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纪繁瞳孔骤然锁紧,死死地盯着姜争。
“我是说,我妈妈,苏小曼,可能还活着。”
3个小时前。
出租车内,姜争正坐在后座上讲起了她寒假时的见闻,沪市湿润的气候,沿海的环境和繁华的都市,都令她心驰神往,申熠河在旁边饶有兴趣地听着。
“所以你要考沪市的学校?”
“对。”姜争愉悦地说出了心底所愿,眼睛看向窗外,街边的灯光倒映在了她的脸上,显得她瞳色亮晶晶的。
这一幕落在了申熠河的眼里,他盯着姜争看了好久,久到姜争也发现了异常,脸色开始不自然了起来,让她有些担心,可没想到,申熠河还是对着她说出了口,不过内容倒是和她所想的不一样。
“看来还真是母子连心啊。”
申熠河意味深长地感叹着,可这一句的信息量太大,让姜争愕然了。
“你是说,我?和我的母亲?”
申熠河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把眼睛看向了远方,说起了发生在他们之间的那次初见,不过他所讲述的倒是和姜争记忆里的不同,不是在开学的那日,而是在9年前。
9年前的那个夜晚,是申熠河初见她的那日,也是苏小曼带姜争逃跑的那日,那次她们的终点是申志东的家,申志东是申熠河的爸爸。
那天晚上,申熠河被楼下的动静吵醒了,迷迷糊糊中看到了两个陌生人,一个阿姨和一个妹妹,他开始有些害怕,因为他从未见过爸爸的态度如此的温和,他怕这俩人是来抢占他的家。
第二天醒来,爸爸向他介绍了,苏阿姨和小争妹妹,并说他们要来暂住一段时间,还说自己是哥哥要带好小争妹妹,他看着面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人,正盯着大眼睛看向他,一瞬间他的心防便卸下,他开始带着小争玩耍。
他像姜争展示了他最爱的玩具,把自己最爱的零食都让给了她,因为在此之前都是他和爸爸一起生活,在他的记忆里爸爸从来都是严厉且工作忙,没有人陪他,因此他渴望有个人能陪他玩耍,而面前的姜争在这时出现了,她总是跟在他的身后,哥哥哥哥的叫着,叫的他心也融化。
爸爸没说阿姨和妹妹要住多久,他自己也没多在意,直到有一天,他看到闷闷不乐的姜争时才察觉不对,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阿姨已经离开了,虽然对他的生活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但他看得出来小争越来越不开心了,他才开始有些担心,担心小争也离开,于是他拼了命的把自己的玩具和零食拿给她,借此留住他,直到第二天申志东找他谈了一次话。
那天爸爸问道,他们家养着小争怎么样,从此和他俩一起生活,听到这个消息后,自己的心情当时很是激动,他快速地点着头说好,生怕晚答应一秒小争妹妹就要走掉,于是前几天积攒下来的担心便瞬间消失殆尽了。
他回到房间后便激动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姜争,没想到小争妹妹没有像他一样高兴,反而还哭了,她没有像别的小孩那样放声地大哭,而是噙着泪小声小声地啜泣着,他不明白为什么,细问下才知道,原来她是担心苏阿姨不要她了,于是这下他才明白妹妹的苦衷,他开始想尽办法安慰她,告诉她他也一样,从小就没有妈妈,不过以后不用担心,自己会保护好她的。
他也不清楚自己的安慰有没有奏效,最后姜争可能是哭累了,倒头就睡了下去,直到看见她呼吸平稳后,自己才放心地回到了房间,可第二天早晨起来后,他推开房门,发现小争妹妹不见了,从此以后便再也没见过她,直到开学的那一天。
“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小争妹妹,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
合盘拖出真相后,申熠河立马改变了称呼,姜争透过他看到了小时候带着她玩耍的熠河哥哥,这么多年了,从苏小曼带着她出走后的那段记忆,使她此生最不愿回想的,因此她才没能认出他来,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原来此前他对她的照顾是因为当年的那些情谊,并非男女之情。
一别9年,故人重逢,新旧记忆交叠在了一起,姜争有些激动,一个没站稳险些跌了一跤,于是申熠河在情急中伸手接住了她,就在这时她才恍惚地发现,他们早已下车了,现在所在的位置正是她小区的楼下。
申熠河搀扶着她,让她有时间定了定神,在低头思索了一阵后,她问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为什么你到现在才来告诉我?”
