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相生 第98章 雨夜相守

路无渊上前搀着蒋汐，接过汤碗，“有劳二位费心，内人身上还有伤，我先为她看看情况。”

两名老人心领神会，默契一笑，很快就退出去。

蒋汐下意识拢袖，遮住那一块细长的纹路，却没躲过路无渊的眼睛。

“害怕吗？”他柔声问她。

蒋汐知道瞒不住，便把手腕亮出来，只见一株血紫色的毒纹烙在她皮肤之下。

她轻声问，“这就是你一直承受的西莎蔓么？”

“是。”路无渊轻声答，面色却不安。

蒋汐才后知后觉地应了他方才的问题：

“生得奇形怪状，长得张牙舞爪。见得少，是有些不适应。”

她淡淡一笑，“不过，我似乎并不是很害怕。”

蒋汐也觉得奇怪。

为什么分明身中剧毒，甚至可能有死亡的危险，她却生不出太多的惧意。

反而，当同样中毒的路无渊站在她面前，她心里有的，是庆幸，也更是莫名的安全感。

难道......当真是不到黄河不知水深水浅么？

路无渊确认姜汤水温之后，才递给她。

蒋汐一口饮尽，脑袋却有些晕了。

他扶她到床边，屋外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山雨。

凉风灌入，惹得蒋汐再打几个哆嗦。

路无渊掩好窗门，为她盖上棉被，却发现她的额头越来越烫。

怎么会......还是发热了？

他转过身，想去问问有没有祛热治疼的药，却被她拽了回来。

“别去打扰他们。很快就会好的。”

她的声音很小，拉着他的力量却尤其大。

路无渊哪里还听得了她这般虚弱的声音，立即落身到她旁边，为她诊脉。

果然......是西莎蔓和骨蚀散的作用。这不是风寒引起的，而是那两种剧毒的对抗。

“所以.....今晨你比我早醒，是因为，毒素催发，你疼——”

“就只是发热，不疼的。”她低声呢喃。

路无渊沉吸一口，压住心中的不安，为她输入内力，勉强让她心脉稳了些。

蒋汐也没了力气，就这样靠在他肩头。

林中雨声哗啦阵响，榻上的两颗心紧紧跳动。

他把她落在棉絮外的手牵回去，为她捂了捂被子。

昏暗灯光下，蒋汐的呼吸变弱，路无渊心忧，低头去探她的脸色，左肩也顺势微微扬起，却恰好接住了她将起未起的上身。

她湿热的鼻息拂过他双唇，暧昧一瞬之后，是前胸贴后背的紧挨。

可室内两人都没有立刻打破这样似有若无的亲密。

她发丝的清香透过鼻尖，浸入他全身，路无渊的体温高了一些。

“这段时间，你去哪了......”她在他肩窝轻声问。

“......在一个地方疗伤。”

“那你好了吗？”

路无渊默了默，“应该痊愈了。”

他微微低头，瞧着她卷翘的睫毛，温声说，“所以，你也会痊愈。”

烛火中的阴影相互依偎，男子侧面的轮廓格外精致，眼含的情愫都藏在那低调的昏暗里。

眸色映照昏黑，他敞开了心涧，毫无保留地望着她。

蒋汐悠悠一笑，“这种安慰人的话，竟也能从你嘴巴里说出来。”

她轻轻抬头，鼻尖擦过他的下巴，上唇不小心贴到他的肌肤，两处温热的呼吸都顷刻紧了。

烛光在幽幽的风中舞动，那抹剪影随之摇晃，眨眼一看，像极了情到浓处的男女，唇身交融，难舍难分。

路无渊垂下眼神，落往她那双清澈漂亮的眸子，“我以前......很凶吗？”

男子的眸光很暗，她却仿佛能透过层层掩藏的隐晦，看到最深处的波澜。

隐隐碎碎，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踟蹰着不敢贸然。

蒋汐并不明白那是什么。

她只知道，当她望向他时，她的心已经在无声之端，掀起了一浪又一浪的海潮。

她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

她为什么会对他生出这种莫名的感觉。

“劈嚓——”

一道闪电划破喧嚣的雨夜，蒋汐受惊回躲的动作与路无渊的抬起的双臂并举。

他拥她入怀，她贴在他胸前。

男子的手护着她后脑勺，没有说安慰的话，但那掌心的温度却让她无比心安。

蒋汐脸红了，躲在他怀里，生硬地开口，“我、我困了。”

“嗯。”他低声答，随后放下双手，有分寸地扶着她落枕，温柔地捻好被褥，“睡吧。”

蒋汐缩进被子里，不知是被雷电吓到，还是在躲别的什么。

见他背过身去，她心口忽地一急，“你、不睡吗？”

可话一说完，蒋汐就后悔了。

床榻很小，能够容纳两个人，却没法避免肢体接触......他应该是顾及这个，才把床让给她。

她这样问，既不能真的让他们同榻，也知道他不会让她离床.......

