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时辰,乔洛将春桃夏柳两个小丫鬟叫到身前,问道:“督公以前也常不再府中吗?”
三日前从荆衡山回府后,裴戬便一直在躲着她!
前日一早,乔洛照常到裴戬的膳房用膳,桌上早膳依旧,但房内却不见裴戬的身影,一小太监见到她后忙走到她身前恭敬地告知她,督公今日有事,早膳不再府中用,早膳依旧备好,她可以独自用膳。
她只以为裴戬确有急事,挥挥手令小太监退下,便开始自行用膳。
前日裴戬回府时已是戌时中刻,早已错过用膳的时辰,她也只以为裴戬是太忙。
可一连三日,她每日只在裴戬夜间回府时才能见他一面,且每次裴戬见到她,不是换了方向,就是在她身侧匆匆走过,他是在躲她!
“回姑娘,督公事务繁忙,确实时常不在府中。”春桃答道。
“他会去哪些地方?”乔洛又问。
夏柳恭敬道:“督公的行迹,奴婢不知。”
乔洛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这两人都是裴府的人,自然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问三不知的原则,问不出什么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春桃和夏柳福身行礼,恭敬地退下。
远离了厢房,春桃靠近夏柳压低声音:“这乔姑娘挺奇怪的,我听说她是被她爹送给督公的,可她来这里之后,不哭也不闹,反而净是往督公身边凑,问得话也多半是关于督公的。”
夏柳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奇怪的,里边这乔姑娘想得开呗,进了裴府,就没有再出去的道理,倒不如讨好着些督公,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
春桃还是不解:“这么多年了,可从未见督公将女子留在身边,不知为何偏生将这乔姑娘留下了,我这两日可一点也没发现她有什么过人之处。”
夏柳:“她这胆量便是她的过人之处,若是你,敢往督公身边凑吗?”可不是谁都这么不怕死。
春桃直摇头道:“不敢不敢,我还想多活几年。”
房内,乔洛面无表情地瞥向安静地站在一旁当花瓶的宁曦:“出来练剑!”
宁曦一手摩挲着衣袖上的花纹,试探道:“小姐,要不我再给您寻些话本来?”小姐已经有些不悦,这种时候她绝对不能被逮去练剑。
“不用,你陪我练会剑就行。”
乔洛面色平静,语气也较为温和,但宁曦敏锐地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气。
三日前小姐自荆衡山回府后,告知她她欲追求督公,让她想些法子。
她甚是欣慰,小姐终于想通了,终于要去拐……追求驸马了。
当天晚上她便去寻了一堆话本交给小姐,让小姐学话本中主人公的法子,追求督公,甚至亲自示范,教小姐做一个贤良淑德、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女子。虽然她也不是这种女子,但这种女子她见过许多,儿时她又被爹逼着学做一位娴静淑雅的大家闺秀,此时教一教小姐,问题不大。
小姐的确学得十分认真,但是,督公不见了!小姐每日只能远远见到督公一面,谈何追求?眼见着小姐脸上的寒意越来越重,她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却无计可施。
捉住最后一颗救命草拼命挣扎:“小姐,您可以主动去寻督公……”
“你查到他的去处了?”
“属下这便去查!”
……
翌日,未时初。
东厂内,裴戬走出刑房,抬头望着太阳刺眼的光芒,微微闭眼,长呼一口浊气。
一小太监忙行至裴戬身前,恭敬地行礼,道:“督公,府外有一姓乔的女子拿着裴府的令牌要见您。”
乔洛?
她怎么来了?胡闹!
给她令牌是让她自由出入裴府的,居然寻到了这里!
胆大妄为!
裴戬冷声道:“让她滚!”
小太监惶恐:“她说……”
“说什么?”
“她说您若不见她,她便一直守在东厂门口。”
那就让她守!
裴戬不言,疾步前行两步,而后顿住脚步,未回头,沉声道:“将她领到大厅。”
“是。”
裴戬快步回房净了手,换了身干净衣裳。刑房内脏乱不堪,潮湿阴暗,血气浓重,每次进了刑房,哪怕只是巡上一圈,他亦觉得身上血腥气重,出了刑房必要好好清洗一番,似是这样便能洗去身上的肮脏。
迅速收拾一番,裴戬便疾步走向大厅,此刻他心中着实有气。
他是众矢之的,朝上所有人都盯着他,凡是与他有关系的人都会受牵连。乔洛是他第一个收入府中的女人,本就惹人注意,该低调行事。原本她一直呆在府中,又有“被她爹送与他人做侍妾”这一身份作掩护,别人倒也不会直接危及她性命,可如今她竟堂而皇之的追了上来,只怕这下所有人都会盯上她。
自打在荆衡山回来后,他确实有意避着乔洛,这人目的不明,搅得他心慌,他想着离她远些,许是能冷静些。
原觉得她聪慧,定知晓出来寻他的后果,不会轻举妄动,可今日她这是在做什么?蠢笨至极!白瞎了那副机灵的长相!
