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应骁生日,我送什么好?」
卫寻刚发出去,李时真就飞快回复:「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爱是牺牲”?」
李时真算得上他们宿舍里恋爱经验最丰富的人,谈恋爱时能一天照着三餐同女友腻歪,假日必定有一次以上约会,每逢节庆更会费劲吧啦地撺掇整个宿舍连带隔壁策划惊喜,每人充当一次群众演员定点提供线索,和女生在城市里玩解谜游戏。他们平时上课弄作品排演出已经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了,李时真竟然还能从牙缝里挤出时间来搞这么多东西。
对此李时真回以一脸“单身狗懂什么”,大义凛然地布道:“爱是牺牲!不割肉喂鹰哪有真爱降临?”
卫寻眯起眼睛:“你用自己比释迦牟尼?”
“宁有种乎?”他挑眉,满嘴胡说八道也一脸自得,“学会自渡何尝不是大命题。”
卫寻作势要打小报告:“我要告诉你女朋友你说她是鹰。”
“非也!”他扑上来一把盖住他手机屏幕,依旧伶牙俐齿,“你错了,她不是鹰,爱才是鹰。”
这位恋爱大师此时却回给他:「理论在一定阶级内适用,对于你们家那位,我有另一条理论。」
「什么?」
「爱笑的男孩运气不会太差……特别是坐在劳斯莱斯幻影副驾上的男孩。」
在李时真那里是得不到建设性意见了,卫寻把手机扔到一边,张开双臂躺到巨大的真皮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阵呆。
陈应骁好像什么都不缺,也没有对特定的东西展现过稳定的喜好,而客观上衬得起他的,自己大概是买不起。
卫寻郁闷半晌,突然听见外面有动静,一个骨碌爬起来从卧室出去,看见周姨在开放式厨房里备菜做饭。
他挽起袖子凑过去,“周姨,我来帮忙吧。”
“哎呀不用啦,一会儿弄脏你手了,”周姨一边洗菜一边抬了抬手肘,“你出去看电视去,很快就好。”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卫寻硬是领了打鸡蛋的活,完整磕出两个蛋还被周姨夸动作利索,他知道对方逗小孩玩呢,也煞有介事地挤挤眼尾,笑着说都是在宿舍里吃泡面加蛋练出来的。
到了开火周姨就坚决不让他碰了,他只好躲在后面递递东西,看她熟练地烹鱼煎虾最后还有一道番茄炒蛋,不由得好奇问道:“这是陈应骁点的菜吗?”
“不是呢,”周姨说,“先生不怎么点菜,让我平时看着做,我看哪道菜下去得多下回就多做点。”
郎心难测啊……卫寻在心里摇头,陈应骁你真是坏事做尽,连提示都不给,就让人盲猜。
周姨布好菜离开不久,大门就响起解锁的电子音,陈应骁拎着西装外套走进来,还在通电话。
卫寻上前接过他的外套,飞快地逼近亲他嘴角,到底不敢打扰人电话里聊正事,只碰了一下就打算退开,没想到被陈应骁一手捏住后颈又拉回去,交换一个绵长的湿吻。
“饭要凉了。”卫寻嘴上这么说,手上依然按着他肩膀小鸡啄米似的连亲好几下。
陈应骁早把通话挂断,手掌滑下来,在他收窄的腰身上轻拍了拍,后撤些许唇边带笑:“不是说要吃饭?”
卫寻深吸一口气,“吃饭!”
