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班就上到这儿了 第85章 第 85 章

第八十五章

鱼若休准时准点复出，休假过后作息更加魔鬼，彻底进化成画图机器，来者不拒，颇有一副清仓大处理，玩儿命回本，然后在某个深夜悄咪咪卷钱跑路的架势。

在此后长达一年时间内，鱼若休始终处于画手圈的舆论旋涡中心。

有人骂她打价格战，枉顾市场规则，扰乱市场定价；有人质疑她找枪手，人怎么可以违背自然规律完全不休息；有人怀疑她AI画图，达到这种出图速度的人，大概可能只有机器人；有人骂她“敛财”行为恬不知耻，各种恰烂钱，某某出版社出了名的傻逼，她还卖了版权。

可从来没人抨击过她画图的质量和水准。

一年后，八月。

鱼若休忽然在互联网上失联。

事件的起因是，某位约稿的小姑娘在话题互动里询问，有没有姐妹收到太太的回复，今天是她的截稿日，太太迟迟没发给她定稿，发消息也始终未读。

要知道，敛财圣手鱼若休是出了名的完美乙方，好说话不拖延，有极强的契约精神，言语虽然冷淡了点，但有问必有答，有需求必有回应——网络舆论问题除外，好的她表达谢意，坏的从来没澄清。

这条求助并没翻出什么水花，只有几个活跃度高的用户发表评论。

【太太精益求精，一次只接两张稿，全部画完才接新的。我刚刚刷到那个姐妹交付返图了，太太肯定在专心打磨你的稿子啦~】

【不要着急嘛，好货值得等。再说今天还有好几个小时才结束呢，再等等啦（ps.姐妹收到图后一定要晒一晒啊！记得多打点水印！）】

有道理，“东方大败”回复：【好嘟！好货不怕晚！排队都排了这么久，我被太太磨炼得超有耐心的哈哈哈。】

次日，凌晨两点，超有耐心的东方大败发布星星眼图片，配文：【鱼宝，熬不住啦，希望醒来有惊喜！爱你爱你。】

凌晨四点，东方大败：【mad，我睡不着，鱼宝啊鱼宝，你回我一条啊，哪怕已读也行啊[大哭]】

早上七点五十五，东方大败：【早八，我恨你[微笑]。声音不够大的闹钟，我也恨你[微笑]。鱼宝，想你想你[可怜]】

上午十点半，东方大败：【这秃子说话好重的口音，退一万步来讲，我全程睡着不过分吧？鱼宝，你再不回复，我会很担心[沧桑]】

中午十二点，东方大败：【我恨小组作业。鱼宝鱼宝鱼宝鱼宝鱼宝……我超有耐心我超有耐心……】

东方大败每隔两个小时发一条动态，接着是一个小时，后来演变为半个小时十分钟。

超时一天，鱼若休杳无音信，东方大败期待中又有点坐不住。

超时两天，即将排到队的开始着急。

超时三天，鱼若休以莫名其妙失联的方式，在圈子里再度掀起水花。

隔岸观火的：【啊？什么情况？课代表呢？轻置**插个眼。】

落井下石的：【不会吧不会吧，有人悄默声退圈了？到时候可别说是被网暴的啊。】

心急如焚的：【太太出来说句话吧……真的好担心……】

订单超时第六天末尾，东方大败发布的求助帖已经在超话中登上热门。

夜猫子们加tag的新博文层出不穷，崩溃大叫。

东方大败面容冷肃地刷着手机，忽然跳进一条专门设置的强提醒新消息。

——来自鱼若休。

东方大败惊呼一声，激动点开聊天框。

无数条刷屏消息过去，鱼若休给她的回复是转账，金额是付过的定金，与尚未支付的尾款加合的十倍。

东方大败回过去一个问号。

这么多天过去，无数种猜测看过来遍，东方大败的心理素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大幅提升。

“鱼宝”和“对方正在输入…”来回变换，像艰涩的欲言又止。

所有心理素质训练通通化为乌有，东方大败紧张地抿着唇。

两分钟过去，东方大败终于收到回复。

消息很简单，只有简单一句：【宝宝，真的非常抱歉。】

然后是一张数十兆的图片，她的约稿。

是一张几乎让人窒息的完美插画，

东方大败焦急地打字，想问问是什么意思。

加的同担姐妹忽然消息轰炸，东方大败一次次划走消息框，手有些抖，事与愿违误触着点进去。

【去微博，速度！】

东方大败着急忙慌把打一半的消息发送，颤颤巍巍打开微博。

天塌了。

午夜时分，鱼若休在互联网消失的第七天，终于更新动态。

一张图片，白底黑字的讣告。

————

一个月后重新掌控身体主导权，小鱼儿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曾经抵御外敌保护自身的细胞背信弃义彻底黑化，联合入侵者，把砍刀锋利的刃对向内部。

