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 第8章 迎夏

古老的江京被笼在一片暴雨中，青砖石的裂缝蓄满了水。周欲半搀着颜初，单手撑伞，只有偶尔惊现的雷电才能将二人的身影显现在墨色中。

风起的大，小小的伞很难将二人全盖下，周欲几乎是将整个伞都撑给了颜初，然而作用甚微。

雨水几乎是横飞到颜初的脸上，身上，伤口的疼痛一遍遍的告诉颜初，她的失败。

一片震天的雨声中，颜初声音微弱的问：“你何时发现的？”

周欲完全没被雨声影响似的，道：“余步去绯风楼查过，你是月余前成的乐师，遇到我们那天是第八天，也正巧是颜府毁于一旦的第八天。沉阁小姐自幼体弱多病鲜少现于人前，但见其面貌者皆惊叹不已，又极善琴技……”

颜初难得的玩笑道：“那我可以认为，将军是在夸我吗？”只是声线太过虚弱，听着倒是认真的很。

周欲顿了下，道：“自然，不过沉阁小姐本就智勇双全，何须人言夸？”

颜初轻轻笑一声，道：“将军请继续。”若真足够厉害，又怎会有如此多的破绽。

“而且你的仪态太显眼了，小门小户哪撑得住你那理由。我的人后面来报，说你并非程止手下的人，相反，程止还以为你是我的人。你既然哪一方的都不算，又奔着我来，那么……”

周欲低头看，颜初唇色惨白，隐在沉沉墨色里，双目竟然微微合上了。

本身颜初就是被周欲半搂着，后面已然是全全倚着他在走。

但也不可能会睡着，这分明是半昏半醒。

周欲皱起眉，打横抱起颜初，颜初被弄得又清醒些，周欲只道：“搂紧我。”

颜初将两只手臂虚虚的挂在周欲脖颈上，这已经是尽全力了。

随后又昏沉下来，周欲单手撑伞，不用搀扶颜初时步履快了许多，又抱的颜初很牢，飞一般往府里赶。

一进周府，余步就奔了过来给周欲递手巾，却看见怀里抱着个人。

周欲把伞递给他，顾不上接他的东西，边走边道：“现在立刻去把张大夫请来。”看也没看余步一眼。

——

张大夫关上卧房的门，转头对周欲道：“我已重新包扎过伤口了。”

“这位姑娘所伤不在要害，止血也做的比较及时。”大夫是位女子，年龄不到三十，却颇有风范。话锋一转道：“但淋了雨水，底子又太差，何况本来就染了风寒，近来又重于心事，沉疴心病，碰上新伤……”

余步忙问：“那您看，到底是？”

张大夫道：“今晚怕是要发一次场高热，明日清早若能退下，就无大碍，若是迟迟不退。”她顿了下，“你们再去寻我。”

周欲看了一眼余步，余步心领神会道：“我看天色不早，张大夫不如今夜就在周府住下，万一明日高热不退，也好及时帮这位姑娘救治。”

张大夫道：“这病只能靠她自己，就是叫宫里御医来守着，也……”，她叹口气，又道：“罢了，我便看这姑娘一夜。”

如她所料，不到一个时辰，颜初就发起高热，窗外大雨也迟迟不停。

颜初感觉自己被冰火交替撕扯着，骨缝皮肉一并疼，像被人一道一道的划着口子，但她叫不出声，也动不了。

她眼前着起了一片大火，火光似血，无边无境的朝她涌来，她眼睁睁要被淹没在里面，耳边细细碎碎的涌进声音。

“我和你父亲躲不过了，但你可以，你要比我和你父亲都坚强。”

“小姐，长月愿替小姐一死。”

“快跑！不要回来……”

鸟在嘶鸣，人影幢幢，花草燃在大火中发出难听的焦裂声。

“你为什么这么无用？”

“小姐，长月不想白死……”

“你不过就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真以为自己有什么本事，离开颜府，你看看自己成了什么样子，真是枉费我们苦心教导。”