大厅中,乔洛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瓷杯,听见脚步声,抬头便看到了疾步走来的裴戬,眼前一亮:“督……”
裴戬眉头紧皱,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乔洛似是被吓住了,表情一顿,微微低头,小声道:“听闻督公忙碌,时常误了用膳的时辰,我便想着来督促着些督公,我已经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了,督公果然还是误了时辰。”乔洛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更是声若蚊蝇。
裴戬一噎,他没想到她来这里是为了这个,语气微微缓和:“以后莫再来了。”东厂不是什么好地方。
乔洛抬起头重新看向裴戬:“督公可会回府用膳?”
裴戬语气有些不耐烦:“再议。”
再议?那便是不会。
乔洛微微点头,缓缓道:“那以后督公若太忙碌,不便回府,我便来东厂寻督公用膳。”
裴戬眼神微眯:“随你,你若想在东厂大门前晒着那便晒吧,夏日午时太阳正烈,用不了几日,你便能换一层皮。”
乔洛扬起笑脸:“督公不会。”
裴戬被乔洛脸上的笑和语气中的笃定晃了神。
他居然在这里同这个傻子计较。
“以后,我尽量在府中用膳。”
乔洛脸上笑容更盛了:“那今日午膳呢?”
裴戬睥了她一眼,倒是挺会得寸进尺:“你回去。”
“哦。”乔洛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耷拉着脑袋兴致不高。
裴戬见着乔洛瞬间换了表情,心中微微不适。
罢了。
“我同你一道回去。”
“好!”
出了东厂门,乔洛直接忽视另一辆马车,果断追上裴戬,两人同乘。
裴戬靠在后垫上,未赶乔洛下车,他一手撑头,看着乔洛,道:“你可知你这般招摇,会有多少人盯上你?”
乔洛寻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下,笑着看向裴戬:“督公可是在担心我?”
裴戬讥笑一声:“我只是不希望你连累了我。”
乔洛未理会裴戬的嘲讽,转而撩起帘子,看着窗外,轻语:“若我连露个面的胆量都没有,那当真是没资格留在裴府了。”
裴戬不再言语,闭眼假寐。
乔洛看了会儿街道,放下帘子,又看向裴戬:“督公,世人匆匆忙忙,有人求权势,有人求平安,有人求名誉,有人不过求一口吃食,不知督公求何?”
裴戬睁开眼:“那你求甚?”
乔洛倒也不追问,她不过是一时兴起,随口一问,没期望裴戬能给她答案,只是她求何?
敛眉垂下眼帘,声音轻了几分,带着些许落寞和迷茫:“不知道,好像没有。”她求什么?人们一心渴求的东西她都得到了,真的没什么想要的。
裴戬视线落在乔洛迷茫的神情上,好一会儿,重新闭上眼睛:“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有所求。”他连求的资格都没有。
乔洛听了,反倒是眼前一亮:“督公的意思是如果可以,您是有所求的了,督公求什么?”
“再说话就把你扔出去。”
“……。”
回去的路上,宁曦仍有些恍惚,小姐真的不一样了。
她从未见过今日模样的小姐,甚至她从不知小姐的脸上会出现这么多表情。
以前的小姐时常面无表情,偶尔有些表情也不过是挑挑眉,勾勾唇。虽然她时常用武力解决问题,但其实从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于许多人而言,武力是情绪失控的下意识举动,而于小姐而言,武力只是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因为它简单,直接,方便,所以用。
虽说她是小姐最得力的属下,她们之间不像其他主仆一般礼数繁多,她时常可以有越距的举动,但她知道小姐从未与她真正亲近,小姐骨子里是清冷的,虽身处朝堂,却像是游离世外。
可今日的小姐鲜活了起来,她重视裴戬。小姐的表情是装的,但她的态度很认真,她在很认真地哄裴戬。小姐真的看上裴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