大忙人难得准时准点回来吃晚饭,卫寻装饭舀汤恨不得一勺勺喂他,自己顾不上吃几口。陈应骁像是不堪其扰,伸手捏他脸颊,无奈道:“吃你的。”
“我要监督你。”卫寻夹给他一块鱼,一脸严肃,“你都多久没回来吃饭啦?在外面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我都不知道。”
这话就有些颠倒黑白了,卫寻搬进来后陈应骁一周里起码抽出三天时间在家吃饭,再努努力都可以竞选廿四孝情人。外面流言都传陈应骁已经被彻底收服,香屋藏美人,自然是此间乐不可言说,只是话里话外多少贬他家里那位恃宠而骄,不知道自己搅了多少人的局。
卫寻不以为意,他就是草包到不关心什么几百几千万的项目只关心陈应骁早午晚餐有没有吃饱,吃饭这件事即使不暧昧旖旎也十足重要。
去年在西北拍戏那段时间他突发过胃炎,知道小毛病发作起来有多要命。那时吃住环境不好气候也恶劣,剧组还在赶进度,只能在大衣里捂一个暖水袋强撑着拍摄,有天熬完大夜胃里疼得他想满地打滚,摸出手机点开聊天框也满脑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对话停留在两天前陈应骁让他准时吃饭。直接把胃割了算了……他疼得满头大汗,委屈地想。
后来就这么抱着手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住在一起之后也许是因为家里有周姨,陈应骁不再着眼这些琐事,也不再把这当成惯用问候语,倒轮到他盯对方的每日饮食。对此他不觉得有什么落差,自己现在空闲在家,多关心对方是自然而然的事。
磨磨蹭蹭总算吃完一顿饭,卫寻把碗筷收拾到厨房里准备清洗,陈应骁让他留着等周姨来收拾,他说没关系,放进洗碗机也就顺手的事。
刚把盘子冲过一遍,就听陈应骁说临时有事要出门应酬,他扭头看站在中岛后的男人,并不意外,只问他:“今晚还回来吗?”
陈应骁走到他身后微微俯身,双手撑在流理台上,把人完全拢在怀里,双唇几乎是贴在他耳根边轻笑:“回,不用等我,你先睡。”
卫寻被痒得缩了缩脖子,“我可没说要等你啊。”
陈应骁亲他耳朵,问他要不要一起去,他不假思索地回绝,“晚上要和老师讨论点事情,你去吧。”
陈应骁便出门了。
卫寻洗好碗筷接着去洗了个澡,早早就躺到床上,又开始在手机里查询生日礼物攻略。
他和方成源确实有事要讨论,但前几天已经讨论过了,并且没有达成共识,对方至今仍在同他冷战,师娘叫他让老头子一个人静静。即使师娘不说他也该懂事先不去打扰。
他在网上四处刷了刷,偶然点进一个手工论坛,里面都是分享自己做的可爱玩意的帖子,有些还会附送详细教程。他一下来了兴趣,翻过身趴在枕头上逐个帖细看,比较过后发现羊毛毡似乎门槛最低,还能扎出各种各样的萌物。
“就这个了。”卫寻双眼放光,一连看了好几小时各路教程,根据建议网购一堆材料包,特意选了发货地近的。
距离陈应骁生日其实还有足足一个月,但他对自己的手工信心不够,怕不能一次成功。
材料包到得很快,他每天都抽出一点时间来扎羊毛纤维团子,同时要小心避开不让陈应骁知道,给人准备生日礼物也偷摸像做贼。
陈应骁偶然瞥见他指尖裹创口贴,随口问怎么了,他心虚说是被门夹到,对方听了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点点头就过了。
他松一口气,在对方夜间书房办公的两小时里争分夺秒猫在卧室里戳戳戳,针头太快太重了,即使贴了创口贴时常还是会扎破指尖,疼得一惊一乍的。
中间李时真也来关心过进度,他拍了个半成品发过去,对面好半天才回复一句:「这是……一条狗?」
「这是一只羊!!!」
卫寻连用三个感叹号。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大人饶命!」