人声火声雨声，刀光剑影交杂在一起，如有实质，粘稠浓重，倾尽全力却没法挣动半分。

颜初要窒息了。

忽然无声无息漫涌上来一层水，将她整个人盖住，而后又退下去。轻而易举将那些粘稠的，恶劣的，难以挣动的东西一并融掉带走。

留下清清丽丽的，原原本本的她。

周欲将擦完颜初脸的手巾放冰水里又过一遍，叠了叠放在她滚烫的额头。

这一场震天惊雨后，就是夏。

——

清早雨停，竹叶尖上落下半雨半露的水滴，掉进土里，惊醒了颜初。

颜初睁眼，与周欲目光撞了个正着。

周欲只是瞧着她，一言不发；颜初一片空白，没有力气想，也没有力气开口。

“将军！那位姑娘醒了……吗？”

余步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二人深情对望的情景。

颜初下意识转向内侧，周欲则向余步看过去。

余步眨眨眼，往后退道：“属下……什么都没看见……”

周欲反应快的多，喊到：“滚回来！去把张大夫请来！”

——

周欲和余步在一旁站着，张大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姑娘心志坚定，已无大碍。只是仍需静养，不可劳神费力，吃食上也要注意。夏日将至，伤口最好早晚各换一次药。”

颜初半坐在床上，道：“多谢大夫。”

张大夫起身，对周欲道：“既如此，我就先行告退了。”

周欲点头道：“余步，好生相送。”

余步领着张大夫出去，只留下颜初周欲二人。

一时之间气氛又像今日清早般，很是磨人。

周欲走到床边，他们之间有太多东西要说，要通对一番。

颜初刚要说话，周欲好像想起那大夫说不可伤神费力，足尖一转，向门口走去。

“姑娘先好生睡一觉，剩下的事，往后再慢慢聊。”

——

颜初再睁眼时，已经是下午了。昨日太急，她被抱进的是周欲的院子，那么这大半天，周欲去的是哪？

她端详片刻，这屋内简洁的很，唯一显出点风雅个性的，就是书桌旁立的一张琴。

颜初下了床，推门往外走去。

雨后空气正是清爽怡人，初夏的风更叫人欢喜。她绕着走到屋子侧边，手撑在一圈围栏上，静静看着不折的坚竹。

周欲从院外进来，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美人对竹图。

恰巧这时几个例行洒扫的小厮在廊下窃窃私语。

“诶听说将军昨日抱回来个美人，那女子病了，将军就守了她一整夜！我看，绝对有事！”

“啊？怎么可能，咱们将军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哎呦你别不信，那女子现在还在将军那屋里躺着呢！而且昨天抱她回来的时候余副将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那个护着的劲啊……啧啧啧。”

“唉，咱们将军府，终于要有女主人了！”

“咳咳咳咳。”

“？这刚入夏，你怎么还病了？”

周欲拎着食盒向几人走来，那几人手忙脚乱的站好，道：“诶诶诶，见，见过将军。”

见周欲没有什么治罪的意思，方才又急道：“那没什么事，小的们先退下了。”一溜烟跑的飞快。

这男女之间的事，本来就难以定性，兴许本来没有的事，说的说的，也就有了。

颜初将那番话听的一字不差，心里七上八下，面上却也没多大变化。

周欲不知怎么想的，但走过来时八风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周欲在一石桌前停下，对颜初招招手。

颜初过来时，他已将饭菜摆好。

“先吃些东西吧。”

颜初听话的坐下，等她将那一碗粥尽数喝下时。

周欲才开口道：“那么，我想沉阁小姐应该同我说说，到底为何，要处心积虑假死来我周府做客了。”

风吹叶动，竹叶泠泠作响，暖风自寒。

颜初悠悠的将碗放下，没看他，只道：不卑不亢道：“那满楼公子恐怕也得告诉在下，您在颜府火案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周欲轻笑，起身近她一步：“颜小姐怕是没搞清楚，现在——”他亲昵地贴在她耳边道：“你为鱼肉，我为刀俎。”

他面容沉静，是势在必得的压迫。

可颜初不为所动，站起身道：“大人所言极是，初现今无依无靠，自然没资格求什么，但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目光凝住道：“将军，你像我一般坦诚吗？” 面容微憔，语气轻缓，却没有半分低声下气的样子。

是成竹在胸的高傲。

那千金难抵的贵女风范，在失去刻意压制后，与颜初淋漓尽致的贴合。

良久，周欲往后退一步，道：“外面风大，屋里谈。”

四更 我好喜欢这种拉扯谈判 互不退让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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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