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的晨曦的城郊,天光微亮,空气中还带着一丝丝微凉。
沈确一大早来此,随处挑选了颗粗壮地树干,飞身一跃,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翘着二郎腿,嘴中叼根野草,阖上眼睛闭目养神。
结果没多久,微风中便传来了穆潇潇的只言片语,沈确竖耳细听,越听越恼火,紧握成拳的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若不是顾渊所托,沈确恶狠狠地咬着牙,他定不会轻易罢休。
直到听到沈志要给江绾依找其他男人之时,沈确再也忍不下去,他果断翻身下树,冲向两个说着悄悄话的少女,气急败坏道:“胡言乱语,有辱斯文。”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沈确心中委屈,他好不容易才跟绾依在一起,穆潇潇和顾渊这笔烂账,关他什么事。
江绾依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从天而降的沈确,目露讶异,似是没想明白沈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穆潇潇却顿时了然,她挑挑眉,将江绾依护在身后,团扇遮面,只留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眸,语气不善道:“没想到沈小将军也喜欢做梁上君子,有偷听女儿家谈话的癖好。”
沈确左看右看,只见心中朝思暮想的人被穆潇潇牢牢遮住,也顿时来了脾气,“你以为我想掺乎你们这些破事,要不是某些人天天像个酒鬼一样酩酊大醉,不成体统,受皇后所托,我才不插手呢。”
穆潇潇眼光闪了闪,说不触动是假的,顾渊最是端庄稳重的君子,一言一行从不出错,现如今却失态成这样。
遂即,她使劲摇摇头,弃我去者不可留,她既然心中有了决策,便不会轻易动摇。
见还在她面前挤眉弄眼、嬉皮笑脸的沈确,穆潇潇心中便没好气,都是一丘之貉的坏东西,只会平白糟蹋人的心意,心中顿时没好气。
她指着出口方向,理所当然地赶客,“既然话已经带到,便请沈小将军回吧。”
沈确跟个木头人一样动都没动,老神在在,“该走的是你才对。”
这话什么意思?
穆潇潇吃惊地回头,却只见藏在身后的江绾依不知何时悄悄探出头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瞧着沈确,时不时被他鬼脸逗笑,却又轻抿樱唇,怕被穆潇潇听到,只余面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
“你,你们?”
穆潇潇此刻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枉费她苦口婆心这一遭,自家水灵灵跟花骨朵一样的妹妹,原来早就被沈确这头猪拱了。
江绾依垂下眼帘,卷翘的长睫忽闪忽闪,打下一片阴翳,她心虚地伸出小手指,勾着穆潇潇晃呀晃,低垂着头颅,像个做错事认错的孩童一般。
穆潇潇心中愤懑,可是瞧着眼前乖巧的江绾依时不时抬眸观察她的反应,两人目光对视,她就如同小兔子般迅速低头,两颊微红,好不可怜。
就算是有再多的气,也一下子散没了。
她佯装生气地捏捏江绾依的脸颊,滑腻柔软的触感让穆潇潇的心也软了下来,她怒其不争道:“你啊。”
许是听出了穆潇潇的声音中没有责怪之意,江绾依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她声音微翘,撒娇道:“穆姐姐。”
穆潇潇的心都要化了。
她斜着眼打量着不远处的沈确,就算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少年有一副好皮囊。
沈确一身劲装,身姿挺拔似苍松,墨发束起,剑眉飞扬,双眸顾盼生辉,视线总是落在江绾依的身上,嘴角带笑。
更何况,这段时日,穆潇潇也不得不承认,沈确待江绾依很好,而且沈家家风清正,或许真的不一样。
她叹口气,摸了摸江绾依的头,到底是她偏激了,并非天下所有的男子都如顾渊那般,若沈确真的是她的良人,自己岂不是做了棒打鸳鸯的恶人。
穆潇潇抬起下巴,往沈确方向点点,傲娇道:“既然你与绾依一起,且随她一同唤我一声姐姐听听。”
“什么?”沈确不相信自己耳朵。
穆潇潇英眉一挺,“连这点诚意都没有,可见你对绾依的心也不过如此,我作为娘家人,可是断断不同意的。”
说罢,扯着江绾依便要走。
“等一下。”沈确制止道。
穆潇潇缓缓停下脚步。
过了一会,一道细如蚊蝇,带着稍许不甘心的声响传来:“穆姐姐。”
穆潇潇心中诧异,沈确自小骄傲恣意,不愿意做的事情,便是打断他的脊梁,他也绝不会做,没想道,他居然为了绾依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身后的衣裙晃动,是江绾依无声的恳求。
穆潇潇叹气,这才哪到哪啊,这么快就心疼上了。
以往只是在顾渊身边见过沈确,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打量沈确,少年脸颊通红,只是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她,格外认真。
“那你以后必定要好好对绾依。”穆潇潇正色道,“若是我知道你对她不好,我定当不会放过你。”
她朝沈确挥挥拳。
“这是自然。”沈确想都未想直接道。
他的目光锁住江绾依,眼眸中似有海浪在翻滚,满含眷恋,移不开分毫。
穆潇潇只觉得那目光瘆得她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她暗自咋舌,是她看走眼了,没成想沈确是个这么黏黏糊糊的人。
穆潇潇点点头,只是说出的话却如冬日飘洒的雪花,“好,我知晓了,那现在我要跟江妹妹去游湖了,你可以走了。”
沈确一时没回神,“穆潇潇,你耍我?”
