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深渊里的皎芙仍未停下脚下的步子,哪怕身体疲软不堪,她也仍旧往前挪动着脚步。
忽地,耳边响起一道声音:命乃天定,凡人岂能轻易更改?
不,她不要认命,若余生都要活在这无尽的黑暗里,那人生还有何趣,活着又有何意?
念头刚起,她便窥见了丝亮光,她喜出望外地跟着亮光而走。
走着走着,就觉唇上一轻,有什么物什在她的脸颊上揩拭。
眼珠微动,便见萧长风那张俊颜。
思绪瞬息回笼,她别过头,躲开了萧长风在自己脸上的手:“够了么,够了还请萧世子离去。”
萧长风握手为拳,凤眸中燃烧着灼灼烈焰,紧盯着皎芙。
皎芙被他这般注视,极致不安之余,也有些懊悔,她不该惹恼他的,要是这人一怒之下又掐自己,自己又还能活着么?
命只有一条,她的命不能就这么白白断送在情绪如此反复无常的人手上。
她回头与萧长风四目相对:“萧世子当街拦下马车,已然引人注目,要是萧世子再在车上停留,我坏了声誉事小,连累萧世子乃至安阳侯府成为旁人嘴里的谈资就不好了。”
萧长风拂袖而去。
见萧长风策马走远,被赶下马车的马夫战战兢兢走到马车前:“姑娘恕罪,实在是来人气势太盛,小的又恐节外生枝,这——”
“你拦不住他,回去吧。”皎芙放下掀开的帘布一角,舒了口气,好在萧长风没昏了头,待马车驶入了巷子,才把马车给拦了下来。
否则,她避开两个丫鬟,悄悄离开玲珑阁的事会败露不说,就连声誉也保不住。
稳妥起见,她又吩咐马夫多绕了两圈,又在前一个巷子下马车,步行回到玲珑阁。
推开二楼厢房的门,银兰就迎了上来:“姑娘,怎去了这么久,可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皎芙取下幕蓠递给银兰,边往屏风后而去,边道:“不妨事,我已交代好,有了消息便会知会你。”
在银兰的帮助下,她很快就换回衣服。
待她速速看完账本,青鸳两个丫鬟也把她吩咐的吃食买了回来。
那边,萧长风下了皎芙的马车,就策马回到二坊北。
他未回蹲守之地,而是径直去了皎芙去的那条小巷。
才行半里,就见前面围着几名妇人。
“真是报应,这两年就因为这浪荡子我们过了多少提心吊胆的日子,照我说,就该趁这浪荡子昏着,把这浪荡子的罪根给废了,看他还能祸害谁家的姑娘。”
“你可别浑说了,真要给他废了,小心他回头报复你。”
“也不怪这浪荡子青天白日就动那心思,我在家远瞧着那姑娘也动心得紧,那身上的气质,就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那姑娘也是走运,幸得贵人相救,不然可不得便宜了浪荡子。”
萧长风听到这儿,加快了步子,来到妇人们围的这处,果然如妇人们所言,那欲行不轨的男子躺在地上。
“让让。”他出声道。
妇人们见萧长风气势不凡,纷纷往一旁挪步。
萧长风来至男子跟前,各处查验了番男子的身体,并无外伤。
余光瞥见男子衣襟上沾染的白色粉末,他轻捻了一点放在鼻翼前嗅。
这是毒粉。
他立马起身,反复确认身体无恙,弯腰粗暴地把男子从地上拎起来扔给蔡安后,才循着妇人们所指的路,来到药铺。
他开门见山,问道:“今日气质出众,戴着幕蓠的姑娘,与你是旧识?”
钱五见萧长风不是善茬,顺着萧长风的话回道:“有过一面之缘。”
萧长风四处查看药铺,又问:“她今日来抓的是何药?”
钱五应答自如:“姑娘气虚,我开了些补气益血的药给她。”
萧长风转身面向钱五,直直盯着钱五:“那一穿青衫的男子何时来,所来为何?”
“您这还说的,来我这儿,自是为了抓药。至于那公子何时来的,”钱五佯装思索,过了两息,才道:“我正好替姑娘抓好药。”
“你帮过她?”