「真的很不像吗?」卫寻深受打击,「我明明还戳了角的。」
角可难戳了,他的手指都快被戳成筛子了。
李时真连忙找补:「没关系啦,看久了还挺像的,而且心意最重要不是吗。」
卫寻不信邪,朝九晚十加倍努力地戳那只绵羊,在陈应骁生日前一周总算出了个像样的形,于是又开始物色各式底座,连李时真前女友那边的关系都用到。人家大方领他去了一个私人工作室,教他亲手捏陶土烧出一小块长草丛的肥沃黑土地。
李时真心有戚戚焉,拍着胸脯庆幸自己向来同前任保持友好健康的关系,不然这一回要被卫寻坑惨。
“那……敬前任?”卫寻端起手边的水。
“那是得背后偷偷敬,”李时真也用水跟他碰一下,“感谢前任。”
在商场吃过饭,小心翼翼地拎着刚烧出来的底座下楼,经过一个知名奢牌的时候,卫寻犹豫着停下脚步。
一转眼就到了生日当天,卫寻本来要去陈应骁公司等人工作完一起出去吃饭,没想到被老师叫到家里,一聊就是一个下午。师娘本来还要留他吃饭,他连忙推托说有约,赶回公寓拿上礼物又匆匆赶到私人会所,安出来接他,他悄声问人都到齐了吗,安点头给出肯定的回应。
他并不喜欢跟陈应骁一同出席这种社交场合,平时总是能避就避,然而今天日子特殊,请的也是对方亲近的朋友,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推托。
安领他到包厢前把门推开,卫寻走进去时察觉到房间里原本活络的气氛陡然降下温来,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一桌大概坐了六七人,陈应骁坐在正对着门的位置上,右手边的座位空着,左手边是周青柏。他转眼看见卫寻,眉目慵懒地示意他过来,动作幅度很小,只有指尖勾动一下。
卫寻自觉往那个明晃晃的空座位走过去,席间有人招呼一声“卫导来啦”,也有人直接请嫂子安,他通通回一个礼貌微笑,态度不怎么热络。
周青柏斜着眼睨他落座,眼神落到他手里那个印着品牌标志的纸袋时嗤笑出声。
卫寻当他透明,把礼物递给陈应骁,低声道:“生日快乐。”
陈应骁屈起指节极疼爱似的摩挲两下他侧脸,“谢谢。”
卫寻看着他:“你不打开看看吗?”
陈应骁手上一顿,然后笑起来:“我以为你会希望我回去再看。”
有人看不下去此等惨无人道的虐狗画面,嚷嚷起来:“少儿不宜的礼物就别拆了啊,咱们这可是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局!”
陈应骁打开宝蓝色的绒面盒子,里面是一对椭圆袖扣,墨蓝接近黑色,还有一圈若隐若现的白色光斑,看起来像双眼睛。
“喜欢吗?”卫寻问。
陈应骁转头望进他透亮的瞳孔里,两秒后勾起嘴角:“很漂亮,我很喜欢。”
“饿死了!”周青柏突然一撂酒杯,满脸不虞道,“厨房干什么吃的,还不上菜?”
陈应骁一边合上礼盒一边淡声说:“不想待就出去。”
他语气平和,并不带训斥意味,就这样周青柏也顿时被浇灭气焰,紧抿着唇不再出声。坐在周青柏旁边的人连忙打圆场,捏捏他肩膀以示安抚,“小朋友长身体嘛,容易饿,卫导也饿了吧?我去催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催促真的起了作用,服务员很快就敲门进来接连上菜。陈应骁没去管周青柏,偏过头问卫寻:“给你点了金沙鸡翅,还有其他想吃的吗?有的话就再点。”
“不用了,这些我都挺爱吃的。”卫寻一口啃掉半只翅中,证明给他看自己是真的好胃口。陈应骁失笑,抬手用指腹抹掉他嘴角的蛋黄碎屑。
碍于家属在场,没人敢扯乱七八糟的话题,左右避让又聊回公事,讨论哪个山头装几个风车,卫寻乐得清净,专心埋头吃饭,一盘金沙鸡翅被他一个人消灭大半,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夹一个,就听见有人问他:“听说卫导的戏已经拍完了?定档上映了吗?”
