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相生 第79章 万籁俱寂

侨云涧外。

“先生，感觉如何？”

路无渊头上冒了汗珠，吴毅嘴唇已开始泛紫，“唯今，只能卸下这条胳膊。”

他朝路无渊看去，坚定地点点头，“来吧。”

血溅四方。

“啊——”

路无渊动手完，立即为吴毅输送真气。

吴毅以怀中银针锁住穴位，身体逐渐脱离危险，对向路无渊：“你中了她的毒，须调养三日，从此刻起，不得再用内力。”

真气往回注，路无渊收手，为他包扎。

吴毅瞧着他一脸疲乏的样子，问道：“你为何又回来了？那姑娘......现已安全了吗？”

路无渊敛眸，“接她的人已经安全回去。先生有难，魇深不能坐视不理。三位医士，我会救出来。”

路无渊起身，吴毅却迅速拽住他的手，“那老婆子要杀，未入冰窖前就会动手。若你回去，才会真的中她的计。霖儿在，臭小子鬼点子多，老婆子总归还是疼他的。”

路无渊不再答话。

“之前那姑娘要找人，叶子抽了几百片，是老夫暗中将所有拦下。因为老夫想让这姑娘多在此地待些日子。”

吴毅叹气，“自从老夫救回你后，总是发现毒阵之外有江湖人的踪迹。这在从前，是未曾有过的。”

路无渊顿了顿，“先生，可知是何原因？”

吴毅无奈，“江湖传言，侨云涧是通往圣山唯一的途径。圣山上有无数奇珍异宝，人人都想拿，自然就会有很多眼睛盯着。不过，那消息是老夫为混淆耳目杜撰的，这附近哪有雪山。”

“所以圣山，不存在么？”

“自然是存在的。”

吴毅拧眉，“五十余载已过，我却只剩下幼时的记忆了。圣山冰雪连绵，世上许多珍稀药材和物种皆生于极寒之地。世人贪婪，多因利益争抢而毁坏圣境，我的祖辈世代生存于此，却皆因守卫圣山而死。雪山崩裂，爹娘早有先见将我送走，后通往圣山之路艰险万分，据说去者无一人生还。这些年我潜习医道，后来，才有了侨云涧。”

吴毅看向路无渊，俨然作出一副器重托孤的长者模样。

“魇深。这名字一听就是执念极强的。你这些年所历人生坎坷而厚重，却不必将其视为不堪过往。只有正面痛苦，你才能心生力量。老夫这条命已经很值了，你不必再与我耗时。既然面具已经摘过了，又何必继续戴着？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路无渊沉默片刻，“魇深想做，只是报答先生救命之恩。若有人想对先生不利，那便，必要先从魇深尸体上踏过去。”

“命是我给的吗？”

吴毅淡笑，“若非你扛下所有艰险折磨，若非你的意志，无人可以救你。我不过是尽了医者本分。你还有很多年，这世道不太平。但以你的功夫，足能闯出一片安谧地。”

“无论如何，听听你的心。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活着就有希望。大胆往前走吧，年轻人。”

*

山前兵营。

“公子，医师诊断，他们或只受了些刺激，当很快就能醒来。不过，那地方奇毒繁杂，兴许会有后遗症。”

袁伍寒沉了沉脸，“密卫那边可有新的动静？”

“暂时没有。付源已带人回去查看，却再难发现该地入口。”罗钏顿了顿，“若公子猜的不错，那儿应当就是传说中的侨云涧。”

“郡主小跑过来，面带喜色。让弟兄们别再试探，侨云以善相助，既然隐居，便是不愿为外人打扰。”袁伍寒叮嘱道。

罗钏躬身，还没说“好”，何渺渺的疾呼就从帐内传来。

“醒了醒了！小寒，小寒——”

蒋汐睁眼之际，何渺渺立马张开双臂，倾身俯下去，抱住蒋汐，“你真吓死我了！”

蒋汐迟迟未答话，何渺渺定睛一看，眼前人泪眼朦胧，久久未能平静。

她小心翼翼地把蒋汐扶起来。

此时的蒋汐竟掉下了眼泪。

“你......”何渺渺关切地看着她。

蒋汐对上她的目光，声音抽泣，“渺渺，我，我梦到了一个人，可我看不清他的脸，我不知道他是谁......”

她脑海中的背影越发模糊，她吃力地攀上手，脑袋却好像要裂开一样。

“郡主？”罗钏喜上眉梢，袁伍寒大步流星也到蒋汐跟前，“怎么哭了？是哪里不舒服？头疼吗？伤到哪了没？”

何渺渺若有所思，“兴许，她还没从噩梦中缓过来。”

“为什么，这种感觉好真实，我好像，好像忘记了非常重要的事。”

蒋汐敲着脑袋，“我只记得自己与郝亮掉下了山洞，被水流席卷，然后......然后醒来就到这里了。”

袁伍寒把住她的手腕，轻柔安抚她，“没关系，会想起来的，别着急，别怕。这是斑牙山下尘州军营地，已经没事了。”

