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月光 第8章 我不是垃圾

第二天早晨，姜争被门口的动静吵醒了，她走到客厅一看，发现纪繁正拿着扳手对门比划着，在听到动静后对姜争转头一笑，说：“醒啦，早餐放桌子上了，怎么周末也不多睡一会，不是不舒服吗？”

姜争扭头一看，发现桌子上摆着一份简易的早餐，她看着还在忙碌的纪繁，问：“你哪来的钱？”

纪繁闻言漫不经心地答道：“兼职赚的。”

姜争拉开了椅子坐在了餐桌前，沉思着，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纪繁放下了扳手，在试了下门锁确定被修好后，便走到了姜争面前，笑着对她说：“门锁我给你修好了。”他等了一会，发现姜争没有反应，于是他便也拉开了椅子坐下，看着姜争。

见纪繁一直看着自己，姜争就开口问道：“纪繁，你现在的钱够用吗？”

纪繁不明所以，照实说道：“够，但有时候也不够，现在只靠烧烤店一份兼职，不是每天都有活。”

姜争点了点头，“不够的时候你可以找我。”之后便表情严肃地看向纪繁，“但是不可以偷，不可以抢，我不希望你成为那些街边的混混一样，每天没有正紧事，到最后偷拿赌博，我最恨这样的人，你不要成为这样。”

纪繁定睛看着姜争，却突然间笑了一下，之后盯着姜争的眼睛点点头说：“我答应你。”

在得到了纪繁的回答后，姜争便开始心情愉悦地吃起了早餐，她看到那扇被修好的门，才反应过来惊讶地说：“你还会这个？”

纪繁看到了姜争的反应，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干过的活多，什么都会一点。等你吃完饭，我们把屋子打扫一下吧。”

说是一起打扫，其实是纪繁差不多包揽了所有的活，姜争平时也没少做家务，但是论麻利和速度还是跟纪繁比差远了，她想起有一次在学校做卫生，纪繁也是像现在一样痛快地帮她承担了大部分的活。

姜争正收拾着柜子旁边的卫生，她突然注意到在一堆破败中有一个芭比娃娃，正孤独地躺在那里，于是她走过去，分开了盖在娃娃身上的垃圾拿起了它，却发现娃娃表面的材料已经破损，四肢也已经坏掉安不上去了，她试了很多次也没有成功。

“等会可以买个胶粘上，但是活动肯定是不可能了。”她耳边响起了纪繁的声音。

姜争抚摸着娃娃，陷入了回忆，她轻声说道：“这个娃娃是我妈给我的。”纪繁听到后，手上的活停了一下，他问道：“你妈妈对你重要吗？”

“重要。”姜争脱口而出。

怎么会不重要？在她的记忆里，苏小曼是一直给予她支持与爱的人，在那个时候姜国维没有那么多的不良嗜好，一家三口算是过得温馨和谐，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一切就全都变了，爸爸开始变得暴力不顾家，妈妈开始变得爱哭，直到最后，妈妈实在承受不住了，便将自己送到了申叔叔的家里，自己则抛下她走了。她还记得那段日子，在申家，吃住都很好，大人们也很和蔼，可是她却总是记得苏小曼临走前对她说的话，说过几天会来找她，那时候小小的她并没有分辨谎言的能力，只是傻傻的数着日子等妈妈接她回家，可是一天天过去了，她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妈妈，她就开始担心妈妈是不是不要她了，于是，在一天晚上，她趁着大人不注意就偷偷地溜出了申家，她想去找妈妈。可是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小的她，在出了门后就失去了方向，也不知道过去了有多久，她只觉得又饿又困，便晕倒在了马路上，等醒来后，发现自己在警察局，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了姜国维来接她。她在看到姜国维后，激动地问妈妈是不是回家了，可是她并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答复，姜国维只说是妈妈不要她了，要她以后把她给忘了。她再听到这些话后，犹如晴天霹雳，便开始发了疯似的胡闹，姜国维怎么劝都没有用，最后便直接上手也还是制止不了她。渐渐地，她也开始慢慢接受了现实，直到现在，她都快想不起来妈妈的样子了，就像手上这个破败的娃娃一样。

不知怎么的，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想通了些什么。

有些东西是回不去的，重要的却是现在。

掌握不了的事她宁愿交给时间，她不想回头，不想做无意义的事情，她也不想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不是还存着一丝对苏小曼的念想。

“不用买胶了。”

说罢，姜争便走向了垃圾桶，将娃娃扔了进去。

“坏了就丢了，不然买了新的放哪呢？”