不知道在跟谁怄气，也不知道在惩罚谁，小鱼儿没有吃从医院带回来的止疼药。

但好在，她早已习惯疼痛。

杜青青很久没有见过小女儿，尽管她们同住在在地图上看，还没小指甲盖的县城，相隔骑电动车只需要18分钟的距离。

小女儿融入不进她们的小家，更融入不了对她略显残酷的世界，杜青青清楚，却无能为力，遑论强求。

小鱼儿几乎足不出户，切断几乎所有社交，只留下社交网络一条线。

这条线上有关亲情的内容，由杜悠悠通过微信，和妹妹堪堪建立联系。

小鱼儿“敛财”敛到几乎走火入魔，没有锱铢必较，但分毛必取。

疾病燃烧她的身体，却没有摧毁她的事业心。

东方大败的约稿是个普通的价格，事实上，她的每一份报酬都在同行中偏低，小鱼儿一视同仁不遗余力平等对待，她需要赚钱，必须在有限时间里，赚很多钱。

小鱼儿知道自己是个很不合格的养女，算得上是白眼狼，而她真的没有办法给杜氏母女，哪怕低空飘过及格线的情感回馈。

没有完成东方大败期待已久的插画，小鱼儿为此深感抱歉。

意外来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出现在普通的橙色傍晚，工作进度条平稳挪动到98%的时刻。

突如其来的疼痛排山倒海，电容笔被骤然开启震动模式的手弹飞，落在瓷砖上发出哀嚎。

它看见主人蜷缩成一团，肉眼可见的发着抖，像一只孤苦无依，在巢穴中颓自舔舐伤口的幼犬。

明月初升的夜晚，主人佝偻着腰，艰难离开座位。

电容笔感到自己被抚摸两次，移了位置。

“啊，很抱歉，实在没有力气拿起来了。”

主人迈着虚浮又沉重的脚步离开。

电容笔半拉身子缩在床底，盯着漆黑的木板，觉得主人的语气有些诡异，抱歉是假，铡刀即将落下的坦然和期待是真。

乔思朝艰难扒拉出压箱底的止疼药，没力气接水，面条一样顺着墙壁滑下去，嘎嘣嘎嘣直接嚼嚼咽下去，靠着保险柜抱着膝盖，皱巴着脸，等苦劲过去。

乔思朝总在小鱼儿需要的时候出现。

等待药效生效的时间里，乔思朝身体难受，但是精神闲不住。

敲了敲茧房的门，乔思朝乐滋滋找话题。

“小鱼儿，你写的东西还作数吗？”

小鱼儿不答。

“你要当什么品种的小狗啊？”乔思朝自顾自说：“我准备当猫，做你同父同母异物种的姐姐。咱俩先通通气，免得到时候你被别人，哦不，别的小狗狗欺负，我不分敌我挥着榔头，上去把你们全揍了。

“不过我觉得嘛，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发生。毕竟就算有一千一万只小狗狗，我也会一眼就认出你。”

小鱼儿开了尊口：“为什么？”

“因为爱你啊。”乔思朝不假思索地说：“你知道的呀。”

小鱼儿化身复读机：“为什么？”

乔思朝无奈，这分明显而易见，“你这话说的，爱自己还需要什么理由。”

乔思朝乐乐呵呵说了好多有的没的，药效生得很快。

上一秒她说“我实在想象不出来煎饼果子味和苦瓜芹菜味的牛奶是什么味道，这太抽象了”。

下一秒话锋一转，笑都没收住：“小鱼儿，我要走了。”

小鱼儿推开茧房的手顿住，点头。

乔思朝挠挠头，“那小鱼儿，下次见喽？”

“啊。”小鱼儿问她：“还有机会吗？”

乔思朝笃定：“有的。”

“或许吧。”

乔思朝拍了拍茧房，“你出来，我抱抱你。”

门打开，茧房却凭空消失了。

乔思朝紧紧搂住小鱼儿。

这个瘦弱的，跌跌撞撞长大的，在长久时光中不那么幸福的，背负沉重行囊，把很多莫须有的责任都揽在身上的她自己。

乔思朝想说很多话，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千言万语都变得没有意义。

松开交缠的胳膊，小鱼儿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深吸一口气，起身，输入密码，打开保险柜。

柜子里依旧空旷，毛绒小狗，和凭借独特的“纪念”价值，敲开保险柜大门的检查报告。

抽出报告，来到洗手间，架子上摆放着早就准备好的铜盆和打火机。

火光映在小鱼儿漆黑的瞳孔，像夜空中的晚霞。

头抵着瓷砖，小鱼儿安静看着检查报告在铜盆中燃烧。

最后一缕火光熄灭，小鱼儿情不自禁笑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在黑夜里显得有些恐怖和诡异。

声音到最后有些变调，异常过后便戛然而止。

小鱼儿发自内心地感到轻松。

检查报告是爸爸妈妈和爷爷，寄给她的谅解书。

烧毁之后，灰烬汇聚成准许死亡的许可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