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舟这人虽然滑头,可是真到名落孙山这一刻,还是能扛起事儿来的,就拿这搬尸的活儿来说,只要他想通了,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个世界上鬼不可怕,穷才可怕。
所以他一边赚着良心钱,一边对着尸体深鞠躬,默念:“大哥,我可不是为了钱,我就是想送你上路,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要吓人就去吓我师父去,那老头上班时间总是在划水,老欠了。”
然后戴上手套,给人擦身子,整理衣服、头发、遗物,最后整整洁洁地送上殡仪馆的车。
就这样干了一段时间,陆平舟已经完全上手了,现在的他不仅给尸体护理,还能抽出空闲给医院的老太太老头做护理,这可把那群老阿姨开心坏了,整天就在他面前吹耳边风,疯狂推销自己的女儿。
试想这么大一个大高个,皮肤白,长得又好看,聊天的时候还幽默,哪个阿姨不喜欢,尤其是一听说他曾经还是自己开公司的,就更激动了,恨不得原地就订亲。
不过陆平舟还是挺洁身自好的,毕竟有了医生这么个尤物,整天一门心思挂他身上,哪有功夫搭理其他人,所以面对这些老阿姨的自荐,他还是微微一笑,礼貌又客套地……
让他们把联系方式留了下来。
当然,他不是为了自己,他是给伍子准备的,这小子整天围着秦姐转,万一哪天秦姐脑子糊涂答应了他,那陆平舟就真得叫伍子哥了。
忙了一早上,他已经累成狗了,穿着护工服,戴着帽子口罩,落魄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是个高挑的小伙子。
老师傅整天倒是轻松,拎着个小茶壶慢悠悠走过来叫他去吃饭。
“你倒是挺快活的啊,我来了以后你就打算退休了吧?”陆平舟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充满了幽怨,汗水贴着额头往下掉,正好掉进眼睛里,刺得他没忍住揉了揉。
老师傅乐得自在,开心地说:“你也别这么大怨气,大不了我那部分工资也给你,也算是看在你那么辛苦的份上。”
陆平舟一听,良心开始不安:“得了吧,你给我了你怎么办,本来就没有孩子,没工资你吃啥。”
“哦,没事,我三亚有两套房出租,每个月还是有固定生活费的。”
“……”
陆平舟以前有钱的时候真没觉得钱是一个多么难得的东西,在他眼里,除了他,别人都是穷人,现在呢,就他穷,别人都有钱。
简单收拾了一下打算去吃饭,结果中途突然接到了南秦打来的电话,换做平时的话,她一般都会先打给南乔,可是碰巧今天南乔有个重要手术,所以她才会打到陆平舟这里来。
陆平舟擦掉手机上一层薄薄的水膜,一边往医院外走一边接起电话。
“秦姐,啥事儿啊?”
南秦的声音颤抖,而这种颤抖听不出是激动还是害怕。
“警察局给我来电话了,陆子安……抓到了!”
陆平舟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去蛋糕店接上南秦,然后一起火速赶往警察局。
彼时已是中午,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大门口,远远望去似乎有些热气直往上冒,可是尽管这么热的天,南秦还是后背发凉,苍白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那些令人不敢回想的凄惨场景仍旧历历在目,每想起一次,就好像再经历了一次那样的折磨。
陆平舟看她走到大门口后踌躇不前,俨然一副不敢面对陆子安的样子,不由得上前抚住她的后背,给予她安慰:“秦姐,你一定要坚定自己的立场,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可以原谅。”
南秦默默地点头,一句话都没说。
他们和负责此次案件的警察简单地聊了一会儿,随后由赵中德带着二人去往审讯室。
“审讯室只能由当事人进去面谈,家属请在外面等待。”
陆平舟担心秦姐一个人对付不了陆子安那种下三滥,所以据理力争:“凭什么家属不让进,陆子安是我堂弟,怎么我都该跟他好好聊聊,看看他长的是一颗什么样的黑心脏。”
赵中德眼神莫名,对这件事格外坚持:“不好意思,暂且还是尊称您为一声陆总,这是规定,我也没有办法。”
陆平舟从这句话里听到了满满的嘲讽,尤其是【陆总】两个字,配上赵中德轻蔑的表情,嘲讽味更甚。
果然啊,钱和权能决定一个人对你的脸色。
他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赵警官也是看人下菜嘛,到底是警局规定还是钱的规定?”
