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蓉城不是崇尚佛道的城市,往来的僧人也不会在这里停驻,因此这里已经多年未曾修缮。一尊斑驳的佛像伫立佛堂中央,眼珠子由于褪色显得格外瘆人。佛像前供奉着三个缺了边的空碗,破碎的红纸已然被染成黑色。
这是一个完美符合冤魂索命的场所,无论是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窗户纸,亦或是时不时便咿咿呀呀惨叫的大门。
可哪怕是这般诡异的环境,宗临照样能坐定修炼。短暂的失态过来,宗临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其他表情。
落魄,可怜,似乎有些依赖自己?吴惑思及此处,又看了一眼某修炼狂,顿时打了个冷战。不不不,一定是他老眼昏花看错了,这个一辈子合该抱着一把剑度过余生。
这个佛堂不知道多久没有打理过了,已经积了一层灰,吴惑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一处干净的地方能坐的,便兀自贴着宗临坐下,成功占据被宗临衣服擦过的干净地盘,随后便合上眼,翻在脑海中翻看原主的秘籍。
秘籍作为系统产物,并不需要实体。
四周十分安静,当然也不是很安静,隐约能听见宗临窸窸窣窣的动作声。
吴惑悄悄睁开眼一看,只见宗临似乎对吴惑突然贴过来的行为有些别扭,先是往旁边让了让,随后不知做到什么,默默坐了回来,只和自己拉开了一点距离,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入定,而是双手,然后将脸颊靠在膝盖上,侧着脸看着自己。
吴惑连忙闭上眼,假装入定。
许久,吴惑这才在安安静静的佛堂听见了他的声音。
宗临突然说道:“谢谢。这是对我非常重要的东西,谢谢你帮我找回来。”
“不客气。”吴惑嘴角微微上扬,气氛稍微有些凝滞,但是显然他不是一个喜欢谢谢来谢谢去的人,便睁开一只眼睛,一脸揶揄地对着宗临道,“再看,脸上都要被看出洞了。”
宗临顿时面红耳赤地移开了目光,强逼着自己修炼,但是迟迟都集中不了注意力。
待到他好不容易才撇开杂念,达到入定状态时,肩膀处却传来异样的触感。
宗临入定的状态再次被打破,额头突突突的直跳,睁开眼一看,发现吴惑居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原本靠着柱子的身体不自觉地慢慢偏移,随后脑袋缓缓滑落在宗临的肩膀上。
他叹了口气,随即便看见了吴惑宽大的袖子下面,手臂一片通红……应该是被什么重物猛烈撞击后的挫伤。
修真者身体素质远高于普通人,境界越高,修复能力越强。如果是宗临,这种轻伤不用半个时辰就好了,就连刀子划在他身上,也不用半天时间。
可是吴惑不一样,他是筑基期,甚至达不到修真的入门级别。
对啊。只不过他一直以来太过淡定了,以至于让人忘记,他只是个筑基期。
因此,普通的挫伤也要几天来恢复,更不提刀伤或内伤。想到吴惑布阵时吐了血,也就如今睡着时才终于显露出来的疲态……
是还没有恢复吗?
他替自己寻回乾坤袋,有没有正面和那个小偷交手?有没有因此受伤?但这一切,吴惑都不会告诉,他只会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用着不着调的话粉饰太平。
宗临想用灵力探查他的身体,当然这只是想想……因为随意用灵力探查别人的身体是不礼貌的。
宗临轻轻扶着吴惑的头,然后让他躺在自己的大腿上,动作极其轻柔,生怕弄醒了对方,随后便盯着吴惑的脸发呆。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看着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宗临对吴惑的感官十分复杂。对吴惑这个人,突然的出现,突然的靠近都显得有些违和,按理说宗临不应该相信这么一个人。
可能是,初见时哭了那一段画面给了他不小的震撼,以至于后面他对待吴惑都有点颤颤巍巍的,只想着赶紧离这个人远远的,这不仅是对他的保护,也是因为他不擅长对付这种人。
可谁曾想,随着相处时间的增长,初见时那个自己臆想中的“脆弱敏感”的吴惑根本不存在。并肩作战的那一场战斗,让宗临明白了,吴惑这人的实力以及可塑性,绝对不会只局限于筑基期。宗临开始将目光从俯视转向平视……去正视这一个人,渐渐又被对方天马行空的行为所吸引。
在这些天的相处中,宗临也慢慢接纳了这个修为不高,但天赋不错,而且无论如何都一直站在他身旁的人,虽然心中仍有顾忌,但终究是憧憬着也希望着。
宗临想着想着,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吴惑看,但是目光似乎移不开了。
“你会一直在吗?”
