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过落叶,在地上刮起一阵璇儿,院子里屋内传出一声呜咽,打水回来正巧听到声音的冬梅快步跑入屋子里从查看里面的动静,看到谢朝朝完好无损只是面上有些残存的痛苦方才松了一口气。
她用手抚上谢朝朝的额头,看了两眼谢朝朝的面色发现并无大碍,方才放松了心情语气关切询问:“小姐,今日可有不适,要不要奴婢再去前院请大夫过来瞧一瞧?”
听闻前院几个字,塌上貌美的女子面色僵了僵,似是这句话勾起了她痛苦的回忆,丫鬟疑惑不解,却没有开口问,自打昨日小姐醒来,神色便有些恍惚,问什么都不曾回答。
在王府的时候,谢朝朝被关在幽兰院,每一次沈辞暮要过来的时候,看守她嬷嬷便会提前来传话。
嬷嬷尖锐冰冷的声音不夹杂一丝感情:“王爷在前院,马上要过来了,你且准备好。”
每次沈辞暮过来,总是不能好好相处,说不了几句话便惹了沈辞暮的不喜,而后便是在床榻上的磋磨。
沈辞暮体型太大了,每一次塌上之事对她来说都是一场噩梦,谢朝朝转动眼珠看了看神色担忧的冬梅,心微微放了下去,好在彻底不同了。
她看向冬梅:“伯母可愿意见我了?”
谢朝朝眼中有些希冀,她口中的伯母是这侯府的主母王氏,昨日她让冬梅带话要见王氏一面。
冬梅作为谢朝朝的心腹丫鬟,在这上京唯一信得过的人,自是知晓自己主子与王氏的过节,昨日见谢朝朝一反常态主动求见王氏,只以为是病中糊涂,不料主子今日还提起,当真是有些不对劲,回想起昨日的异常,冬梅心底忧虑更甚。
谢朝朝昨日便醒了过来,看见本该早已经在宣平二十年便已经死了的冬梅出现在眼前被吓得不轻,以为见了鬼。
冬梅是谢朝朝从巴州带过来的丫鬟,自小便跟在谢朝朝的身边,虽然名义上两人是主仆,实际上却情同姐妹,更是因着谢朝朝性子软弱,对于冬梅多了几分不该有的依赖。
何时见过谢朝朝这样怕自己,冬梅也被吓到,忙不迭的去请了大夫,待大夫来了诊断说谢朝朝只是高热过后有些惊厥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方才让冬梅松了口气。
看着仍旧如昨日一般呆呆愣愣的谢朝朝,冬梅面上的忧虑再遮掩不住,往日小姐并非未曾生过病,但从未如这一次一般,连连做噩梦被惊醒。
冬梅弯腰像是哄小孩一般:“小姐,梦中梦到了什么都不要害怕,奴婢陪着小姐呢?”
只是在话说到侯府的主母王氏之时,冬梅的面色犹豫起来。
自从昨日谢朝朝稍微清醒了些后让冬梅去王氏的院子中递话,想要求见,冬梅不仅没有见到王氏的面,只得将谢朝朝的意思给了近身伺候王氏的嬷嬷。
且已经快要过去了一日,都还未曾得到回话,恐怕是……
看着冬梅的神色,谢朝朝虽是不聪慧,却也明白了几分,恐怕是王氏不愿意见她。
侯府主母王氏素来对人宽和,谢朝朝为何会触怒了王氏呢,这得从头说起。
宣平十九年的春日,她的兄长在书院得罪了县令的老来子,身为县丞的父亲为了讨好县令,要将她送给年逾五十的县令做填房。
她自是不肯,自来就疼爱她与兄长的母亲也是极力阻拦与父亲闹僵。
可父亲却始终没有松口,若是因此事彻底得罪了县令,不仅仅兄长的书读不成了,父亲的官职也保不住,一家子便会在巴州待不下去。
县丞这个官职是父亲好不容易得来的,他轻易不会放弃,更何况是为了个他不重视的女儿。
得知这样的结果,谢朝朝的兄长谢朝霖自责的抬不起头跪在谢朝朝的院子里恕罪,谢靖后院里的其他姨娘与兄弟姐妹纷纷上门劝谢朝朝认命。
她们都不想被牵连的丢了现在的日子。
就在谢朝朝熬了两日坚持不住各方的逼迫要认命的时候,上京侯府每年都会来的仆人到了府上,事情便是在这里起了变化。
谢靖与昌平侯谢献是隔了一房的兄弟,因幼时与谢靖一同长大进学,即便是后来二人入仕境遇不同生分了许多,谢献都还是会每年派奴仆送一些巴州没有的物件儿到谢府。
便是这个时候,谢朝朝的母亲刘氏起了心思,想要将谢朝朝送到上京避难。
