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拿定主意,皎芙双膝跪地:“请外祖母和大舅母责罚。”省去贼人进屋,她与其抵抗那段,其余的她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陈老太太轻拍案几:“欺人太甚,”她吩咐王大娘子,“待会儿让伯爷去打听一下,究竟是谁的人做事这么无章法,”她抬手招来了候在一旁的张嬷嬷,“你去敲打一下随行的仆妇丫鬟,好让他们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张嬷嬷颔首领命:“是。”
安排妥当,陈老太太方才看向跪在地上的皎芙:“发生此等糟心事非你所愿,好在你没乱了阵脚自证了清白,你说的那几家皆不是多事的,他们既愿为你作证,那必然不会食言,”她瞟了眼双手叠放在腿上的王大娘子,“回头我让张嬷嬷备几份薄礼,再亲自领着你一一上府道谢。”
王大娘子再坐不住,起身接过了话:“这等小事哪用得着母亲出面,儿媳领着皎芙去就成。”
陈老太太点头:“如此我也便放心了。”
她心知,大娘子怨她这些年偏心皎丫头。但皎丫头的娘,也就是她的三女儿,是为了整个伯府才下嫁至杭州,那林紘真要是个好的,也算成就了段好姻缘,偏生那林紘是个拎不清的,且不说平日里妾室仗着林紘的宠爱对正妻的挑衅,就那妾室谋害正妻子嗣,被林紘轻拿轻放这事来说,就不是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三娘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这个当娘的,自晓得女儿是何性子,若非三娘走投无路,三娘怕是至死也不会对她说出些委屈。
三娘已去,她还能做的,便是护好三娘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王大娘子干笑着应是。
见皎芙还跪在地上,陈老太太剜了林姣芙一眼:“你还跪在地上作甚?我陈伯府岂是那等是非不分的。大娘子,你意下如何?”
王大娘子心有犹疑,还是顺着话道:“母亲所言,皆儿媳所想,”她行至林皎芙跟前,抬手弯腰将林皎芙扶起,“你这丫头怎这般死心眼,退一百步,倘若那事真传扬了开来,有四位大娘子为你作证,明事理的也只会指责那办事无章法之人。”
听此,皎芙便知晓此事算是过去了,红着眼道叩谢道:“能得外祖母、舅母如此疼爱乃皎芙之幸。”
见她这般,王大娘子自悔丛生,她不该迁怒外甥女。
来静安堂前,她把三郎叫到了跟前,想把三郎的亲事尽快定下来,哪知那死心眼还是认准了外甥女。
这外甥女要没出两年前落水一事,也不是娶不得,偏偏大夫说了,外甥女先天体寒畏凉,此番落水无异于雪山加霜,日后恐难有子嗣。这两年各种补药跟流水似的进外甥女住的常鸢阁,见效却甚微。
倘长子康健,全了三郎的心意也未尝不可,偏偏大夫已断言长子时日无多,这承袭伯府的重任也自然落到了三郎肩上。
身为伯府的主母,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嫡长孙从一个妾室肚子里出来。
三姑子已为伯府赔上了一生,老太太绝不会让三姑子唯一的女儿给娘家人做妾。
止住思绪,王大娘子边用手去扶皎芙,边道:“哎哟,怎的又跪下了,这不是成心让我跟你外祖母心疼吗。”
皎芙顺势起身:“是皎芙的错,舅母、外祖母勿怪。”
陈老太太抬手指着姣芙,无奈道:“我看你啊,是怨我这老婆子无用喽,眼见着四丫头都开始议亲了,你这个做表姐的,亲事还没着落。”
闻言,王大娘打量了眼立在她身旁的皎芙,面夺牡丹之艳,肤若蔷薇,眉如翠羽,如兰气质加身,恍若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只一眼,便能轻易拨弄凡心,难怪自家傻儿子眼里再容不下旁人。
然落花有情,落水无意,外甥女似早已窥破她心中隔阂,她未言明,已自发疏远三郎。
外甥女体贴至此,她为人长辈却屡次苛责于皎芙,实属不该。
姣芙心下一涩,打她及笄起,外祖母就张罗了起来,广用往年攒下的路子,千挑万选出了两个好儿郎。哪料,一家两相相看后,传出有断袖之嫌;一家已递细帖子至伯府,外祖母也代她回帖,临到定亲之际,竟闹出与自家表妹珠胎暗结的丑事,害得她那阵子没少被四表妹呛。
