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璇得知自己过了初选,亦颇感惊异。
不是说落选才是常态吗?到她这里却好像很容易似的。须知她连回家的盘缠都打算好了。
顾平章此前已同她讲过规矩,本朝选秀大致分为三轮。
第一轮为初选,基本就是考察家庭背景。祖上有劣迹的,犯下过不可饶恕罪行的,都会被淘汰掉——王令泽这些年虽无甚建树,但也没被人捉住过把柄,整体而言马马虎虎。以及,家中亲眷离丧过多的也很难入选,所谓刑克六亲。
王璇生母早亡,这便是减分项,顾平章估计外甥女难以中选,也是因此。
谁知礼部竟浑不在意,不晓得是何缘故。
范氏疑心丈夫偷偷使了银子,她这些年莫非看走了眼,嫁了个贪慕虚荣的夫君?想借着外甥女一飞冲天是吧,也不看看外戚哪是好做的!
顾平章赌咒发誓自己绝未动过手脚,他怎可能去学杨家?他可是翰林院出来的,铮铮风骨!
范氏满腹狐疑,“难道真是外甥女撞了大运?”
……或者该说倒大霉。
顾平章叹道,“木已成舟,多思无益,看看复选怎么样吧。”
第二轮才是最严苛的,须去往宫中考察形貌体态、谈吐、才学等等,过肥过瘦、过高过矮,又或者仅仅脸上多两颗痣,都可能惨遭落选。
王璇咋舌,“这比科举还严苛哩。”
顾平章失笑,“是差不多。”
学子们十年寒窗,为的便是鱼跃龙门,秀女们辛辛苦苦来京不也为此吗?大部分连皇帝面都见不上便草草而归,谁又能说出个理字?
况且,选秀并无明确的评判标准,有时候仅仅凭检查那人的喜好,未免太不公平。
王璇有点紧张,“要脱衣裳吗?”
她可不习惯大庭广众给人看。
范氏爱怜地望着她,“放心,都是宫里的姑姑们经手。”
且是在一间隐蔽的屋子里挨个检查,不会叫外人看去——这所谓的搜身,也就是看看手脚肌肤,再就是胯骨是否宽大,能不能生孩子。
倒是跟贞洁无关,那心里有鬼的她也不敢来是不是?
王璇心想,自己算不算世俗意义上的贞洁呢?梦中幽会虽然无损清白,可当着皇帝面,总像对他不住似的。
当然那得第三轮殿选再去考虑,如今还理会不上。
顾平章笑道:“有机伶些的,会悄悄捎个荷包去,往嬷嬷手里一塞,若碰巧遇上个爱财的,便顺理成章通过了。”
范氏嗔道:“教她这些作甚?你还真盼选上啊。”
顾平章咳了咳,重新板起脸来,“我就是随口一说。”
王璇看得出,舅父舅母都是在尽力帮她消除紧张。
其实她倒没什么可怕的,虽然这辈子没进过宫,可凡事总有第一遭,看看热闹也好。
何况也不止她一人选上,韩自芳她们也进了第二轮,倒真是件奇事,几个小地方出来的秀女扎上堆了,难道天降紫微星?
连顾平章也琢磨,可能那里的风水格外不错?他原想设法将姊姊坟茔迁出来的,如今看还是维持原状算了。
原本大伙儿没抱什么希望,可来都来了,还是得稍稍努点力?吴映雪又多做了几身衣裳,刘家姊妹则四处找寻润肤养颜的香膏,听闻京城的闺秀个个熏香,以此显得超凡脱俗,可见除了容貌之外,气味也是能吸引人的。
韩自芳跟王璇兴趣相近,更热衷吃食玩具一类,两人相约逛集市,买了许多泥捏的小人、糖做的连环画、草编的蝈蝈蟋蟀等等,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当然也少不了点心摊子,遇上新鲜别致的,王璇总会多买一份,带回去给舅父一家品尝。
范氏感叹,“这孩子真个有心。”
眼圈儿却红红的。
顾平章笑着给她塞块糕,“阿璇孝敬你还不高兴?”
范氏道:“话虽如此,总觉得咱家里留不住这尊大佛。”
真让阿璇进了殿选,皇帝必定也舍不得放她走的——哪个男人看不上她,除非瞎了眼。
且范氏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但看王璇对顾勉并无半分逾矩之处,她为人真诚,待勉哥儿亦是尽心尽力,还手把手教他写字——出乎意料,阿璇的字分外娟秀,字字珠玑,可见王令泽在子女教养上倒是用了心的。
除此之外便再无别的了,范氏自己是过来人,很知道女子对男子暗生情愫是什么样,顾勉显然没这份荣幸,能承载阿璇厚爱。
若真如此,早早进宫倒是好事,否则待的时间长了,勉哥儿那头怕是不好办。
顾平章唉了声,“听天由命罢。”
许是心有戚戚,复选之前,王璇再度入梦。
她至今也没阿玉消息,倒是皇帝那头出乎意料,就算王璇觉得自己过不去第二轮,也难免有些惴惴。
阿玉脸上却看不出着急来,反倒鼓励她按部就班应选。
王璇有点委屈,难道只是她一厢情愿,他一点都不想见她吗?那这个朋友算白交了。
还有一桩,阿玉好像希望她被皇帝选进去充实内廷似的,他就没半点吃醋?真要如此,两人以后再见不上了呀!
当然王璇也知道阿玉盼着她好,可她总以为还有别的,而非现在这样,生硬刻板祝她一帆风顺。
少女情丝恼人,王璇赌气道:“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不来就不来,当谁稀罕似的!