刘氏与谢朝霖两人在书房中劝了谢靖许久,说以谢朝朝的美貌到了上京定然能说一门比县令更有权势的亲事,到时候说不定借着女婿的助力还能将外放了许多年的谢靖调回上京。
有可能被调回上京这个说辞说动了谢靖,他松了口,却也只给了谢朝朝一年的时间,若是一年她还未能在上京找个有权势的夫家嫁出去,便要回到巴州老老实实给县令当填房。
而这期间,为了不触怒县令,谢朝霖也不再能去书院。
肩负着终身大事与兄长是否还能继续读书的担子,谢朝朝踏上了去上京寻夫家的旅途。
初初到了上京,谢朝朝本也是安分守己等着王氏出面给她说一门亲事,可惜左等右等,等了快要半年也没有等到什么动静。
逐渐心急的谢朝朝病急乱投医,听闻了在上京唯一结交的好友安平伯府庶女宋玉芝的话,与宋玉芝的嫡兄暗中往来,设计了落水被救这出戏码,只待有了肌肤接触,将二人的婚事做实。
至于这件事情为何会惹怒王氏其中还另有因果,若只是因为谢朝朝胆大妄为为了嫁进安平伯府不择手段倒也不是不可饶恕。
而问题就出在安平伯府这位嫡次子与侯府的另外一重关系,他是侯府嫡长女谢秦瑜的未婚夫婿,谢朝朝这般行径,已经昭然若揭是在抢夺长姐的婚事。
侯府二女争多一夫的事情传出去,在这上京不仅是侯府的女子在后院中抬不起头,可能还会累的谢献在朝中被参治家不严。
当今圣上最为看重家宅安宁后院和谐,以身作则后宫只有几位从潜邸便跟着的后妃,若是此事捅到前朝,对于侯府才是极大的打击。
谢朝朝此举会带来这样严重的后果,王氏怎的还会对她有好脸色。
便是自这时候起,王氏便不喜她了,侯府的一子两女都是王氏所出,更是同仇敌忾一起冷落了她。
谢朝朝握住冬梅暖烘烘的手,心中定了定,她吩咐冬梅寻出一套素净的衣衫,冬梅不知道她要做何,却还是乖乖照做了。
看着镜子中面色苍白的自己,谢朝朝此时正是豆蔻年华,脸颊还有未曾退去的婴儿肥,模样看着讨喜,她勾了勾唇角想要做出一个乖巧讨喜的笑容,却因着心境不同加之这一副病容,做出来的实在是难看。
可是再难看,她今日也要去求见王氏,求得她们的谅解。
既然重活一世,谢朝朝心中打定主意必不能再如同上一世一般一错再错,趁着现在刚刚踏错一步,尚有可转圜的余地及时挽回。
上一世她因着安国公府获罪,沈辞暮被流放岭南看明白了几分这上京的权势她把握不住,生出了几分后怕,唯一庆幸的是她与沈辞暮的纠葛还算是隐蔽,除却了侯府王氏她们,外人知道的不多。
她因着这事安分了许久,所在侯府的后院闭门不出。
彼时王氏见她清醒了些,将原本是为她相看的婚事又推到她面前,但是到底因为往日谢朝朝做的种种荒唐之事,未曾给谢朝朝什么好的脸色。
那时谢朝朝也早已经因为王氏她们的冷落生出自卑,始终未能落下脸面去给王氏道歉,求的王氏谅解。
本以为王氏对她仍旧是不喜,给她相看婚事只是可怜她几分,但是在沈辞暮从岭南回来,被封为安王重获权势将她带去安王府囚禁的前夕,王氏来到兰香院同她说了些话,让谢朝朝知晓往日竟都是她想错了。
王氏立在香案前面色无奈。
“你的身份配不上太过贵重的人家,即便是勉强嫁进去日子也不好过”
“我们原不知你家中送你来上京只给了你一年的时间,本打算替你慢慢相看,却不料让你病急乱投医去招惹了那等身份尊贵的人。”
“如今安王受陛下信重,权势滔天,别无他法,侯府保不住你只得将你送过去,还望不要怨我们。”
“唉……你除了这副相貌再无旁的长处,过去了多利用这副相貌讨好些安王,不要再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或许日子能好过些。”
最后是王氏叹息的声音与无可奈何的表情。
她起初也是怨过侯府不肯护她,但是被关在王府后院久了看明白了沈辞暮的权势滔天和心狠手辣,想清楚了侯府对上沈辞暮,如同鸡蛋遇上石头,非侯府不愿意护她,实在是有心无力。
而谢朝朝反思她为何会走错路,最先不过是因为她与王氏的误会,那时她因着心中的戒备与不知何时起的自卑,从未给王氏说过她为何会被送到上京议亲事。
王氏不知,所以慢慢替她相看何错之有?