钱五被萧长风盯得浑身不自在,干笑着道:“举手之劳罢了。”
他算是听明白了,此人是林姑娘引来了的,且此人同林姑娘的关系非同寻常。
林姑娘既这般说,那他与林姑娘打个配合也未尝不可。
况且,这助人可比被人救来得好听。
要是萧长风没在那浪荡子身上发现毒粉,他就信了。
他记得,皎芙说那比寻常蒙汗药药效烈的毒粉,制药者已不在人世。
一个不在人世的人,又怎会制出同效之药?
还有眼前之人,看似对他恭敬惶恐,实则应对自如,寻常的药铺掌柜可没这等胆识。
林皎芙,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他双眸微眯,无论她藏着什么秘密,他都会挖出来。
已回伯府的皎芙还不知萧长风已对她生疑,她到王大娘子那儿报了个平安,才回流轩阁。
挑拣着花样的吴嬷嬷,抬头瞧见皎芙,忙把花样放回漆盘里,上前拽着皎芙的手又复回到桌上的漆盘前:“这些都是当下时兴的花样,表姑娘快瞧瞧哪个好看。”言语间,她又拿起一个花样给皎芙看。
皎芙身子有些疲倦,转身走到软椅前躺下,慵懒道:“嬷嬷你决定就好。”
“这如何使得,这嫁衣一辈子只穿一次,理该慎之又慎,”吴嬷嬷扔下手中的花样,面向皎芙,“你与萧世子的婚期定在来年二月十六,算过去也就堪堪半年光景,复杂的花样咱绣不了,简单些的还是可以的。”
皎芙神色平平,既无女儿家出嫁前的娇羞态,眸中也无对成亲的期待。
她翻身侧对着吴嬷嬷:“那先放那儿,回头我再挑。”
吴嬷嬷叹了声,终是随了她。
日日练完规矩,又练八雅的日子已够苦闷,当下皎芙又被吴嬷嬷督促着绣嫁衣,日子就更难捱了。
难得吴嬷嬷不在,皎芙避开院内的丫鬟,一个人偷溜到偏院散心。
倏地,耳边传来两道窃窃私语。
“你别是听错了,张二郎岂会做出一掷千金狎妓的事来?”
“这还能有假?张二郎此等风流行径,都传遍离汴京城了。”
“那三姑娘岂不是……”
“未婚夫豪掷千金为的是别的女子,这女子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妓子,这事换作谁都心中不快。好了,不说了,主母可吩咐了,不得嘴碎提这事。”
张二郎狎妓?
皎芙心下惊诧不止,先前张府上伯府下定礼,她被墨锦强拽着去看热闹,自觑见了那张二郎。
张二郎仪表不俗,周身浩气,瞧着不像是那等能做出狎妓事来的人。
她微摇了摇头,看来真应了那句,不得以貌取人。
立在假山石旁的月锦,愠怒地捏紧了手,走出来质问道:“表妹不在阁中绣嫁衣,却到这儿来听刁奴胡言乱语,祖母若知晓,该得失望了,毕竟祖母对表妹期望甚高。”
月锦话语里的阴阳怪气,让皎芙黛眉微蹙,她缓缓转身看向月锦,冲月锦颔首道:“眼有些乏,就想着来这花园瞧瞧。书上说,遇事不得急躁,不得贪多,外祖母对我们这些小辈素来宽容,想来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怪罪我。”
“表妹向来得祖母欢喜,自是比我了解祖母的心思,”月锦上前两步,“那表妹就更该得听祖母的吩咐,伯府尚有祖母为表妹筹划,这去了安阳侯府可就只有表妹一人了,届时就是祖母有心帮表妹,恐也逾了规矩。”
纵是她知晓祖母此番费尽心机为皎芙筹谋,也是为了伯府,可她心里就是不快。
她是伯府的嫡女,也是祖母的嫡亲孙女,就因她的亲事没皎芙的好,也就想起时问上一句,跟皎芙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这些她都忍了,皎芙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凭什么来耻笑她这个伯府的嫡出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