“不不不。”
穆潇潇竖起食指摇摇晃晃,一脸高深莫测:“我这是在教你第一课,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然整天黏在江妹妹身边,她会烦的。”
沈确剑眉倒竖,眼眸中怒火燃烧,“胡说八道,净是歪理。”
穆潇潇才不管他,不由分说拉着
碧波之上,画舫摇曳。
望着眼前无穷莲叶,穆潇潇只觉得连日积聚在内心的愤懑之气也渐渐散去,她笑着招手叫江绾依,娇俏道:“江妹妹,快来。”
江绾依无奈地看了一眼肺都快要气炸的沈确,前面穆潇潇连连的催促声传来,不由得叹气,只感叹世间怎无两全之法。
思及今天的主要目的,又见穆潇潇好不容易从连日的阴霾中走出来,江绾依最终下定决心,给了沈确一个安抚道歉的目光,小步朝画舫跑去。
沈确牙齿顶腮,不由得眼都气红了。
画舫静静泊于湖面,宛如水上仙阁。船身以朱红为主色,雕栏画栋,飞檐翘角处挂着精巧风铃,微风吹过,铃音袅袅,煞是精致。
穆潇潇先行踏入,等江绾依弯腰俯身时,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道传来,将她对调转身,迎面撞上沈确火热□□的胸膛。
“绾依。”
沈确微微低头,下巴轻轻顶着江绾依的发顶,如同小狗撒娇般摩挲着,声音带着浓浓的委屈。
江绾依依偎在沈确怀中,坚实而又温暖,她的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衣衫,鼻间萦满他的气息,她好笑又耐心地哄道:“今日是我答应陪穆姐姐出来,自然要兑现诺言,改日我再陪你。”
“嘘。”
沈确直起身,迎着江绾依懵懂的目光,一脸神秘,“或许现在她并不希望我们打扰她。”
穆潇潇一踏入画舫,便看到一个不速之客。
顾渊一身华服却难掩颓圮之态,向来一丝不苟的发丝有些凌乱,眼眸黯淡无光,眼下乌青尽显疲惫,明明站在和煦的暖阳之下,但整个人似没了往日的意气,周身萦绕着落寞。
穆潇潇当即转身离开,岂料顾渊看穿她的心思,他疾步上前,在穆潇潇手指尖碰到帷幕珠帘之时,一把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他牢牢抱住穆潇潇的后背,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似要将她融入骨血,再不松开。
像是多日欠缺的身体终于找到了缺失的那一片,顾渊满足的喟叹一声,声音充满眷恋,“潇潇。”
初夏晌午,日头高悬,空气似凝住了般,闷闷的,一丝风也无,只觉暑气在周身缠绕,令人慵懒。
夕水街的小院中,钟望秋拄着拐杖立于庭院,他额间冷汗不断,却仍旧咬着牙,一步一挪练习走路,滴滴汗珠顺着他清秀的脸颊滑落到衣衫中,后背早已濡湿一片。
这段时间,在江绾依大笔大笔砸钱下,京城最好的医师,最珍贵的药材,一股脑地浇灌在钟望秋的身上,很快起了效果,他的身体已然大好。
“砰。”木质的门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桐月推门而入,手中的食盒还冒着热气,见到立在庭院的钟望秋,她低头行礼,不冷不热道:“钟公子。”
她手脚麻利的将一道道菜摆在桌上,身后传来哒哒的拄拐声,钟望秋站在离她不愿远的距离,面色纠结,最终踌躇道:“绾依近日可好,已经许久未见她了。”
桐月回身,迎着他小心翼翼试探的目光,不卑不亢道:“钟公子,男女有别,我家小姐并未出嫁,还望公子莫要如此直接称呼我家小姐名讳。”
钟望秋碰了个钉子,他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钟望秋用完膳,桐月便开始收拾屋子,整理书桌时,竟发现了几张信笺上,毕竟是读书人,许是他一人在此无聊随手写几个字罢了,便未多想。
直到桐月离开时,沉默许久的钟望秋冷不丁问道:“近日金陵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桐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仍是答道:“并未有什么消息,不过公子放心,小姐已经将公子的消息传至金陵,待公子身体重伤痊愈,自是返回金陵之时。”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钟望秋独坐于庭院石凳之上,周遭静谧得只剩他的呼吸声,面沉如水,剑眉紧蹙,双眸幽深似墨潭,透着阴郁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