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相生 第70章 千里婵娟

蒋汐是在暖洋洋的温度中醒来的。

廖稀几颗星宿刮在夜空，熊熊的火焰肆意跳动。

她借着胳膊肘的力量支起身，惺忪的双眼定睛，只见郝亮垂着脑，头上缠着纱布，被粗绳严严实实地绑在正对的大树前。

回想缘由，应当是她触到了洞内的机关，顺着水流被冲到此地。

郝亮要救她......在她之后跳了下来。

蒋汐抚着太阳穴，清了清神，却发觉一丝怪异之处。

她分明在水里淹了很久，怎么醒来后，衣服都是干的？

蒋汐下意识看往四周。

果然，

右侧树墩前还靠着一个白衣面具人。

她瞧那人身形，肩宽身长，像个男人。

白衣男子正闭着眼睛，像在休憩。蒋汐屏住呼吸，生怕弄出一丁点动静。

可意外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吱”的一声，蒋汐右脚碰到枯叶，摩擦落枝条，发出了细碎的声音。

男人睁开眼睛，蒋汐忐忑的眼神立马撞向他：“你、你是谁？”

白衣男子看了她一眼，片刻后冷了声音：“救你的人。”

蒋汐听不出他半分语气和情绪。

那人说完就没了动静，视线回落，不再有转向。

蒋汐倏尔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甚至忘记了改变僵持的姿势，只目不转睛地瞧着他，连道谢都忘到九霄云外。

这人很奇怪。

她的感受也很奇怪。

因为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他。

可她不知道是在哪里。

她就觉得这种冷漠厌世的态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是熟悉么。

蒋汐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想了。

夏蝉不甘时间偷渡，竭尽全力地嘶鸣，向世界宣示生机。

白衣男人的余光徘徊在火苗梢头，那尘埃随着热流汹涌，四散纷飞。

蒋汐愣愣地发呆，不知从何飞来的小虫撞进眼眸。

“啊！”

女孩稍惊，沉泥的湿气从眼眶蔓至口鼻，她慌乱中酸出泪来，眼中的异物却始终摘不净。

“郡、郡主？”

郝亮昏昏沉沉地醒来，勉强看清火堆另一头的人，白衣男人不知何时落到了蒋汐身侧。

郝亮急声提醒：“郡主小心！”

蒋汐下意识防卫，白衣男人轻松闪过。

蒋汐这才明白：“是你绑了他？”

白衣男人自然转身，朝郝亮走去，却未曾看郝亮一眼。

“这里不欢迎外人。”

蒋汐担心那人要做什么，连忙绕开火堆，小跑跟上。

白衣男人察觉她的步子，顷刻停下。

而就像是捉贼的人顿时没了底气，蒋汐莫名其妙地，也跟着他停下。

白衣男人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蒋汐却没忍住：

“你、别动我朋友！”

白衣男人置若罔闻，蒋汐加快脚步，却只见那人松了郝亮的绳子。

她原本要强硬的态度突然又怂回去了。

“多谢公子相救。我们并无恶意，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我们这就离开。”郝亮拱手，要去拉蒋汐走。

擦肩之时，蒋汐再看了那人一眼，迟疑问：“我与他同被水流冲到此地，为何他的衣裳尽湿，而我却完好无损......”

“是你做的手脚？”

男子退后，没有回答她。

蒋汐下意识朝走了一步，男子微收神色。

蒋汐的眼神长驱直入，凛然对向他，“我们，以前认识？或者，你、认识我？”

“魇深——”稍显沧桑的男声入耳，郝亮警惕。

周身突然掀起一阵大风，却又在眨眼的片刻停下了。

随后，一个灰白长发的老者徐步走来。

白衣男子微微低头，作恭敬状，迎接老者。

“魇公子！”梓潼和定陵跟在老者身后，朝他挥手。

“先生。”魇深不动声色地行礼。

蒋汐稍愣，见那老者靠近后，喃喃自语：“先......生”。

“郡主，小心这几人。”郝亮在身后轻声叮嘱，“这面具男人武功极高，唯恐另有目的。”

老者却仿佛听到了郝亮的话，声音微冷地看着蒋汐：“他可是将你从河边带到此处，并祛除了你体内寒气，你还担心他对你不利？”

老者捻着胡须，再看向郝亮，“小伙子，有警惕心是好事，但这世上可不尽是恶人。”

“......先生教训的是。”

郝亮面露歉意，蒋汐接过他的话，“前辈，多谢诸位相救。我与这位朋友误触一山洞机关落水，并无恶意冒犯。如有打扰，我们即刻离开，且不对外提起此处的任何消息。”

梓潼笑出声，“姑娘，你这朋友的伤势可不轻。在你们背后，那山林中蛇兽出没，我们捡到你的地方，又正好是数百丈断崖底部。凭你二位，怕是很难安全离开。”