“因为那年你失踪我不知道原因,再次相见我看你是完全忘记了我,于是这段时间我就在探究里面的原因,才知道这么多年你的情况,小争,你辛苦了。”
得到了这份突然又久违的关心,让姜争的心内充满了酸涩的温暖,她定了定神问向申熠河:“申叔叔知不知道我妈的下落?”
“不清楚。”
姜争的内心有些失望。
“不过......”申熠河再次开了口,“前天晚上我爸在打电话,恍惚之中我好像听到了你的名字,因此我在门外留心听了一下,具体的内容我没有听清,但我知道电话是给张伯伯的,叫他多多照顾你,至于苏阿姨的事我还没有来得及问。”
“然后,然后呢?”姜争的讲述在此戛然而止,纪繁焦急地追问着。
“后来你就来了。”
姜争没有往下说下去,因为当时自己确实是气急败坏,看到了她和申熠河亲密的样子,好在话说开后,这一切原来都只是个误会。
纪繁在了然了真相后,突然觉得十分的庆幸,他决定不再撑着了,下一秒,便拽过面前的姜争,将其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
姜争不明白,刚刚在纪繁的心里是经历了一个怎样的百转千回,现在在她的胸前,是另一个心脏的跳动,真实又鲜活,一下下地,仿佛能把她最坚硬的屏障给拆穿。
她毫不犹豫地张开了手臂去回应他,像小猫似的用自己的下巴在他肩膀上磨蹭着,认为自己的坚持许是终于有了一丝回应。
“小争。”
“嗯?”
“把妈妈找到,这样小争有我有妈妈,就再也不是没有家的孩子了。”
姜争听后,眉毛猝然间便拧成了一股绳,她不是野孩子了,那纪繁呢?为什么这世间的温暖总是在遗漏他,她为他感到了不公,却也只能开口道:“只要我们在一起,谁也不是野孩子。”
纪繁只是笑她傻。
“在你没有考上大学之前,一切都只是小事,你妈妈的事就交给我来调查,你安心的学习。我的心愿只有一个,让你成为你姜争自己。”
姜争看着纪繁的眼睛,乖巧的点了点头,“好!”
事实上,姜争怎么可能把所有的希望交托给纪繁,在此后的几天内,她都频繁地联系着申熠河,试图找出更多的线索,然而都一无所获。
而申熠河自从那天和姜争和盘托出所有的实情后,开始显得有些后悔了。
眼看着就快要到了放学的时候了,姜争肯定会在校门口等着他,每天放学他们都同乘一辆公交回家,从高中开学起就是这样,可他自那天之后,他却有些怕见她。
他怕姜争再问到关于苏阿姨的一切。
从记事起,申熠河便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印象中他都是被家中的保姆带大的,而其中和他最为亲近的便是一个叫王姨的保姆,父亲申志东永远都是冷冰冰的。
虽然从未寄人篱下过,但没有被母爱滋润着长大的小孩,心内总是会藏着一份渴望。
一份对温情对拥抱的渴望。
而这些,申志东却从未给过他。
印象中他的父亲永远都是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面上无任何的表情,开口也永远只是下命令,更是鲜少在家呆,因为公司忙,抽不开身。
于是申熠河便从小就把那份心底的渴望埋藏在深处,那时候他寄托的对象便是自己的父亲申志东。
为了讨他的欢心,小小年纪的他便学会了察言观色,他发现父亲有些洁癖,便从不让自己的衣服上挂着污渍,他哭时父亲那冷若冰山的脸上会出现一丝烦躁之色,因此他便克服自己小孩的天性,学会了逢人便笑,他要懂事,要周到,这样才能做成爸爸心目中理想的孩子,为了这个目标,即使是早早的放弃了自己的童真也在所不惜。
现在想想,自己所有的和善与温暖,也许只是当时情形下的迫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可即使他已经这样懂事了,爸爸好像也鲜少对他流露出满意之色,也是在这个时候,他遇见了姜争,那个一见面便给他微笑与笑脸的人,有些人,一出现便是救赎。
他喜欢看姜争笑,自高中重逢后,他为她做了一切能让她开心的事。