想要将误会化解开来就得踏出这一步,谢朝朝穿戴好衣衫,冬梅给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主仆二人便朝着王氏居住的主院而去。
这时候已经快要到晌午,上京刚刚下过一场绵绵秋雨放晴,侯府里面的丫鬟婆子趁着日头正好正在将屋内有些潮的褥子翻出来晒干。
他们的目光若有似无看向谢朝朝与冬梅主仆二人,在二人走过之后窃窃私语,说的自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有只言片语落入二人的耳中,多也是嘲讽谢朝朝脸皮厚,来侯府借住却觊觎主家嫡出大小姐的未婚夫婿,这样的丑事发生了竟然还敢出来,要是放在她们身上,早就卷了铺盖回了巴州了。
下人的议论每多一个字落入谢朝朝的耳中,她便羞愧一分,这一条从兰香院到梧桐院短短不需半盏茶功夫的路,却叫她走的分外艰难。
冬梅自来看不得自家的小姐被诋毁,企图冲上去与那些乱嚼舌根的人理论,却被谢朝朝拦住,她只回头看了眼往日面上同她带笑的那些个丫鬟婆子如今鄙夷的目光。
欲抢长姐未婚夫婿的事情是她做得不对,没什么可辩驳的,她望了望眼前的梧桐苑,微微吸一口气,方才抬脚迈了进去。
***
王氏最会持家,平日里各院子的吃穿用度都刚刚好不会铺张浪费,对儿女的教育也是让他们自己多动些手,莫要养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王氏对儿女的教育这般,她更是以身作则,她所居的梧桐院门外没有专门的小厮看门,待谢朝朝入了梧桐院,才有在院内伺候的小厮看见两人忙前去里屋通传。
谢朝朝侯在院子里,在小厮进去通传不久,里面隐隐约约传出来的笑声戛然而止。
谢朝朝知晓这是因为她的到来,微微抿了抿唇,却还是压下心中的难堪继续站着,等候里面的通传。
屋内,谢朝朝三个字从小厮嘴巴里吐出来后,满堂寂静,一直跟在王氏身边伺候的陪嫁嬷嬷赵氏看着王氏脸上渐渐隐去的笑意,心道院子里候着的那个远亲谢朝朝这回当真惹了主母的不喜,这些时日过去了,还是只听到她便面色不虞。
赵嬷嬷虽然同王氏亲厚,私下里说些话也没那么多顾忌,许多事情赵嬷嬷可以直接做主,但今日侯府的两个小姐都在屋内,她擅自做主去将谢朝朝打发了去多有不合适,便等着王氏的命令。
若是王氏不想见那远亲,她只管出去打发了去。
屋内静默片刻,自小便性子骄纵些的二小姐谢丽姝直言直语,她用帕子掩着唇角面色嫌恶,语气中尽是对谢朝朝的不喜,直言嫌恶。
“她竟然还敢前来,真是恬不知耻。”
谢朝朝生的貌美,初见之时本就让以自己容貌为傲的谢丽姝不喜,偏偏谢朝朝还在前些时日勾引她长姐的未婚夫婿,引的谢丽姝更加厌恶。
王氏没有看向谢丽姝,将目光看向了素来端庄稳重的谢秦瑜身上目光询问长女的意见。
谢秦瑜教于被宠着的谢丽姝目光长远许多,自前两年便帮着王氏打理内宅,对于内宅的许多事情也知道并不能那般简单处理。
便拿着这一回谢朝朝闯祸之事举例,她们几人自然是不喜谢朝朝,能够将她送走最好。
但是却还要顾及安平伯府那边的颜面与谢献与族亲的关系,若是处理的不好便会让谢献在朝中与安平伯府交恶,在族亲中落个苛待亲族之女的名声。
谢秦瑜将所考量的说出来,最后征询王氏的意见:“母亲,这般让人在外面候着也不是个事,且让她进来看看作何辩解。”
王氏是不愿意见谢朝朝的,但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要还在一个屋檐下,总归不可能永远不见。
想到谢秦瑜思虑这般周全,王氏赞许的看着自己教养出来的大女儿,又有些头疼的看了眼咋咋呼呼的小女儿,方才松口命赵嬷嬷将人带进来。
她倒要看看谢朝朝几次三番求见是要做什么!
谢朝朝不知她们的考量,只见王氏身边的赵嬷嬷出来传话伯母愿意见她,本来因迟迟等不到人出来而忐忑的心思安定了几分。
赵嬷嬷态度颇为冷淡,对着谢朝朝冷眼:“老奴知道谢姑娘自己是个有主意的,但还请要注意些分寸,在主母面前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自己要知道。”
谢朝朝察觉到赵嬷嬷的不喜,她低声应了下来,如今王氏还愿意见她已经是意外之喜,她今日是来求的王氏的谅解的,自然是不会说些什么胡话。
而赵嬷嬷的态度谢朝朝更是不会去计较,下人若是不维护自己的主子,方才是该责罚。
“多谢嬷嬷提点。”
赵嬷嬷瞧着谢朝朝乖声应了,倒觉出些稀奇来,察觉到谢朝朝的态度似乎有些转变,却也没有费神去细细探究。
她只管谢朝朝莫要冲撞了主母惹了主子不快便是。
赵嬷嬷走在前头,谢朝朝带着冬梅跟在她的身后,待入了屋谢朝朝才发现谢秦瑜与谢丽姝也在屋内,原本便有些忐忑的面色更是多了几分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