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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看,院里的梨花又开了。”
“是吗。”一位身着白色素裳的女子抬起头,眼里映着皎皎明月,她薄薄的嘴唇微张,开口道,“今年梨花开得早了。等唐栀回来,怕是见不到花开了。”
侍女心知她家主子盼人心切,不再多言,只是试着宽慰她:“公子此次进京,想必会风风光光地接小姐入京呢。”
她跪坐在长安亭的茶台边,低头看向自己翠绿色的玉镯,哑声笑了笑,略带苦楚地说道:
“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向来是了解他的。坊间那些说他进京路上一路留宿风月场所的传闻想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若是他一无所成,必然不会有脸回来见我;若是他有所成,说不定会在他的府里准备好莺莺燕燕等着我去管教。”
她苦笑道:“或许我早就该看清,他这类人,在父辈的打压下长久地抬不起头,因而只能靠不断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来博取几丝欢楚。
“我对他仅抱有的希望,就是他尽早攀到高枝,不必再同我履行那所谓‘父母之命’。”
说完这段话,她不禁想起了两年前的唐栀那真挚热烈的双眸与郑重承诺的话语——
实在可笑。
小姐这番话,让侍女听完一愣一愣的,不敢有何反应,只轻声道了声“小姐聪慧”。
她应道:“点儿,你先下去吧。”
她倚靠在栏边,缕缕微风,吹得她鬓边的发丝如拂柳般飘扬。
这两年来,她一次次端详着这落败的唐府——无论是湖面中央只露出一个脑袋的玉貔貅,还是华美但积满了灰尘的水榭楼阁,这些所谓富丽堂皇,或是物是人非,都只让她都只让她感到深深的悲哀。
人们口中所谓“天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她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来,一阵寒风吹过,她的小腹又隐隐作痛,情不自禁地弓下腰去。
点儿见状,立马将她扶回梨花阁中。
“小姐,现在是初春,天还冷着呢,这几天我可不能答应你出来溜达了。”
她嘴角上扬:
“好点儿,你可不准吓唬我,下次我听你的,多披几件衣服出来就是了。”
回去的路上,她看着路上那明明已入春却还像极了寒冬的景色,再想着自己越发羸弱的身体与日渐憔悴的面容,忍不住思忖道:
“若是当年,我再勇敢一些,不和唐栀结婚,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她看着空中被云朵遮蔽的太阳,像是有所隐喻,正如她的心早已覆上了层霜。
她缓缓低下头,那娴美的脸上只剩一丝愁意:
“若是那时,我有得选。”
·茶馆
那时的江南有三户人家最是出名,就连河道边最热闹的茶馆里说的都是这三家的小姐公子们的故事。
“都说江南有三好,茶好,水好,人好。沈氏打理着这我们这繁华街道上的摊铺,钱氏管着通往东南西北的水路交通,而唐氏则管着我们四海之内最大的茶庄,咱这用的就是唐氏茶,那叫一个回甘!这茶呢都是上等好料!所以顾客们呀,不要嫌咱家贵呀,您去其他地方瞧也是一样的价格呀。”
“一般。”底下一位蒙着白纱,束着高马尾的女子小声嘀咕道。这话却不小心传到说书人的耳朵里了,说书人刘铁嘴抑制住内心的不满,问道:“哦?这位女侠,您有什么高见?”
女子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批评,起初有些惊奇,但过了几秒也就收拾好心情,应道:
“ 您既然问了,那我就答。不过切记,莫怪本女侠嘴下不留情,毕竟是你要求的。”
看台底下的其他听众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刘铁嘴笑眯眯地说道:“洗耳恭听。”
“想必大家都知道,唐氏一族独占江南茶业鳌头九十年有余,自从唐家第一代老家主唐七走后,他的子孙们与各地茶馆达成协议,让茶馆只收最为低价的唐氏茶,而卖茶的散户则被成规模的茶庄挤压得一点余地不剩。当年的唐氏茶确实乃人间滋味,入口启香,入喉留香,回甘实乃一绝。但那也只是老唐主的时代而已,如今的唐氏茶,压榨自家的茶农,仗着老字号招牌而为非作歹,实乃敛财的丑恶嘴脸。这‘一般’二字,是我说得不知轻重了。该说的,应该是‘无耻’二字。”
全场鸦雀无声。刘铁嘴呆愣了好一会才掏出怒火说:“好你个小丫头片子,胆敢信口开河污蔑江南赫赫有名的唐氏茶业!来、来人啊!”
“信口开河?你们这些人做事真不怕遭报应啊。我也算开了眼了,不用你们请,我自己有脚。”她冷哼一声,不屑地观察着在场人惊恐的神情,径直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突然,她停住了脚步。
“还有,唐小公子,功课时间跑来茶馆玩,你爹可是会不高兴的哦。”
观众席中的某个人打了个冷颤,继续装做若无其事地喝茶。当人们觉得无趣陆陆续续地离开时,他也混入人群离开了。
·
一行人在唐府门口齐候着他们的小公子回府。
“哎哟喂,我们的少爷,怎么又溜出去了呀,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不让我们出去找你呢。”
唐小公子撇了撇嘴,不与众人多费口舌,走向了自己的书房。
“少爷!别急着走呀!老爷要见你呢!”