赵中德心虚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回避了对方的视线。
南秦向陆平舟示意:“舟舟,没事,我自己进去,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
陆平舟就像头狂狮,而唯一能让他抚平自己锋芒的人也就南家姐弟了,听到南秦的安慰,他没有继续为难赵中德,而是温柔地回应她:“秦姐,不管对方说什么你都千万要冷静,等你谈完,我请你吃巧克力。”
他露出一个极为和善的微笑,春风化雨,让南秦恐惧的内心被筑起高墙,再不会受到风雪的侵蚀。
她也回视一笑,眼神渐渐阴郁而沉稳,她知道,她必须自己去面对这一切,尽管对方是个**裸的恶魔。
她的眼神倒映着昏暗窄小的房间,正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方桌,一个台灯静静地散发着黄色的灯光,似乎在认真倾听着什么。
陆子安就这样随意地坐在桌子后面,虽然手上戴着手铐,可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犯人,在看到南秦推门进来时,他甚至露出了邪笑,眼神在她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停留在丰腴的胸部,嘴唇抿了抿,似乎在回味什么。
南秦死死地盯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挺着胸,直起身,稳稳当当地坐在他对面。
“秦姐,好久没见了,你身材还是那么好。”陆子安身体微微前倾,轻佻地笑了笑,“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想着你,梦里也是你,真让我备受煎熬。”
南秦看了看旁边的赵中德,身体放松下来,冷冰冰地说:“陆子安,你的报应到了,过不了多久你就笑不出来了,强·奸罪,你知道你要判几年吗?”
“啊,很严重吗?”他浮夸地瞪大了眼睛,“你都已经是我的女人了,我要是进去了,你不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南秦听到【我的女人】几个字顿时胃里一阵翻滚,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个男人竟然还能说这些话,果真人渣的心理素质都强大得可怕。
“不过秦姐,你不用害怕,也就几年而已,等我出来,我还是会来找你的,到时候,我一定八抬大轿娶你进我们陆家的门。”
陆子安用戴着镣铐的手摸摸自己的唇,似乎还在回味那个美好的下午。
南秦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她一直努力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一下就被击溃,那些黑暗的东西疯一样往脑子里窜,无法抑制。
她开始痛苦,开始扭曲,仿佛当时被陆子安触碰过的每一片皮肤都开始腐烂长蛆,每个蛆都在嘲笑着告诉她,你和这个恶魔有过世界上最亲密的接触。
恶心,实在是太恶心了!
“不知死活的东西,到现在了你还不知悔改,像你这样的人渣就该直接死刑!”
南秦声嘶力竭,可是她的疯狂很快被一旁的赵中德抑制,以咳嗽声提醒了她。
陆子安细细揣摩着南秦的微表情,表情越发凝重。
“秦姐,我真是很奇怪,同是陆家人,你怎么对陆平舟就那么上心,对我就如此仇恨,我哪点比不上他?还是说,你更喜欢他的那款的?”
“你放屁!”南秦骂了出来:“你玷污我可以,别玷污平舟,他跟我们之间的事没有一点关系。”
南秦迫不及待地解释让陆子安越发的低沉,他已经确定南秦与陆平舟不一般的关系,这让他的嫉妒心爆棚。
凭什么他从小就比不过陆平舟,同样是陆斌的孙子,陆斌却对陆平舟百般呵护,对他就冷言冷语,现在长大了,喜欢的女人也一个劲儿围着陆平舟转。
他到底差在哪?
“小秦,你这么高傲的一个人,竟然为了陆平舟宁愿把自己拉低到和我一个档次里,你对他……果真不一般吧?”
南秦捂住耳朵,身体里无端端冒出一股冷气来,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层层往外冒,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她颤抖着嘴唇,含糊不清地念:“你闭嘴……你闭嘴……闭嘴!”
陆子安静静地看着她发疯,似乎对方越疯,他越畅快,这样才能让自己彻底地存在于对方的心里。
等到她已经无力再骂以后,他才慢悠悠地说:“秦姐,还有一件事,牢饭这东西,我不一定吃得起,你是我的人,我们的缘分不可能会尽的。”
他笑着摸了摸自己手上的镣铐,眼神玩味中带着其他的意思,南秦清清楚楚地看出来了,那是一种绝对的自信。
这个人貌似有把握可以操控她。
“你很爱我,绝对舍不得让我坐牢的。”
“你放屁,我不但想让你坐牢,还想让你去死!”南秦指着他大骂。
“是吗?”陆子安歪着头,抿着笑,“那我们打赌,你很快就会回来签谅解书了。”
台灯的灯光微微闪了一下,光线变得黯淡,将陆子安的脸映衬得十分诡异,刚刚还处于愤怒中的南秦顿了顿,神经被扼住般紧张。
陆平舟蹲在警局外面的台阶上,刚掰开一半巧克力,南秦便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陆平舟立马迎了上去问她:“秦姐,怎么样,那东西说了什么?”
南秦浑身湿漉漉的,就像从水里爬出来的一样,当愤怒消失以后,一种莫名的恐惧油然涌上心头,尤其是想到陆子安最后那句话,不安占据了她整个身体。
“还是那些令人作呕的话,他根本不会悔改的。”
陆平舟气得咬牙切齿,狠狠地踢了一脚警局大门:“杂碎,果然从小到大都不是好东西,不过秦姐你也别太生气,起码人抓到了,后面就等判决下来吧。”
南秦忧心忡忡地点点头,和陆平舟一起坐车回蛋糕店。
一路上她都默不作声,只是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行道树发呆,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几缕白发更显得她无比沧桑。
陆平舟知道南秦这段时间过得很痛苦,但是他知道她不是在意被人玷污这种事,现在这个时代,什么贞不贞洁都是屁话,尤其是南秦思想开放,为人豪爽,绝不会因为被一条狗咬了而要死要活。
她痛苦的是咬她的这条狗是她最恨的人的儿子,试想这个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在她身上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痕迹,换谁都无法接受。
“秦姐,我知道你的内心很痛苦,可是这不是你的错。”陆平舟将半块巧克力递给她,耐心地安慰她,试图让她从陆子安的阴影里走出来,“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一个坚强坦率的女人,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走出来,迎接新的生活,我和南医生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开心点好不好?”