经过一天的整理，屋子才终于整理完了，纪繁环顾一周后，点了点头，“差不多可以了，不过窗户有些松动，这个没办法修，其他的像什么电器如果有缺的话再补上。”

姜争摇摇头，“不用了，就这样，没人看电视，我爸一般回来也只是睡觉。”

纪繁听后，眼波闪了闪却没有说话。

晚上姜争去楼下超市买了些菜，做了一顿略显丰盛的晚餐，来准备好好感谢一下纪繁。在厨房忙碌的时候，纪繁一直在门外偷偷打量着她的背影，眼底却藏着感激。不多一会，菜便上齐了。

“饭够不够，不够电饭煲里还有，你放心吃，来！快尝尝咸淡。”姜争说罢，便往纪繁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纪繁看着姜争为他夹菜的动作只觉得内心一颤，他稍作停留之后，便赶紧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急切地咀嚼着，姜争观察着纪繁的反应，只见他大口的吃着，最后眼眶却逐渐泛红了起来。

“是不是做的太辣了？可能今天是有些失手。”姜争换了一下菜，把清淡些的放在了纪繁面前。

“不是，很好吃。”纪繁顿了一下，他如实陈述着，“这是第一次有人为我做饭。”

姜争的内心惊愕了一下，随即便恢复了正常，转而一个温暖的笑脸对着纪繁：“那就多吃一点。”

一顿饭下来，姜争只吃了小半，她向来胃口小吃不了太多的东西，纪繁见她吃饱了，就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桌面上便多出了5个空盘。

晚饭过后，纪繁就要去烧烤店兼职了，他预留出了一点时间带姜争去了一个地方。

下了电梯，就出了单元门口，直走后右拐，在对面一栋楼的最角落处，纪繁停了下来。

“到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房间，它和这栋楼的墙壁紧紧连着，外面覆盖着茂盛的植物，姜争在这个小区住了这么多年，知道很少有人会来这里，就算来了也不会注意到这里有个小房间。

正在诧异之时，纪繁已拿出了钥匙，将房间打开，邀请姜争进来。于是，姜争便跟随着他的指引进入了房间，她估摸着这个小房间大概有六七个平方，摆放了一张小小的单人床和一个简易的洗手间，其余位置都塞满了类似于纸壳之类的杂物，但整体还算的上是齐全。

姜争一转头，发现纪繁早已悠闲地坐在了床上，对她说：“你爸还没回来，要债的那些人晚上可能随时会来，我怕你有危险，所以就在这避一避。这个是兰姨的房间，她是你们小区的保洁，这是她中午休息的地方，我已经和她打好招呼了，你放心。”他在犹豫了一下后，开口，“并且在确保你绝对安全之前，你要是害怕，我可以在这里陪你的。”说罢，他便拍了拍旁边的铺盖。

“你不回家没关系吗？”

“没关系，不重要。”

姜争不知道纪繁口中的不重要，是他夜不归宿这件事不重要，还是指的他在他舅舅舅妈家是个不重要的存在。

“你们怎么认识的？”

“捡垃圾认识的。”

姜争闻言，看着屋内的废品，心下已了然，随即她扬唇一笑，说：“我现在算是彻底相信你和我说你的那些遭遇了。”

于是纪繁歪头一笑，便起身向屋外走去，丢下了一句“等我回来。”之后，便消失了。

因为昨天的遭遇，使姜争留下了应激障碍，她不敢开灯，之后在反复确认了门是否锁好后，便坐在了床上发呆。没过多久，她便觉无聊，于是起身坐到窗户前，开始观察起了窗外。

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可以看见4栋楼，因为是夜晚，所以没有什么人经过，她看着楼房里亮着的一盏盏灯，便开始一个个的数了起来。

从上到下，一共25层，一栋楼4个单元，她从左边向右数着，当她快数到50的时候，忽而在楼下闪过了一个人影。

于是，姜争的眼陡然睁大，眼神开始变得明亮起来：好像那是姜国维！

她想也没想的，便以冲刺的速度飞了出去，向那个人影跑去。当她快到时，那个人已上了电梯，姜争便跟到了楼梯口，再看到电梯屏幕上的数字跳跃到11暂停的时候，她便确定这个人就是姜国维。

楼道里的灯散发着昏暗的光，姜争毫无表情的走进了电梯，上了11楼。

门锁换了，姜国维的钥匙打不开锁，正在他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听到了电梯“叮”地一声，姜争从里面走了出来。

姜国维听到声响后被吓了一跳，不过在看到了是姜争之后，便开始轻松起来，他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对姜争说：“小争，快开门。”

姜争不为所动，和他僵持着。

姜国维推了推她，急切地命令着：“我和你说话听见没有！你他妈愣着干嘛！开门！”

姜争依然没有动作，不过她咬紧了牙关，愤恨地说着：“昨天晚上，来了一群人，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说是你欠钱不还，我当时躲起来了没被他们发现，才逃过一劫，我想想就后怕，如果......”