他不说话,只是朝房里走去,似乎在用这样一种方式顽强对抗着他那不容违逆的父亲。
可惜,这种对抗不仅无济于事的,反而,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的折磨。
已是子时,他仍在祠堂中跪着。
愤恨与不甘裹挟着他,他控制不住地回想起这些年自己在唐府与父亲那遭受了怎样的屈辱,他也不由得想念起那带给自己生命中唯一几丝温暖与光亮的养母沈娘。
可她,却在半年前离奇离世,没人能告诉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就连沈娘的最后一面,他也没能见到。
他是唐家当代家主的小儿子,今年十五,但整个渭城谁不知道他是烟花女子与唐家主的私生子。他的父亲将他的生母带回唐府的偏殿中,谎称她是自己的远房表妹。
本以为府中总算能得几日安宁,可这生母又在生下他后体弱伤寒而死,唐府人起初视他为灾星,避之不及。是唐家主的侧夫人沈夫人,看他没了母亲还被下人欺负,实在于心不忍,将他放到房中亲自抚养,多年来视他为己出。
沈夫人办葬礼那天,他强忍着泪水,若是松懈一刻,泪珠便会瓢泼而下。
他猛然想起沈夫人曾经在他尚年幼时温柔地告诉他:“要是有一天我离开了,那一定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不要来找我,你只管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
当时他没太当回事,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沈夫人早就知道自己要走。
之后这半个月,他都会在心里默念道
“沈娘她只是出远门了,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后来他生了一场重病,他在梦境中看到沈夫人会像当年一样摸他的脑袋,夸他的课业有所进步,吩咐下人偷偷带他去集市逛。但是这次,他在集市里走丢了,走投无路的他萌生了想跃入河道中的念想。他踏到河道边上,看到了很多盛开地顶灿烂的花,随风落了下来,随河水远去。
沈娘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可娘才不是落花,今后也一定不会再被无情的流水卷入无尽的是非之中。
他捧起一片花,放在手心。
他握紧这片花,像是试图握紧这十多年来锻炼成的易碎的心脏,任由它在身体中,炸裂,如烟花绽放。
只可惜,这并不是什么喜庆的节日。
在没有利用价值前,他也从来不配去过什么喜庆的节日。
唐栀。
这个名字,是沈夫人给他的,希望他能似栀子花般天真美好,而不必像其他唐家子弟定需似玉似金,最终身不由己地投入到纷乱世事中。
只可惜,事与愿违。
唐家大夫人的大公子痴傻了,二公子出生三个月夭折了,三公子四岁时被拐走了,四公主伤寒而亡,五公子唐璨活到如今只比他大一岁,但性情乖张,做事偏激,不爱按常理出牌。而侧夫人沈夫人膝下无子,只有他一个养子,还有一个七岁的六小姐。
所谓唐家重任自然就落到这位看起来唯一智力正常、性格正常的唐栀身上。
可他越发厌倦了越来越重的课业,无边无际的压力,和那个虚伪且装模作样但其实眼中只有财色的父亲。于父亲而言,生母之于他,不过是他在数不胜数的风流韵事中,遇到的一位有些姿色还意外走了大运的小娘子罢了。
他虽跪在祠堂中几个时辰有余,心却早已飞回了梨花阁,心中不断默念着:
“我本花木,不做金玉。”
*
有天,五公子直奔梨花阁,进门时威胁似的折了枝梨花,说:“下一任家主必定是我。”
唐栀在屋里画着工笔花鸟,看向莫名其妙的五公子,答道:
“对啊。我本是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况且不学课业,总是不服管教,一个月要跪七八次祠堂,我是最没有资格当家主的,求求你千万别让那群老家伙觉得我可以。”
五公子也头昏了,他看的几子夺嫡的故事可不是这样发展的!怎么他答应得这么爽快而且把我的论据全说了啊!
五公子气得把梨花枝甩到了唐栀的桌上,一挥袖子大步地离开了。
唐栀哭笑不得,给这枝梨花又找了个盆,施加点肥料养起来。
后来,这枝梨花还真的生根了,不过,那时候,没法让五公子见一见他亲手折的梨花了。
·唐祸
崇瑾三年三月,官府下令调查唐府,八月,下旨抄家。老头在七月时被急得一命呜呼离了人世,五公子唐璨自然就如他所愿地担起了家主这个重担。谁都知道在这种危急关头去当家主,无异于自找死路。
五公子向来被认为是乖张偏激之人,但在他挑起家主众人的那几月,却意料之外地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管理才能。他一边亲自统计好茶庄与各处茶馆的库房账单,家中田庄及各处地产,派发给家中子弟为他们提供避难之所;一边试图整理各种有关证据,力求为唐家减罪。
圣上或许是被他的执着打动了,虽抄了唐家,但留了唐氏族人一命,不但没流放,还留给了他们几块地自己耕种。
至于唐氏茶业嘛,自然是收归国家了。而五公子经此一仗后被圣上提拔,成为翰林院的八品官,还允许他们继续住在老宅子里。
圣上此后三年,总算得以摆脱他无情无义,为能顺利登基而弑父杀兄的恶名——
被老百姓们,歌颂为仁德之君。
新人咕咕来也,近期日更中
有没有喜欢养成系咕咕的宝宝老师看看我[害羞][让我康康]
如果看扁我,那我就扁扁地走开[可怜]
如果惹毛我,那我就会变得毛茸茸的[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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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