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的清辉倾泻,为万物笼上一层朦胧的纱影。疏散的流云缓缓拂过碎星,交映成迷漫的长河。
陆霄让下人温了一壶酒,就着月光独酌——倒也不算“独酌”,毕竟一旁还有个犯困站不稳的倒霉蛋宗宁。
“都二更了,您老人家不去睡觉非要出来喝酒,”宗宁仰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顺手擦去眼角因此而泛起的泪花,忍不住抱怨,“自己喝就算了,干嘛非得让我出来陪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宗宁的眼皮渐渐黏在一起,脚下一个不稳,居然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他疼得瞬间清醒过来,再抬头一看自家主子,发现陆霄正端着酒杯无情地嘲笑他。
“行了,困就回去睡觉吧。”陆霄见状也不忍心让他再陪着自己,慷慨地挥挥手,示意宗宁可以走了。
一肚子气的宗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多谢公子,小的现在已经不困了。”
“啧,”陆霄斜睨他一眼,“给你惯得无法无天了。”他说着,从桌上拿起一枚空杯子,倒上清澈的酒液,接着拍拍身边的石凳:“过来坐下陪我喝一杯。”
“过几天就要娶美娇娘进门,公子你干嘛今夜借酒浇愁?”宗宁抱着酒杯一饮而尽,喝罢似乎觉得这酒不够烈,又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在发愁了?”陆霄不满地踹他一脚,“眉毛底下长的是装饰吗?”
宗宁已经被他调侃习惯了,无所谓地摇摇头:“那您这是干什么?大半夜的不睡着跑出来品酒吗?”
“想喝而已,”陆霄敛去笑意,示意宗宁再给自己倒一杯,“是觉得有点可惜,英国公现在在吏部任职,若是娶了他女儿,入朝为官会更方便些。”
“我不懂,”宗宁又灌下一杯,“庄国公不是也在朝中任职?而且公子你今天不是去求了王爷,让他帮你安排职位吗?有什么好可惜的。”
“你是不懂,”陆霄轻“呵”了一声,“不过云家也还行,好歹表面显贵,只要我能借此机会顺利入朝,后面的事情便不用发愁了。”
宗宁喝得高兴了,忍不住咂咂嘴再续了一杯,直接干掉陆霄壶中大半的酒。他一边为自己个陆霄各倒了一杯,一边道:“我看云家姑娘是很好的,之前就听说她对所有人都很好,哪怕是遇上了水何亭里的姑娘都彬彬有礼,日后公子你要是想纳妾进门,想来云姑娘也不会生——”
话还没说完,手里的杯子便被陆霄夺走。宗宁还没反应过来是哪里说错了,紧接着一个爆栗落在头上:“别胡说八道!”
“以前在水何亭的那些事,不准在云姑娘面前提,知不知道?”说着,陆霄又挥了挥拳头,对宗宁恐吓。
吃痛的宗宁抱着头忍不住叫喊一声,接着又嘟囔:“知道了。公子您也没在水何亭做什么啊,左不过是喝了几次酒,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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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云疏还沉浸在梦乡中与周公下棋,素弦风风火火冲进来,掀开云疏的被子将她拉起来:“姑娘别睡了!长公子今天就要回来了,大家都在前边等着迎接呢。”
“知道了......”云疏含混地答话,眼睛还闭着,伸手在空中胡乱挥了几下,似乎想将打扰她美梦的素弦扒拉开。
“长公子!是长公子马上回来了!”素弦扳过云疏的肩膀使劲晃了晃,“姑娘你不是之前还念叨长公子吗?赶紧起床了!”
素弦动作麻利地将云疏从被子里剥了出来,推着半睡半醒的她坐在梳妆台前,命小侍女拿来洗漱的东西。
昨夜已经和云澈见过面,并拒绝了他的心意,云疏现在哪里好意思去他面前招惹他的视线?
她赖床不起,本想让素弦放弃叫她,奈何这丫头力气奇大无比,愣是拉着云疏洗脸梳头。
“不要太张扬了,淡雅一点,”云疏看见素弦将妆奁里那支点彩琉璃海棠步摇拿出来,急忙摇头让她换一只,“那支翡翠镂花素簪就好了。”
“可是您和长公子都很久没见了......”素弦的话吞吞吐吐。此时屋里没有别人,她又大着胆子继续往下说:“您和长公子,不是一向亲厚的吗?”