“好好好好好......”姜争还没说完，便被姜国维打断了，“我知道小争你昨晚受了委屈，算是我对不住你这一次，可是我们在门外站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拉扯半天，外一那些人又来了怎么办？”

姜争昨晚的惊心动魄，在姜国维嘴里，一句轻飘飘的道歉便准备揭过去了。

“所以，你今晚为什么要回来？不怕那些人找到你吗？”

姜国维深吸了一口气，显得他已失去了耐心，但他还是压低了怒气说道：“是这样的，小争，爸爸知道你因为昨天的事生着气，但是你相信爸爸，我回来是为了还钱的，不然我也不会冒这么大风险对不对？”

“你要怎么还？”

见姜争无动于衷，姜国维就又变了一副嘴脸，开始循循善诱地说着：“有个人欠了你爸爸的钱，很多年了，一直没还，现在爸爸有难了，我准备拿欠条去找他，等他还了钱，我们的生活就又正常了，你也可以回家安心学习了，对不对？”

见姜争的面色闪过了一丝犹豫，他就又补充道：“我知道，你想安安稳稳的，等学业有成了就从抚城出去，爸爸都知道，所以，咱们现在就不能被那些个人给影响了，那你还怎么安稳呢？对不对？所以，赶快把门开开，让爸爸把钱还上，听话，嗯？”

姜国维的一番话，彻底击中了姜争的心事，于是她掏出了钥匙，把门打开了。

只见开了门后，姜国维他马不停蹄地进入了房间，在翻江倒柜一番操作后，便准备离开了。

姜争见状，心里涌起了一丝慌乱，她追了上去，急问道：“你要多久回来？”

“这段时间，不要回家，等事情解决之前别让他们逮住你。”

一番话落地，姜争的担心并没有好一些，她抓住姜国维的胳膊说：“我不回家还能去哪里？你不会不回来吧？”

姜国维急着要走，他的眉间已充斥着不悦，于是一把推开了姜争：“去朋友家！同学家！都行！不然睡大街！别怪我没提醒你！”

姜争被推倒在了地上，茫然错愕的不知何去何从，于是姜国维见状一把夺走了她手里的钥匙，朝电梯走去。等电梯门合上之前，他却冲了出来，在身上搜索了一番之后，集齐了一沓子钱，胡乱的甩了几张给姜争，把剩下的揣入兜里后，便彻底的消失了。

姜争在地上躺了许久，等缓过神来之后，便起身将钱捡了起来，神色淡然的下了楼。

“吱呀”一声，门从外面被打开，纪繁看见了目光呆滞的姜争后，便急切地走上前去，询问状况。

“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我爸了。”

纪繁垂下眼睑思索了一下，关切地问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于是，姜争便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说完后，她就冷哼了一声，“你说他是不是不准备回来了？”

纪繁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姜争继续说道：“又是这样。第二次了。”

纪繁感觉到了姜争很受伤，她精致的脸上面色倔强，但眼里的水汽却戳破了她的伪装，“遇到了困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把我丢掉，他们都是这样，他们都是这样......”

姜争独自呢喃着，纪繁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一滴滴泪打在了他的手上，像是硫酸一样，灼烧着他的皮肤。

“我不想这样，我想穿裙子，我想走在大街上，我想活在阳光下，我不想随便被人欺负，我不想躲躲藏藏的，像个没人要的垃圾。”

姜争痛哭着，想释放自己多年来的压抑，旁边的纪繁认真地听着，他不会遗漏关于她的任何一丝情绪。

过了一会，姜争逐渐平复下来了，纪繁见状，郑重的走到了姜争面前，单膝跪地，抬头仰视着她。

屋里没开灯，但姜争能看见，纪繁一双冷厉的丹凤眼里燃起了一层火焰，凸起的喉咙抖动着，用他偏冷的声线说道：“姜争，会实现的。”

我发誓。

我们一起做到，或者，我会为你做到。

话音一落，她用她那湿漉的眸子，怔怔地盯着他。

夜晚静谧无声，唯有道路上零星的车辆驶过，留下阵阵空洞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