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高栀 第5章 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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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气微微，寒意渐浓，园林之中，梅影婆娑。枝头点点，似珠缀玉串，含羞带怯，未展芳颜。

林梨和点儿在府中晃荡了一个时辰，虽有花木相伴，却还是觉得清冷得很。

她清晰地记得，那个随母步入唐府的午后，此地繁华如梦，宛若一场连绵不断的盛宴。每一处厅堂，仆役穿梭不息，他们的身影在忙碌间绘成一幅活泼生动之景。

宾朋满座，络绎不绝，往来之人潮如沸水般喧嚣非凡。林梨只是草草走过庭院之中，但目之所及，尽是欢声笑语，人声鼎沸。

而如今，重返故地，眼前之景已非昨日。那往日的喧嚣与繁华，似被早冬的寒风悄悄拂去，仅留淡淡痕迹。

然而，岁月虽改，这座庭院的韵味犹存。

唐府内，草木花卉，种类繁多，生机盎然，每一株都可见其被细致呵护的痕迹。那些花色之艳，草木之香，较之昔日所见的任何府邸都要浓郁，都要迷人。

曾经与唐家交好的世家大族们，如今多少都有些对唐家避之不及，包括一向以“讲义气”闻名的林家。她不由得想起古人所说的“树倒猢狲散”，此情此景，莫过于此。

待林梨将唐府都大致摸清后，在府中闲来无事，便准备去厨房一展身手——想当年在林府，她常偷溜进厨房，给娘做一碗热乎乎的桃胶红糖水。递到娘面前时，她总是笑脸盈盈的，把一整碗喝的一干二净。

这下，她不用再偷偷摸摸了。府中唯一一位厨娘张姨识相地将厨房让给了她，健步跨出厨房，边在心里感慨道：“这对新婚夫妇真是恩爱啊。”

点儿看着林梨挽起袖子就要大干一场的架势，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弱弱问道：“小姐，要不我们再逛会？”

林梨自顾自地找起了食材：“不用，正好我好久没下厨了，让我再试试我当年拿手的桃胶红糖水。”

“红糖、桃胶、盐、酱油、陈醋，还有姜片、八角、葱；喔，居然还有鲜虾......这里的食材倒是很齐全嘛。诶这里还有辣椒，可以加一节进去试试。”

点儿不再吱声，忍不住咬起了指甲，默默退到厨房外，不愿再听她那万分诡异的食材清单。

林梨边搅着锅中散发出异香的食材，一边不住地窃喜道：“哼哼，到时候唐栀肯定要对我的厨艺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不远处，书房里大声朗诵着四书五经的唐栀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下鼻子，心想道：“看来下次还是要多备一床被子才行。”

*

午饭时间，唐栀姗姗来迟。他预想中的美味佳肴未至，先行呈上的是一碗颜色诡异且其中有一些黄色块状物的酱油汤。

他疑惑地咬了咬嘴唇，眉头皱起，用勺子捞起其中的透明黄色块状物：“这是？”

林梨端坐着，极力掩饰自己的期待，淡淡地回答道：“桃胶。”

唐栀将信将疑地试了一口。

酸甜苦辣咸，滋味尽在其中。居然，还略有一些鲜虾的腥味。

唐栀已经尽他所能地去赏味了，但还是招架不住此酱油汤的威力，猛地抬起头，试图让那口黏糊糊的东西跌落出自己的味觉区域。

这定然不是出自张姨的手笔。唐栀不由得回想起林梨今天的状态确是有些异常，不像是她平常面对他那般放松自在，甚至，居然在等他先吃。

“莫非她是要拿我试毒，然后于心不忍所以表现得那么拘束吗！”

“又或者，她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上我了，所以想给我做点吃的？”想到这，唐栀的脸红到了耳根——紧接着，他一口闷了这碗五味汤——

想来此汤是包治各种由单相思引发的疑难杂症。

林梨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期待，还不等他全部咽下去，赶忙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他一想到此汤乃姐姐的冬日爱心问候，一滴不剩地咽下去了。

然而，他还是敌不过生理上的反胃，低下头咳嗽了两声，倔强地对林梨竖起了大拇指：

“好喝。”

林梨喜上眉梢，刚才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下来了，两手撑着脸，分享道：

“我当年做给我娘喝，我娘喝得可高兴了。不过这次我也做了些小改进，加了鲜虾和辣椒——这我在一本书上学到的，意思是，味道丰富才是食物好吃的关键。”

这味道实在是非常丰富。

话音刚落，林梨端起面前的碗，准备亲口品尝一下。

唐栀不想打碎她成为小厨神的美梦，眼疾手快地一把夺过那碗仙药——林梨诧异地望向他，而他装出眼巴巴的模样，撒娇道：

“梨姐姐，我还想喝，给我喝吧。”

林梨嘴上勉强答应了，但扬起的嘴角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自然地分享起了往事：“我当年在林家，都是趁夜深，才敢偷溜去厨房的，也不敢拿太多材料，够做一两碗糖水就成。结果第一次因为火候太大，倒了三碗水，烧成了一碗水，最后只剩一碗拿给了我娘吃，我娘可喜欢了，还说我如此心灵手巧，将来必成大事。”