澄净的泪珠打在蒋汐的手背，何渺渺撇着嘴为她擦眼角，“传雪醒过来后，只记得在那毒阵中见了个蒙面人，郝亮呢？”

罗钏面色踟蹰，像是还没完全接受郝亮背叛的事实。

“头部有伤，暂时还没醒。”

蒋汐闻声，情绪也急了些，问袁伍寒：“斑牙事况如何？你后背的伤怎么样了？郝亮他——”

“我知道。”袁伍寒点头，示意她无恙。

一阵沉默后，何渺渺却倏地来了兴致，“蒋汐，没想到，再见之时，我的好朋友，竟要变成我的侄媳了。”

她赞赏地看了看袁伍寒，“小寒，你不赖嘛，闷着葫芦干了大事，竟能得到蒋汐的芳心。本姑姑欣赏你！”

蒋汐下意识想说什么，却又不知怎么告诉她，这桩婚约只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于是，她只沉默地听着。

袁伍寒看蒋汐没有反应，便也没有做过多回应。

“蒋汐，我们说好了，你以后叫我小姑姑，这只是称呼变了，我们还像从前。”何渺渺自说自话，朝蒋汐笑。

蒋汐轻轻点头，心里却突然涌起一股酸楚。

毫无缘由，说不清道理。

何渺渺再看向袁伍寒，拖长了尾音，坏笑道，“臭小子，你以后可不许欺负她。不然，本姑姑得用家法欺负你了。”

袁伍寒没有多讲，只柔声道，“自是不会的。”

“三哥。”袁昶煜掀开帐篷，传雪紧随其后。

“他醒了。圣上已经下令，交由监察台躬审。”

郝亮头发蓬乱，被四名密卫带进帐内。

“郝亮有罪，无言辩驳，不求公子宽恕。十年苦心，谢公子栽培。”

他倾身行礼，后欲落下双腿，袁伍寒一掌将他震起，“膝比黄金贵重，你不该跪我。你既不愿多说，我便不勉强。”

隋远行个礼，挥手示意下属替郝亮拷上铁链，“叶大人已回牟宫，密卫自当将罪人带至御驾前。卑职告退。”

郝亮深鞠一躬，再没留下眼神。

五人离开后，袁昶煜拍拍袁伍寒肩膀。

“我的人来时，只将那二当家带的兵马杀了个措手不及，如今安营扎寨在此，军队后方却又重聚了上百人。山上有妇孺作人质，但燕王那边传来消息，大当家明空与二当家智元反目，智元明面上是投诚了。”

所以取下斑牙山，只是时间的问题。

袁伍寒问：“重聚？难道说，斑牙山只是南卫旧部的一个据点？”

“想来是了。”

袁昶煜点头，“我派出去十五探子，只回来了三人。他们发现，从阳郡往鄢省的方向，有一支无名军队。”

鹰啸一声，袁伍寒眼神冷了几分。

几个魁梧的身影走进来。

“倒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

阿伏提起帐布，余淮飞身着装甲，手中拿着什么，看向蒋汐，“万伽，你可记得？”

蒋汐默了默。

这两个字.....赵世明的确跟她谈到过——万伽将军，那是南卫的名将。

余淮飞冷声，“我鄢省督府卫被他以山贼之名砍了三十九人。八年了，没想到，他竟还活得好好的。”

“万伽将军是我爹爹心腹吗？”

余淮飞摆手，像是答案不言自明。

“当年带兵逼进皇城的，正是他。袁伍寒，猜猜他会不会比那斑牙三个无名小卒，更恨你的小郡主？”

何渺渺一听他调笑的语气，顿时来气。

“喂，你长得人模人样的，说话怎么比狗叫还难听？”何渺渺叉腰，愤愤瞪着余淮飞，“小寒，这家伙谁啊？”

袁昶煜敛了神情，“鄢省少督主，余淮飞。”

何渺渺眨巴眼睛，“你，你就是那个余淮飞？”

十年前，她才五岁。

小寒带着一个朋友来尘州，她调皮捣蛋闯出府，差点被人贩子拐了，幸好那人救下了她。

年纪太小，她也忘了那人样貌，只是记得小寒说过，那是他最好的朋友，余淮飞。

可是这些年，他却再也没提起过这人。

余淮飞笑，“何小郡主，竟长这么大了，别来无恙。”

“啊、啊......”何渺渺有些尴尬，缓缓干笑几声找补，“你......你别见怪，我，我不知道是你——”

“说的难道不对么？”袁伍寒突然开口，带了几分讽刺，“少督主这嘴巴，可是越发毒辣了。”

情势一瞬紧张。

没等对话接下去，蒋汐盯着余淮飞手中的东西，插话道：“少督主手里拿的，可否借我一看？”

因为她曾经，似乎在哪看到过这个东西。

黑马跛腿......

余淮飞挑眉，“带上来！”

龙卫宗和牧原押着人。

蒋汐吓得当即起身，袁氏兄弟同样震惊。

余淮飞满意地瞧着众人神情，“当真是他。朝阳郡主的私生子，南兮的堂哥，沽名李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