卫寻从菜盘里依依不舍地抬眼,说话人正是周青柏旁边那位。
“到时候不得让骁哥包个几十几百场的支持一下啊。”他一番挤眉弄眼。
卫寻还没出声,周青柏就抢先开口讥讽道:“上映?都已经下映了,你猜票房有没有你一个月零花钱的零头?嘁,吹得上天了结果是纯赔钱货。”
卫寻抿了抿唇,没有回话。
陈应骁皱眉:“周青柏。”
周青柏反正已经找准时机出了气,没什么所谓地果断认错:“我错了不说了哥。”
这一出之后气氛糊锅再救不回来,一众人吃饱就匆匆散场,卫寻坐回车上才后知后觉地涌起内疚,怎么说这也是陈应骁的生日,他是不是能表现得更好一点,说些什么主动挽回局面,而不至于闹成这样。
是不是在老师面前也一样,对于下一部片不应该固执己见挑剔形式题材,先吞下市场的逻辑,届时回头再看也可以是一个以退为进的正确选择。
方成源下午同他说不要一开始就把自己局限在死角里,有时候后撤一步是寻找出口的必经之路,趁着还年轻,要多想想以后。
但人怎么确定一生中就只会退这一步?
师生两人一阵沉默相对,卫寻垂着眼睛:“但是走了这一步我就看不到以后。”
“你——”方成源被他堵得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他连忙给老师端茶递水拍背顺气,却仍是一个服软的字都不说。
方成源扶着胸口咳了几声,吐出一口气,半晌后一声轻笑:“年轻人……”
笑完又嫌他碍眼,叫他快滚。
窗外飞快倒退的风景缓缓停格,卫寻回过神,解开安全带推门,突然一阵冷风如海水倒灌进来,冲得他窒息几秒。
他这才发现外面不是家里的车库,而是一条黑漆漆的盘山道。
陈应骁已经从另一侧下了车。
卫寻在车门关闭的一声闷响里彻底清醒,转身扒拉几下扔在后座的背包,随后急忙跳下车,就着没关的车灯寻见陈应骁停在公路对面的观景台前。晚上山风大作,刮在脸上都像在扇人巴掌,他走过去看陈应骁一个人站在那里,被山脚下奔流绵延的夜灯衬得很小,莫名感到心疼,拉开外套拉链从背后把人裹进怀里,“冷不冷啊。”
“还好。”陈应骁反手用掌心包裹他手背,意外摸到硬物,低头去看,“这是什么?”
“生日礼物。”卫寻把下巴磕在他肩膀上,打开礼盒盖子,里面是他戳了一个月的小羊,身子圆滚滚的,仔细看还有点眼歪嘴斜。
“怎么还有?”陈应骁话语里带浅淡笑意,从防震填充物里把底座和绵羊挑出来,“为什么是羊?”
“你属羊啊,多可爱。”卫寻在他耳边傻笑两声,“我亲手做的。”
他笑完又沉默一阵,“……你是不是不开心?”
陈应骁没有立即回答,有那么一刻他怀疑自己耳边呼呼的风声太大太嘈杂,以至于封锁了听觉,要等陈应骁再开口,被堵住的耳蜗才会重新疏通。
“没有,”陈应骁总算说,“你想多了。”
“是吗。”卫寻埋在他温暖的颈间,幕天席地荒郊野岭里竟然荒谬地产生一股浓重的困意。
“其实,”卫寻鼻音浓重,“我……”
陈应骁作为投资人自然是知晓投资结果,他对此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付这笔钱对他来说也许和随手买一件小玩意差不多,也未必有兴趣了解赔钱货的心路历程。
“算了,”他立马又改口,总觉得拿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烦恼去烦扰陈应骁是很不应该的事,“我们来看星星。”
这天天气晴朗,夜空里的星星也净灰褪尘,亮得很高清。陈应骁跟他脸贴脸,在相接的地方洇开一片源源不断的热度。
风刮得鼻尖都开始疼了,卫寻闭着眼睛抬手去摸陈应骁的脸,很快被他一把抓住,捏在手里紧了紧。
“手是为了做这个才受伤的吗?”
陈应骁问完,温热干燥的唇轻轻压在他指尖上。
他想到了。
卫寻那一瞬间觉得,自己费尽周折创微也痛深不过就是为了得到这个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