真是个傻问题。

“我睡不着，你先睡。”路无渊柔声回答。

他循向窗外影绰的光线，挺拔的身姿在黑暗中更显傲然。

但没听到蒋汐的回应，路无渊又补充一句，“电闪一瞬，今夜兴许不会再有，你安心睡，睡着就听不见了。”

蒋汐瞧着他单薄的里衣，轻声问，“那你、不冷么？”

“我有内力护体，不畏寒暑。”

蒋汐这才放宽了心，安然地闭上了双眼。

路无渊静静地往回，借着忽明忽暗的光，再也不必掩藏，眷念地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然后一点一点靠近她，落下身，守在床榻之前。

听到她的呼吸均匀了，他的嘴角也慢慢勾勒出了弧度。

窗外雷雨交杂，山中零碎的喧嚣衬得屋内一片宁谧。

榻上的女孩轻轻睁开双眼，他的背脊靠她很近，借着漏光，他眼尾的形状清晰可见。

那是微张的角弧，被浓密的睫毛遮拢，生出几分隐约的精致。

她微微抬起了右手指，他的身影落在指尖之后，渐渐失焦。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随之有轰轰的雷声，蒋汐却不再害怕。

她体中的发热被他用内力抑制，身子早就恢复如常了。

蒋汐浅浅扬起嘴角，再一次阖上眼眸。

片刻之后，路无渊寂静地转身，把她晾在外面的手送回褥下，最后轻轻为她捻提了肩头的被子。

雨下了一夜，他守了她一夜。

这是蒋汐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

清晨。

蒋汐醒来的时候，路无渊已经完成了砍柴、收物、驱鸟三件事。

她手脚麻利地整理床褥，老妪敲门进屋，甚至端来了早食。

蒋汐受宠若惊，道谢之时又不太好意思，老妪却淡淡地笑，“我老头子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昨夜下了雨，相公却替我们捡回来了许多干柴，甚至还出了主意，把柴房腾得更宽，姑娘可是嫁到好人了。”

“我......”

老妪看蒋汐眼神，以为是她害羞，笑着补充，“我瞧相公看娘子的神色，比起我家老头子当年看老身，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老妪从柜子里取了衣物，正要往外走，恰好撞上路无渊匆忙的身影。

他洗净双手，擦干额汗，也整净了衣衫，被老妪瞧小夫妻的眼神一盯，心中竟也莫名生出了窃悦之情。

他嘴角微弯，朝老妪点头致谢，那老妪到他身边，轻声私语，“相公可要好好待娘子，她有些害羞，却是牵挂着你呐。”

“谢婆婆。”路无渊低声答。

老妪笑着离开。

蒋汐欲收碗筷，路无渊快步上前，“我来吧。”

她便放下双手，稍微看向他的眼窝：“你、一宿没睡？”

“睡了几个时辰。”他淡淡答，“天晴了，我们该走了。”

蒋汐领会地点头，“如果可以.......我想，能不能......”

她欲言又止，路无渊侧身，正面看向她，“你想给他们报平安？”

蒋汐颔首，“但......我不知道这会不会引来其他人。毕竟，上次他们想找我的时候，那个暗号已经被很多人知晓了。”

“百里之外有城镇，那是尘州边境，兴许会赶几日的路，去那里再从长计议，如何？”

“好。”

*

诚心辞别翁妪，二人踏上行途。

蒋汐在前，路无渊在后，沿着大致的方向，从日上高头，一直赶到了暮光落地。

路无渊怕她身体吃不消，本想找个地方歇息，却被她婉拒。

赵瑾然造反，南卫旧部重现，密卫叶迹名反水，赵世明被捕，无魔山横插一脚，甚至连李实也参与其中......

或许她如今身在这些群山，大夙的天已经变了。

悬崖之上，奴姥的枯林阵竟冲着她来......说不定，西莎蔓和骨蚀散也跟这件事有关——初到牟宫之时，袁伍寒就曾见过无数中毒之人。

而她自己——在穿越成南兮之前，一定也曾遭受过什么。

蒋汐隐隐有猜测，说不定，那一切都跟赵瑾然有关系——否则，李实不会掺和，更不会说出“赵瑾然能救她”的话。

“歇会吧。”路无渊终于开口，快步走到她身边，夜幕已经笼上天空。

“明晨日出之时再赶路，兴许，还能遇到亭驿。”

蒋汐默了默，“我哥，为什么会找上你？在那个客栈，为什么你会出现？”

她接着思索，“大婚前夕，鄢省灯会那晚，我在街上看到的面具人，是你吗？”

路无渊迟疑片刻，身后果然有动静传来。

“咻——”

他的动作极快，以两片碎叶为刃，挥出去后护紧蒋汐，丛草中陡然有一声闷响。

像是有人摔倒。

路无渊戒备，想立刻撤离，左后方却闪过一丝凉意。

蒋汐转过身时，玉蓝色的宝剑已经架到她脖子上。

但那剑主只看了她一眼，就立马放下了手。

路无渊已经出招，却被蒋汐及时出声拦下。

“是芷薇！”蒋汐笃定道。

在玉蓝剑主拉下面罩之前，身后草丛里迫切的一声哭腔嗷嗷吼出来，“蒋汐、蒋汐——”

只见何渺渺头发凌乱，双颊沾了灰泥，两泪汪汪地撑起身来，那落魄的模样让蒋汐心尖一紧。

她不管不顾，拔腿就往前冲。

何渺渺眼见熟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紧紧地抱紧了蒋汐，随后呜咽大哭。

“发生什么了？”蒋汐搂着她，声音颤抖，不停地安慰。

何渺渺泣不成声，蒋汐只能勉强辩得出“意儿”两字。

“意姐姐？她怎么了？”蒋汐越发紧张，宋芷薇冷静开口：“二位，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