“这位小兄弟，我们一行受那斑牙山贼袭击，夫人同我家公子失散，想必公子现在心急如焚。郝亮斗胆，烦请诸位指条明路，若能与公子重逢，必有重谢！”

老者面不改色，看了看魇深，忽地一掌朝蒋汐使去，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

梓潼不动声色，凑到魇深身边，“魇公子，你紧张什么？莫不是，曾与这姑娘相识？”

魇深沉默不言。

蒋汐差点以为自己身受重伤。那老者的功力离身时，她还喘着大气。

“妙啊。”老者喜上眉梢，“老夫活了这么多年，竟还有这样的事。”

蒋汐不明就里，定陵懵懂地问，“先生的意思，莫不是这姑娘体内的毒——”

“我侨云涧隐落深山，不留外人，不容闲人。魇深将你二人带到此地，已是犯了规矩，老夫自将罚他。而任何擅闯此处者，侨云必以祛忧灵使其忘却记忆。”

老者示意梓潼呈上两枚药丸，那就是所谓的“祛忧灵”。

蒋汐接过，下意识朝魇深看去，可那面具遮了他大半张脸，分不清眼色、更看不到长相。

郝亮不想服下这来路不明的东西，也不愿与这些人正面起冲突，便只低下头，自顾看着粗绳。

梓潼嘿嘿地笑，“这位公子莫要介怀。你家夫人不会武功，但你功夫不错，我侨云也得自保。”

郝亮点头，思忱片刻，还是服下了药丸。

他们人多，自己又受了重伤，此地偏远，吃了或许会有一线生机，若不吃，恐怕真的会死在这。

蒋汐迟疑，终也将它吃下。

“侨云界内有我药草相护，祛忧灵不会起效，一旦你们离开，在这里的所有记忆都将不复存在。”

梓潼笑脸解释，“我等可以助姑娘找到郎君，但姑娘得答应侨云涧一个条件。”

“小兄弟，我家夫人体弱，倘使郝亮能帮得上忙的，可否给我一个机会？”

定陵听罢，在老者身边朝郝亮挤眉弄眼，像是在为蒋、郝二人求情。

那老者回头瞪他一眼，定陵只得缩着脑袋。

蒋汐眼疾，注意到老者面色微变，好言答着，“侨云大恩，如有用得着蒋汐的地方，尽管开口。”

“如此，回吧。”

老者两袖后拂，定陵挥手，示意蒋汐跟上，魇深随后。梓潼等着郝亮步伐，待老者走远，才细微的声音在他耳畔嘀咕：

“毅先生脾气古怪，公子最好少说话。”

*

“少督主，属下来迟，少督主恕罪。”

装甲整齐落地，龙卫宗率众将士跪地请罪。

牧原右肩的伤口还未处理，苍鹰长鸣一声，竟直往他的方向去。

“牧大人小心——”

士兵中不知是谁出了一声，牧原犹豫着躲开，似乎不相信苍鹰会伤他。

余淮飞抬起手，却未发出号令。

斑牙山遇袭，牧原布阵不力，让余淮飞折损了数十兵士，这是他的惩罚。

苍鹰见无人阻拦，更变本加厉扑向血腥之处。

牧原再退，脚下却一个踉跄，磕到石子摔倒。

苍鹰迅捷，再一道雄鸣，牧原见机左右翻滚。

“啪”的一声，斜空中的石块击中苍鹰腹部，哀鸣起，巨鸟振翅飞远。

牧原重跪，不敢吭声。

“谁敢动本督爱宠！”余淮飞横眉冷眼，在场无一人敢答话。

树丛内有动静传出，余淮飞锁定人影后，讽笑道，“我当是谁这么爱管闲事，原来是当朝新晋、袁驸马爷。”

“自己手下没管好，又有兴趣来本督这里显威风了？被养了十年的蛇反咬一口，感觉怎么样？”余淮飞不放过每一个冷嘲热讽袁伍寒的机会。

“尘州军已在斑牙山下，但没有圣上旨意，不可擅动。我找你借点人。”袁伍寒扫视一周，带着几分笃定，“要你明里暗里能给的、所有探子。”

余淮飞咧嘴挑眉，分明在笑的脸上却布满了阴森，以晦暗不明的语气吐出两个字，“借人？”

他扭着面部等了片刻，“你能给我什么？”

袁伍寒抬眸，“只要你借。”

他就什么都给。

余淮飞轻松一笑，敞开双臂，眼里无尽挑衅，“好啊。那就让你袁大公子跪在我面前，磕三个响头——”

余淮飞拉长了尾音：“然后，求我——”

“怎么样？你答应么！”

袁伍寒皱了皱眉，龙卫宗见机往后撤，众将士同样默契地往别处退。

余淮飞突然提高了音量，“谁敢动！反了你们！都给老子擦亮眼睛看着！”

他咬着牙，轻蔑地对向袁伍寒，情绪越发高亢，“立刻，马上！我要你袁伍寒当着这里所有人的面、跪在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

“你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