每天的零食,自己贵价补课班的珍惜试卷,以及每天下课后公交车上的交谈,都处处透露着他的关心,他有时候想,要姜争是他的亲妹妹该有多好啊,这样在世界上也终于有一个能懂得他的血脉至亲了,他也不会就这么孤单。
因此他时时都在关注着她,可是这段日子他发现,姜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了,他询问下才知,原来是因为近期的成绩止步不前,焦虑所致,他也记得她曾提过,他想上沪市的大学,于是终于在某一天他偷听到了爸爸的电话。
电话里父亲反复提及姜争,希望张伯伯能好好照顾他,那时候在门外偷听的他,头一次想主动提些要求,问问当年苏阿姨失踪的具体情况,可他尤记得,当年连姜争也从家离开后,每当他提及苏阿姨母子,父亲便会冷言对他道:“从此以后,不要再提及她们。”
父亲不喜欢的他不会去做,那父亲警告过的他就一定不会再提,这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遵守的原则,可那天他为了姜争,却打破了这一原则。
他在门外踌躇了好久,直到觉得算无遗策后才推开了父亲的门,可当他终于鼓起勇气再次问起苏阿姨母子的事时,父亲背对着他,传来了一句不容置疑的话:“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申熠河站在门口,觉得进退两难,直到父亲把王姨喊来将他带回房间时,他才发觉,自己刚刚尽然如此的紧张,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细密密汗。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开始觉得自己很没用,对于姜争来说,如此重要的事情,他却不能为她尽力,这么多年来,他没有长大,仿佛还是小时候那个渴望温暖与拥抱的小孩,也是同样的怕父亲、爱父亲。
因此当姜争问起苏阿姨的后续时,他总是含糊不清的,因为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不知道,而不知道的原因尽然是他如此的畏惧父亲,这是他内心最隐晦的秘密,他无法宣之于口,那里藏着他最深的自卑,且一旦被人知道了,他将不是在同学老师眼中的那个“双优级”好学生了,而将现出他原本的原型,那个极度匮乏爱与理解的孩子。
“过几天就要考试了,你紧不紧张?”
公交车上,姜争轻松地问着申熠河,让他有些诧异,因为他以为自己今天也是再也躲不过的,会被他追问,没想到,姜争却像是没发生过任何事似的,一路和他聊着轻松的话题。
“还行,你呢?”申熠河也故作轻松地回道,但心里却风起云涌。
“这一学期你也知道的,成绩就那样,坏不会坏到哪去,好又能好到什么地方呢,我都疲啦,努力呗!”
姜争说完耸了耸肩,申熠河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一看倒是让姜争觉得莫名其妙了起来:“你看着我干嘛,到站啦,难道你要和我回家啊!”
于是申熠河这才回过神来,迅速下了车。
虽然身边没有姜争,但心内的愧疚感却没有减轻,他回到家打开了门,正巧父亲也在客厅,只见他穿着一套针脚精美的真丝睡衣,对着他的方向说道:“回来了?”
他感到诧异,因为这是父亲第一次在他回家后和他打招呼,他有些受宠若惊:“爸爸,你今天......”
没想到,父亲却看向了更远的方向,说道:“我在说你。”
申熠河下意识地看向了背后,发现姜争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尾随他跟到了他家,天湖国际的安保这么严,不知她是怎么蒙混过关的。
只见姜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大大方方地越过他,走了进来,直面申志东道。
“是,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