恼归恼,理智犹存,世上不乏巧合之事,哪儿能都让她给遇上?故,外祖母使人暗中查探,才知是一黄姓富商家的少主君所为。
外祖母亲自杀上门去,原是那少主君往伯府的门房递过三次草帖子,此次皆石沉大海,情急之下才想出那等阴损法子搅黄了亲事。
固恨意难消,事情也已无回旋之地,外祖母在得到黄家主再三允诺会看好自家郎君,又代她收下黄家主自愿给的赔礼,这事方才告一段落。
回忆讫,皎芙挪步至陈老太太身后,熟稔地替陈老太太捏肩:“我可舍不得怨外祖母,也知晓外祖母一直帮我留意着,佛教讲究随缘,现在没着落即缘没到。”
此乃她心里话,若有得选,她情愿终身待字闺中。
这世道于女子束缚颇多,尤其出嫁后,侍候夫君便罢,还得侍候公婆,生她养她的母亲都未曾享受过,好生不公平。
“你这张嘴啊,”陈老太太抬手轻拍着皎芙的手背,“这次是你舅舅替你掌的眼,说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如今在史馆担任修撰一职,人也不是那等迂腐的,就是这家境始终差了些。”
王大娘子接过了话:“这事伯爷也跟我提过两嘴,我瞧伯爷那意思,还挺看好他。”
“那等伯爷休沐,领人回府瞧上一瞧,”陈老太太扭头看向皎芙,“你也一起。”
皎芙颔首:“但凭外祖母安排。”
“行了,你一未出阁的女子遇上那等糊涂事,想来又惊又恐,你且早些回去歇着。”语罢,陈老太太便摆了摆手。
皎芙绕到陈老太太跟前,微屈膝行礼:“皎芙告退。”
陈老太太目送她出了厅,适才收回目光,道:“三郎是个懂事明理的,你再多给他些时日,他自会想明白。”
王大娘子叹了声:“也只好如此了。”
她不止一次懊悔,若昔日没让三郎去杭州接皎芙,三郎是否就不会情根深种?
怎奈天下无悔药。
朱家桥瓦子一私宅内。
着枣色暗纹束袖公服的蔡安,立在一旁,不时瞟一眼盘坐在罗汉床上单手持文牒详看的男子。
男子身着锦衣华服,鹅蛋脸型,面肌顺畅清晰,两道剑眉下一双瑞凤眼炯而深,唇大小正宜而微厚,周身正气若有似无,凭添几分缥缈,让人捉摸不透。
他目光未挪,凛声道:“说。”
蔡安偏头抬手掩嘴轻咳了声,不敢看男子:“已让柳九细辨过,副使所中之药乃改良过的蒙汗药,常人摄入不过五息,便不省人事,”他觑了眼不辨喜怒的男子,硬着头皮接着道,“副使体格与毅力非常人所及,方才坚持甚久。”
男子脸色未变:“何家闺秀?”
蔡安不敢有隐瞒,如实道:“乃杭州林知州嫡女,陈伯爵的外甥女,此女十岁丧母,父亲有宠妾灭妻之嫌,待三年守孝期满,被陈伯爵府的三公子接入府中,听闻此女还将亡母的奁资一并带到了伯府。”
“你寻到我后,如何脱的身?”男子问。
他乃武德司副使萧长风,武德司不受三衙限制,只听命于官家。近日,官家吩咐他查张国舅贪墨一案,张国舅为人谨慎,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得到些许线索,又听闻有转移赃款之疑,当下他便夜访藏匿公款之地。
负责之人防备心极重,他行踪败露,又受限未亲眼见到赃款,不能言明身份,与其多人顽抗时负伤,一路逃窜至相国寺,情急之下,又潜入西厢房躲避。不曾想,瞧着人畜无害,他一根手指就能夺其性命的姑娘竟有利爪,先趁他不备下药,后又置他威胁于不顾,着实可恨。
提及这个,蔡安就来了精神:“那群人也是蠢,竟不顾忠仆们的阻拦想强闯人姑娘家的住处,气得林姑娘一通质问。本此事到此已了,片刻后林姑娘竟出了屋,冲借宿在西厢房的贵客一顿哭诉,句句发自肺腑,使得那些个贵客的心都软了下来,皆愿出面证明林姑娘的清白不说,还下令让在场的仆妇们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萧长风冷笑道:“除了有利爪,心思也不浅。”
少顷,他又吩咐:“传令下去,若城内有人言及此事,皆抓进武德司审问一番。”
蔡安心有疑惑,有意询问,对上萧长风泛着寒光的凤眸,忙打消了心思,应是而出。
……
“讫”字也是“完,结束”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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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