“啊,我在说什么啊?”
宗临自言自语道,随后似乎彻底妥协了一般,将脑袋靠在身后的柱子上。
笨蛋,直接走了不好吗?还要回来,不知道跟在自己身边有多危险吗?
随后,宗临悄悄地握住了吴惑的手,但却又想惊弓之鸟一般立即松开。纵使如此,心里仍然滋生出一缕久违的安定的情绪。
不一会儿,他竟也睡了过去。
…………
相比于仰卧起坐的宗临,吴惑就睡得踏踏实实的,甚至还做起了梦来。
只可惜梦里的一切似乎并不美好……先是无尽的争吵,眼前没有任何画面。
随后一道银白的刀锋一扫,刹那间划破了只有黑漆漆的幕布,天上下起了猩红的雨。
水镜之中掉落下来一颗带血的人头。
那怨毒的眼神陡然出现在吴惑的眼前,他这才明白,亲眼目睹死人的尸体的那一幕,比他想象的冲击要大得多。
紧接着,他的身体陡然缩小,变成了一个小孩。
仍然是血红的天空,仍然是猩红的雨。
眼前出现一个陌生而模糊的身影,似乎是一个女人,此时正抱着他,正在被什么东西追杀。
不一会儿,眼前出现密密麻麻的树叶和枯草,女人似乎将自己埋在了树下
“娘,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女人笑着,似乎还说了什么,随后将一样东西交在他的手心里。
那是吴惑在丹田内感受到的,灰黑色的精魄。
画面渐渐消失,在那之后,更是有数不胜数的面容在他眼前以极快的速度在眼前略过……最后落在了宗临身上,一柄长刀刺穿了他的心脏,但宗临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双手张开,笑着说道:“这下你满意了吗?”
宗临的心口浮现出玲珑花的图案,共七瓣花朵,而花托下面延伸出盘曲的枝干,从宗临的血肉穿过,最后在头上长出盛开的鲜花。
一道轻快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对不起,我只能以这种形式和你说话,吓到了吗?”
吴惑一愣,听着声音当即明白了对方是谁:“尸魔?”
“宗临”,或者应该说是原主幻化成宗临如此骇人的模样,出现在吴惑的梦中。
原主:“是我。”
吴惑接着问道:“你怎么又出现了?”
原主接着说道:“时间有限,还是不要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内容了吧。”
吴惑迟疑了一下,又问道:“方才出现的女人是……”哪怕她长相格外陌生,但是他仍然能身临其境般的感受到属于原主的情感——无助而绝望。
“那些都被你看到了?”原主挠了挠头,“你进入我的身体,接下来你可能会陆陆续续想起来我的记忆,不要慌张。嗯……你刚才看见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一个魔修,是被一群名门正派追杀而死的。”原主说到自己的母亲时,脸上并没有任何触动,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现在用的是宗临的模样,因此表现不出来。他接着说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如果你有机会见到我的舅舅,他自然会都告诉你。”
“我要说的是,不要轻易与系统对视,这样子系统就会知道你心里的想法。”
“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操控着我。”
“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
四周的场景渐渐消散,原主的声音慢慢变得微弱直至彻底消失,吴惑猛地从梦境里惊醒,自己正侧躺在宗临腿上。
一只周身雪白的猫正站在佛堂门口,仰着头看着窗外赤色的天空,可似乎察觉了什么,它缓缓回过头,那双玻璃般毫无情绪的眼睛与自己猛地对视在了一起。
小猫开口,机械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边:【宿主晚上好,看来你做了一个噩梦。】
吴惑瞳孔微缩,顿时睡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