这些话就像柔软的棉花打动了南秦的心,她扭头看向陆平舟,后者回以她一个阳光开朗的笑,让她忽地松弛了下来,刚刚的阴郁一扫而光。
她总算挤出一丝微笑,轻声说:“你放心吧,我没有那么脆弱。”
拿起巧克力咬了一口,浓郁香甜的味道夹杂着几颗坚果的干脆,口味和上次陆平舟分给她那一半一模一样。
陆平舟轻松地吹了个口哨:“这才对嘛,女孩子啊,要多笑一笑,这样才会一直漂亮。”
南秦细细地盯着陆平舟,这个男人身上似乎永远都有使不完的正能量,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的烦恼。
“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你,也不会一直困在仇恨里这么多年,除了南乔,从没有人这样安慰过我。”
耳边风声掠过,吹起了她的鬓角,苍白的脸更显憔悴。
“所有人都只会说,你斗不过陆家人,放下吧,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忘掉一切,好好地把弟弟抚养长大,然后随便找个人嫁了,就这样度过这一生。”
“可是我忘不掉,南乔还小,我们妈妈跳下去的时候,他还抱着他的玩具在睡觉,我是真真切切看见了,一个活人,一瞬之间就这样没了,如果我可以忘记,我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可我真的忘不掉。”
陆平舟听着这些话,心脏突然疼了一下,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无法想象南乔和南秦从小到大过的是什么日子,没有父母,没有经济来源,两个人相依为命,靠着这点仇恨活到现在。
南秦是南乔的一切,南乔也是南秦的一切,他们之间的感情即便是陆平舟都比不上。
车停在斑马线前等待红绿灯,陆平舟看了看窗外绿色的行道树,轻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任何执念都不可能消失,只会被人习惯,最后融进生活里,成为骨血的一部分,你可以暂时忘记,可是当再一次遇见时,他们又像疯了一样往外冒,企图去控制你。”
他的眼神里再一次出现倾盆大雨,那个在雨中哭泣的自己,孤立无援,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故事。
难怪他对南乔和南秦总有不一样的情愫,原来他在贴近他们的同时,也在贴近曾经弱小的自己。
生死可以判定,爱恨却无法自拔,所有人都在海里,聚散不由人,只能被命运推着,不断地往前走。
“难怪我们家南乔这么喜欢你,不管发生什么都很坚定地站在你这一边,现在我算是知道了。”南秦吃完了最后一块巧克力,温柔而坚定地看着陆平舟:“你救赎了他。”
陆平舟轻笑一声:“哦?我还觉得是他救赎了我呢。”
“不。”南秦再次重申了一遍:“你救赎了他。”
她淡淡一笑,不施粉黛的面容带着几分憔悴美:“南乔其实对仇恨并没有那么深,这么多年来是我一直在逼迫他,往他的脑子里不断灌输仇恨的理念,他才会越陷越深,是我把他逼成了一个和我一样的人。”
“不过还好,遇见你之后他就变了。”
她开始回想起南乔在陆平舟面前的样子,觉得非常神奇。
“一个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情绪都闷在心里的人,现在开心了会笑,不开心会哭,会和你互怼三百回合都不歇气,也会和你坐在一起聊天没有一点障碍,我从没有见过他可以在一个人面前如此放松,尽情展露自己所有的情绪,让我觉得,他总算有点烟火气了,这真的很好,他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陆平舟觉得南秦一下子把他抬高到了一个阶级,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没有,南乔那小子其实只在你面前乖,在我面前可趾高气昂了,我这辈子都没怎么被人打过,在他那挨了太多打了,他这可不是松弛,他是典型的拿我当沙袋。”
南秦突然笑出声,气氛很快就愉悦了起来:“男孩子嘛,发生摩擦都喜欢暴力解决,下次他还打你,你就打回去,我不心疼。”
“那哪成啊。”陆平舟笑着摸摸自己的头发,甜滋滋的样子竟有点少男怀春的感觉,“打他,我心疼啊,我可舍不得。”
嘟嘟嘟——
陆平舟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纳了闷了,以前当董事长的时候来电都没这么频繁过,怎么现在一堆的杂事。
掏出手机一看,是医院的杨子希打来的,之前在红木镇得到陆平舟捐款以后,这人就留了陆平舟的号码。
“喂,啥事啊杨主任,你这八百年都不会和我打个电话的人竟然会打给我,医院不会被烧了吧?”
南秦听到电话里传来滋滋啦啦的声音,十分刺耳,伴随着的还有陆平舟逐渐变得惊恐的表情,刚刚松懈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心里一直惶惶不安的感觉涌了出来,她知道,一定是不好的事。
陆平舟没有听完剩下的话,立马挂了电话,一脚油门疯一般往医院赶。
“医闹,南乔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