怎么结实,也是凡人的技艺,哪怕只被剑风扫到一点尾巴,也在顷刻间变成一地破布,难以蔽体。
而被他拿走的外袍就是她身上唯一的遮挡物。
池雪音:“……”幸好碎的不是她的弟子服,不然还得花钱买。
就在此时,她耳朵微微一动,一阵细不可闻的响动从和尚背后响起,似乎还有轻微的风声。池雪音一抬眼,就见尸体堆里冒出来个男人,个子很高,脸上糊了泥和血,手里提了把长剑,迅速向着和尚背后袭来。
——不对,他是冲着她来的!
拖着伽罗躲开偷袭的瞬间,池雪音心口一疼,恍然间意识到这人就是柿子挑软的捏。
即便她听觉敏锐,注意到了偷袭之人,但躲不开就是躲不开,这就是修为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饶是她皮再厚,哪怕被普通长剑捅到胸口也破不了皮,但疼痛是真的,愤怒也是真的。
愤怒之下,池雪音飞起一脚踹在对方脸上,持剑的刺客还没看清她是谁,就在袭来的巨力下倒飞出去,一路砸倒了十几棵树,最后倒在一块石头上,被撞得晕了过去。
黑色的石头被砸出蛛网状的裂纹,扑簌簌掉着石头渣。
池雪音松口气,走近一看,诈尸的刺客不仅脸上变了形,身上的衣服也被树枝挂得破破烂烂,五官看不清楚,但依稀能分辨出几分熟悉感。
她来了没多久,确认没见过这人,对方也不像无极道宗的人,用的是剑,剑法看不出高明与否,会是谁?
和尚已经因为失血过多陷入半昏迷,就算不为了拖时长,池雪音也没打算把人丢在这里就走。她想了想,还是觉得眼熟,又踹人一脚,想把人踹醒问一问名字,就感觉对方浑身一震,被她踹得吐了口血的同时,衣服里有个东西掉了出来。
是一只破手套,普通材质,灰白颜色,看样子有些年头,里头的棉絮都快掉光了。
破案了。
原来是他,杭温书。
池雪音静静注视人两秒,自己披上和尚的外袍,又扒了刺客的衣服给伽罗穿上,扛着人往树林外走。
谁也不知道后头还有没有其他刺客,再来一群她可打不过,池雪音没敢走大路,大半夜的拖着人进了破庙,连火都没敢生,只弄了点水来给他灌进嘴里。
“要是有丹药就好了……”这么说着,池雪音忽然心里一跳。
刚遇见的刺客让她猛然回忆起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