唐栀笑道：“所以这些年你都没尝过自己做的，嗯......桃胶红糖水？”

林梨轻轻点头，略带腼腆地轻抿了下嘴唇，浅笑道：

“嗯，后来我学会怎么控制火候了，一次能做两碗，但我娘也是像你这样把我那碗夺过去喝。”

看来林二娘子也是用心良苦呢。

第二碗五味汤入肚后，唐栀灵机一动，提议道：

“要不，下次我们一起做糖水？”他兴奋地挨近了林梨，“我觉得你做的这糖水，好吃是好吃，就是呢，差那么点精髓。”

“是什么？”林梨瞪圆了双眼。唐栀神神秘秘地回答道：“我呢，在我们江南最有名的那家烟雨楼里也尝过这花胶红糖水，我偷溜进后厨，把他们的秘方给学会了。你想不想知道？”

林梨重重地点了下头。

他不怀好意地笑道：“现在呢，先留点悬念。下次你去后厨的时候，记得叫上我，那时我再告诉你。”

林梨轻挥玉手，紧紧擒住了他的耳垂。顿时，一道锋利如冰的视线穿过了唐栀的躯壳，随之而来的是不断加强的痛感——

“你说什么？”

“疼疼疼.......我错啦，我告诉你就是了。”

林梨利落地松手，又恢复刚才那端庄优雅的模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把过程说清楚......要不，你在旁边看着我做，我做好给你尝尝？”

*

谁也未曾料想，这位出了名的顽劣公子，竟还真有一手。

阳光穿过窗棂，洒在案台之上，斑驳的光影跳跃着，映照出一片温馨的光景。

唐栀身着淡绿色衣衫，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他的头发向来是扎成不减少年活力的高马尾，显得既利落又充满朝气。他将袖口挽至肘部，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手法娴熟地挑拣着食材，随后将它们井井有条地摆放到案台上。

他从竹编的篮子里取出几颗晒得干透的桃胶，这些桃胶犹如琥珀般晶莹剔透，再用温水将桃胶浸泡在一只青瓷碗中，温水慢慢渗透进桃胶的纹理，它们在水中渐渐舒展开来，如同莲花缓缓绽放。

随着时间的推移，桃胶完全泡发，他用细网将桃胶中的杂质轻轻滤去，只留下纯净的胶体。紧接着，他取出一块红润透亮的手工红糖，用小锤轻轻敲碎，放入早已在炉火上煨着的水壶中。红糖在热水中慢慢溶解，散发出丝丝甜香。

唐栀将泡好的桃胶倒入锅中，用木勺轻轻搅拌，让红糖水与桃胶充分融合。锅中的水渐渐沸腾，桃胶灵动地在红糖水中舞动起来。他不断观察着灶火，只为能适时调整火候，以免煮得过猛破坏了桃胶的口感。

待桃胶红糖水煮至略微粘稠，他熄灭了炉火，将这壶温润的桃胶红糖水倒入精致的瓷碗中。

热气腾腾，甜香四溢，一碗色泽诱人的桃胶红糖水呈现眼前。

林梨靠在门框边，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情不自禁地端详起他的脸颊。

他的睫毛细密分明，沾了水的手抹了下眼睛，意外地让水珠就此赖在睫毛上不动了，在正午的阳光照耀下亮晶晶的，像极了他的眼睛。

“做好啦，快来尝尝。”

听到他的呼喊，林梨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走上前去，好奇地舀起一勺剔透的红糖水来，心中暗想这确实与自己做的大相径庭，然后轻轻吹气，送入口中。

“好吃。”林梨不由得发出赞叹，然后由衷发问：

“这个桃胶的形状好完整，而且脆脆的，和我煮的不一样，你是怎么做到的？”

唐栀略带羞涩地嘿嘿一笑，用食指擦擦自己的鼻尖，认真地讲述起制作过程的细节及原理来。

林梨听后大有肃然起敬之意，不住地点头，相比之下，自己之前看的那本书什么可真算得上是言之无物。

她好奇地问道：

“这些想来都是夫子不会讲的知识，不对，天下大多男子，都被母亲、夫人或者下人伺候惯了，不通晓厨艺的比比皆是，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沈娘教我的。”唐栀自豪地回答道，一边不忘多看几眼林梨对自己倍感好奇时的可爱模样，与她平日里那生人勿近的模样真是有着天差地别。

此刻的她，活像千年冰山融化后里面蹦出的一头小鹿。

“姐姐她会不会对我有那么一丝丝的心动了呢？”唐栀此刻正春心萌动，小鹿乱撞，难以抑制心中对林梨的爱慕之情——

虽然这感情没有强烈到让他开展猛烈追求，但也没有微弱到可以忽略它的存在；

脑海中，一面是想维护好现存的深厚友谊，另一面则是妄图坚持不懈地试探，直到试出个究竟来。

这夜入寝时，唐栀得到了他的答案。

他迫不及待地将手往长枕头边上一搭，然后试探性地越过那楚河汉界——

“啪”。

被敏锐的林梨察觉后，迎接他的又是响亮的一掌。

“拿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

“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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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