萧煜摸摸鼻子,自己说错什么了吗?却还是耐住性子劝她,不可冲动行事,更不可在复选时故意作态,御前失仪是会连累族亲的。
王璇睬也不睬,兀自飞奔而去,这会儿倒没有小石子绊住她了,可她一点儿也不想回头。
气死他气死他气死他。
直到早晨醒来,腔子里仍残留着那种郁闷,跟塞了一大团猪鬃似的。
范氏见她无精打采,只当是抗拒入宫,心下暗暗高兴,这样自家儿子抱得佳妇的希望便更大了。
但流程还是要走一走的。
王璇穿着舅母新做的绸缎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当然不是给皇帝看,今日是见不上皇帝面的。可也不能被那群争奇斗艳的秀女给比下去。
不蒸馒头争口气,这里的人自尊心普遍都很强。
宫门巍峨,四堵红墙高高矗立,但在王璇看来跟前儿去的集市没两样——人实在太多了。
集市都没这般喧嚷哩。
验身也不是去宫殿,而是就近找个小亭子,四面红布一裹,进去宽了衣裳让嬷嬷打量一番便完事了。
精简得出乎意料,但细想想也正常,这么多秀女浩浩汤汤,真一个个仔细检查,半个月都未必忙活得完。
考察一共四项,容貌、声音、体态与最后一项才学。前两个不消说,敢来参加选秀相貌都不会太差,声音粗嘎嘶哑的也会早早退出——到底是要侍君的,难道还能一辈子装哑巴?
所谓体态,也不过是让她走两步,“行不动裙、笑不露齿”,王璇虽然生气阿玉态度冷淡,却也记得他忠告,不敢故意露丑,规规矩矩照办。
跟那些经过专门培训的自然要差得远,但检查的嬷嬷似乎已经挺满意,还趁机捏了把她胯骨。
果如舅母所说,旁的还是次要,皇家选秀主要为绵延后嗣。
至于才学,因这些宫人自个儿所知有限,当然考问不出什么来,只发下去一张白纸,让自己填写——就算弄虚作假过了第二关,殿选也得现原形,到时候可不止打回原籍那么简单了。
因此王璇只写了习字一项,她天资有限,又不肯下苦功,那些诗书礼易都只知道个名目而已,还是别卖弄了。
复选结束,王璇长长吐了口气,嬷嬷将东西收起,笑道:“姑娘可去御花园中暂歇,赏赏风光。”
这是太后娘娘的恩典,不能叫她们白来,长点见识也算不虚此行了。
王璇赶紧道谢,其实她更想直接回家,不过答应过韩自芳她们要一起作伴,只好稍留片刻。
不得不说,这御花园着实广袤,光一个花圃就快有县衙那么大了,里头种植的奇珍异卉有些王璇认得,有些则是懵懵懂懂,但都散发着馥郁芬芳,她真想折几支回去插瓶!
——当然也只敢想想,这里的一草一木据说动了都是要杀头的。
到达约定的地点,姊妹们差不多已凑齐了。韩自芳一脸恬淡,可见过程没出什么岔子,当然她本人对结果也看得很开。
吴映雪低着头暗自神伤,另一旁的刘星则几乎坠下眼泪来,她姊姊刘灵正在小声安慰。
王璇悄悄道:“怎么回事?”
韩自芳叹道:“还能为何。”
宫里的嬷嬷可不给你讲情面,人家老练得很,是不是那块料一眼便知了。御花园又是这么四通八达,未足双十的女孩子,最为要强,如今禁得起这份丢人?
吴映雪别的都没什么,那身肉皮实在显眼,她用了各种增白的香膏,又在家中用力揉搓,也只是让脸孔提亮了一点儿,等解开衣裳,嬷嬷依旧皱起眉头。
剩下的也无须多问了。
至于刘星则纯属自找,她用了太多熏香,过犹不及,给她验身的嬷嬷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人家岂有不恼的?
王璇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也太一言难尽了。
韩自芳道:“这还是当场便知道结果的,我听说过后还要筛一批人,也不知轮到谁倒霉。”
王璇深以为然,比起凌迟般等候判决,还不如早早解脱来得自在。
韩自芳是个磊落的,拉着她起身,“咱们去那边逛逛。”
这时候安慰也白搭,过会子说不定自己就缓过来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只是选秀没选上,算什么大事!
相较之下,靠近青石路的这批秀女就要愉快多了,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谁叫她们有炫耀的资本?个个柳眉秀目,琼鼻瑶唇,衣裳的质料更是出色。
韩自芳不得不承认,她们这些地方小官出来的秀女,矮子里拔高个,论容貌、论谈论、论才女,远不及京城闺秀多矣,中选希望实在渺茫。
正出神时,周遭突然安静下来,秀女们齐齐屈膝,屏气敛声。
隐约可见明黄的銮舆从亭子那头路过。
韩自芳是个机灵的,赶紧拉着王璇下跪,听闻宫中规矩如此,直视龙颜谓之犯禁。
还好她们动作快。
才松口气,却见王璇悄悄抬眼打量,韩自芳好险没被她吓死,还好銮舆已经远去,并无侍卫发觉。
她轻嗔道:“你找死吗?”
往常以为她是个懂事的,怎么进宫倒跟丢了魂一样?
王璇犹自怔忪,“这个皇帝我见过的。”
韩自芳再是疼爱小妹妹,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几时得见?阿璇莫不是在发梦?”
说完便拿手探她额头,看是否烧糊涂了。
王璇:……
可不正是在梦里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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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