云疏和云澈从未向对方直白地表达过自己的心意,所有的感情都融于细水长流的相处中,是以本没什么人发现异样,只有素弦曾听云疏隐晦地提起过自己对兄长不一样的依恋。
只是这份藏于暗流下的感情,不知怎么被沈兰月发现了端倪。她罚云疏跪了三天三夜的祠堂,云靖也干脆将云澈外派离京,同时沈兰月催促国公爷快些让云疏和陆家完婚,以绝后患。
素弦为云疏带好耳环后,她终于从回忆中抽离,对素弦淡淡道:“以后那种话不可以再说。我和兄长不是亲兄妹,往常亲厚是因为我不懂事,这日后定要注意分寸,不得落人口实。”
“是。”素弦低声回答,她抬眼悄悄看向镜子里的云疏,发现自家姑娘表情无悲无喜,没有丝毫波动,就好似在平静地与她商量今日穿什么衣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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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见过云疏后,怕父母发现他们二人偷偷见面,云澈又趁着夜色骑马赶回了郊外,今天一早才正大光明地走城门回来。
沈兰月和云茱早早地就等在门口,一个二个伸长了脖子,路过匹马都恨不得将上面的人拽下来仔细瞧瞧是不是自家长公子。
云疏缩在人群后面,没有露头。
“我看见了!”云茱忽然指着街道大叫一声,“那是不是哥哥!”
众人急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待马跑近后,沈兰月和云靖高兴得合不拢嘴,急忙走上前去迎他下马。
云澈骑在马上,远远地看见人群最后那一抹月白色,心不自觉地揪了一下。他掩去面上一瞬的痛惜,换上一副镇定的表情,从马上下来。
“澈儿可算回来了,”沈兰月拉着他的手,“这一去可真是许久,连书信也不知道多写几封,为娘和你爹都快担心死了......”说着,她掩面哽咽,一边用手帕擦去眼角的泪,一边又笑着说:“不过可算是回来了,你妹妹天天念叨你,想你想得不得了。”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云澈拍拍母亲的手背,缓缓开口,声音像春日里潺潺的流水一般柔缓:“是儿子的错,早知母亲如此担心,该日日写一封信回来,你们到时收信收得烦了,便也不想我了。”
听到这话,众人都忍俊不禁,即使是躲在人群之后的云疏,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只听云澈接着道:“茱儿妹妹三月不见,倒是圆润,想来是记挂我以致胃口大好,都被爹娘养得福润了不少。”
被他调侃的云茱忍不住红了面颊,气急败坏地去捶他肩膀:“哥哥!这么多人呢,你倒是给我留点面子呀。”
云靖朗声大笑,喜悦之情溢满脸颊,他拍拍云澈的肩膀,对家人道:“行了,澈儿一路车马劳顿,赶紧让他回家坐下歇一歇,再给你们母女俩将路上的风俗趣事。”
“好,”云茱甜甜地答应,亲昵地挽着云澈的胳膊将他往府中拉,“哥哥快点进来,我今日早上亲自下厨给你做了藕花酥,一会儿必须全部吃完了才行......”
话语和欢笑随着人群的簇拥渐渐远去,云疏深吸了一口气,望向众人的背影。
他们之间的距离,合该如此疏远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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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用过晚膳后,素弦拿着一张帖子走进屋,顺手关上了房门。
“姑娘,英国公家的人给你送了帖子,”她将东西递给云疏,“是季姑娘请您明天去合春楼吃酒呢。”
“阿初?她请我吃酒?”云疏接过帖子狐疑地打开,“还真是,估计是怕我马上要忙婚仪的事情,想约我出去再聚一聚。”
她笑着摇摇头,将帖子放在桌子上:“合春楼的鱼做得最好吃,明天正好带你去尝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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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京城第一酒楼是谁家,那一定非合春楼莫属。据说这里的厨子祖上是皇宫里的御厨,煎炸炒炖样样精通,每日客人络绎不绝,老板赚得盆满钵满。
云疏很少到这地方来,毕竟女儿家出门的机会实在太少,多半都是跟着父母一起去参加些宴会,来这合春楼吃饭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季初选了间安静的包厢,远离大堂里那些闹哄哄的人群,云疏走进来时,顿时觉得耳朵边清静了不少。
“阿疏快来,我已经选好了菜,就等你入席落座呢。”季初见云疏来了,急忙招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原以为要等等你呢。”云疏笑着答话。
少女露出一个娇俏的笑,拉着她的手晃了晃:“我想你是不熟悉合春楼这地方的,我倒是跟着爹娘来得多些,自然要早点过来,免得你在这酒楼里迷路。”
听到这话,云疏佯装生气,轻轻捶了她一下:“胡说,这楼里斗大点儿地,我还能迷路到哪儿去?”
“你怎么不会迷路,上次公主府宴会,你不是就在后花园里找不到方向了吗?”季初歪头,笑着与她争辩。
一语落下,季初张张嘴,似乎想问些什么。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给陆霄?”多年的情谊让云疏立即猜出了她心中所想,“没什么别的原因,看他顺眼而已。”
“可是......”季初吞吞吐吐,“可是陆霄他不是,名声不太好吗?”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云疏的脸色,害怕她会因此而难过。但云疏只是展颜对她露出一个温软的笑:“我不在乎这些,只要他婚后对我好就行了。”
两人正说着话,包厢外凑巧有一人路过,这人本无意窥探,没想到却听到了自己名字。
陆霄双手抱胸,光明正大地偷听。云疏的话说完后,他忍不住挑眉,喉间逸出一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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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