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相生 第68章 略表心意

话音落，点点火光靠近，一名男子脸盖半张面具，收回招式。

能让袁伍寒丝毫未曾察觉，此人必是高手。

“在下随友人前来拜访，但久难入睡，故想出门走走。”袁伍寒作揖道。

“公子见谅，无魔好客，却有规矩，入山者不得随意走动——”

“嗖——”

面具男人还在说话，一支长箭就从他鼻尖擦过去。

毫厘之距，他差点就被箭刃擦破皮了。

箭矢刺向树皮，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抓贼人”，石块落地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刹那，烟雾四起，数支箭矢从暗里射出。

袁伍寒当即揽紧蒋汐，循着来时的路撤回。

而木屋前，烟尘散去，面具男人右手一挥，火炬四退。

修长的身影从一个高点跳到另一个高点，最终落到面具男人身边。

那人手握弓箭，编发的影子在月色下随风晃动。“在她身边那人，便是申城少主，袁伍寒？”

面具男子默认，“若山主知道你故意放他们走，可想过后果？”

“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

面具男人注视着她的身影利落远去，一喽啰匆匆禀报：“沈护法，十里外，又有两个男人闯入，身受轻伤。斑牙山人似乎往这边追过来了。”

“占山为寇，戕害妇孺。”面具男人冷眼，“斑牙者敢擅追进来，杀无赦。”

“是。”

*

袁伍寒和蒋汐逃出来。

“那烟雾和箭矢来得太过蹊跷。我们撤走时，无魔山众人却没有立刻追出来。有些奇怪。”

蒋汐喃喃自语。

可若是无魔山之人故意设局放他们走——未免太过于匪夷所思。

袁伍寒确认周边安全，“如果无魔山不想跟朝廷有牵扯，他们留下你我，斑牙人一搜来，两者必起摩擦。至于他们是否知晓我们的身份——”

袁伍寒止住声音，蒋汐明白，定是有人靠近了。

“公子——”

“属下来迟，请公子恕罪。”

饮古楼两人跪地。

是郝亮和付源！

蒋汐喜出望外，“你们竟找到我们了。”

“参见郡主。”

袁伍寒搀起他们，却瞥到他们衣服上的斑斑血迹。

郝亮微笑，“公子不必挂心我等轻伤。只是斑牙穷追，此地恐不宜久留。”

“再往北，是无魔山所在。”袁伍寒面不改色，“楼内弟兄可是搜寻多年无果？”

“无魔山？”付源眼神闪亮，“属下同另两位成跖曾派人多次入鄢省，可是奇怪得很，这路途中并没有陷阱，怎么会次次都一无所获？”

郝亮面有自责，“是属下失职，饮古错漏消息，还请公子责罚。”

“无妨，你未亲历，弟兄们百密一疏。”袁伍寒回看来路，“当务之急，是速速下山。”

二人迅速领命，蒋汐迈出步子，却忽然闻到了一股莫名的香味。

“公子，属下还有一事。”

袁伍寒转身，郝亮恭敬地往前凑，蒋汐顾视左右，丝毫没有警惕。

但当郝亮把手从袖中拿出时，袁伍寒不动声色地调了内力。

说时迟，郝亮的后背挡住月光，侧飞的匕首出乎所有人意料。

“郡主小心！”付源大喊一声。袁伍寒条件反射，一掌弹开那匕首，后背经脉却中了一刀。

“郝亮，你——”

付源还没动手，身体发软倒地，袁伍寒意图逼出刀刃，运功之际却被内力反噬。

蒋汐傻眼。

内奸......是郝亮吗？！

郝亮脸色阴冷，走向袁伍寒。

蒋汐立刻反应，挡在袁伍寒身前：“你不能伤他！”

郝亮瞥向动弹不得的饮古楼主，带着歉意：“公子，我有苦衷，对不住了。”

他上前一步，想抓的对象竟是蒋汐。“郡主，得罪了。”

“郝亮，给我回来！”袁伍寒怒火攻心，反被催出鲜血。

付源没来得及讲话，晕死过去。

*

山洞内。

郝亮绑紧了蒋汐的双手。

“沽名那把火，饮古证人之死，余淮飞抓我走，还有斑牙山上的难......都是你出卖了袁伍寒？他那样信任你，为什么？”蒋汐强忍怒意，质问他。

“证人是我，斑牙山也是我。其余的，我没做。”

郝亮脸色难看，语气冷漠，“今夜便在此休息，没人找得到。郡主最好安分些，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听话。”

洞内焰火流动，零稀的蜘蛛网攀在角落，几根木棍颓败摆着。

虽是夏末，但若没有火堆，兴许真会让人生寒。

蒋汐皱眉，“所以，是你瞒下了无魔山的消息。我看你的样子，像是很熟悉这里......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斑牙无魔，是我儿时生活的地方。”

郝亮添柴火，像是心中再也没有忌讳的，顾自念叨。“回头看，已经好多年了。”

他的眼里多了几分眷念与无奈，“曾经想方设法要逃离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再也回不去的异乡。明明触手可及，却是物在人非。”

“郝亮......”

蒋汐喊他的名字，绞尽脑汁地想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郝亮却打断了她的声音。“郡主不是一直想知道路无渊在哪么？”

他敛着情绪，席地而坐，用木枝似有若无地捣弄着火苗。

“公子没有骗你，却隐瞒了你。我们曾在那悬崖之下寻得一男子尸身，确定是中了西莎蔓之毒的人。但面目全非。”

蒋汐的心轰然一颤。

“我跟在公子身边已有十年，从夫人离世、大小姐进宫、小公子参军，到二小姐嫁沽名，甚至那余淮飞同他反目......公子珍视之人，个个渐远。八年前，自他戴上银白面具那一刻，我再没从他眼里看到过一丝犹豫和忐忑。”

零乱的火星纷飞，正如蒋汐的思绪。

郝亮感怀，想起自己的行径，也想起袁伍寒的恩情，一时难以平静。

“郡主知道，那张面具之下隐藏过的，有多少挣扎与孤独么？”

蒋汐溢出眼泪，甚至都没听清郝亮的话。

男子侧头，看到她的神情，本想问的那个问题，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看来郡主真的很喜欢路无渊。”

郝亮叹气，像是在遗憾什么。

蒋汐别过头，抽泣一声，“你这话什么意思？”

“郡主不喜欢他么？”

蒋汐苦笑一瞬，抬起眸，冷冷地看着郝亮：“路无渊死了，我连为他哭的资格都没有吗？他死了——”

她的脸色异常难看，思绪也越来越乱，“你提起他的口吻，为什么那样漠然，你对生死没有敬畏之心吗？他不在了，这个世界没有他了，你却、你却——”

蒋汐声泪俱下，再也压不住情绪，崩溃大哭。

“......郡主。”

郝亮见她模样，一时自责，却也不知说什么，便只落回身，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火苗。

他没有心思再去管别人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蒋汐哭不动了，周身才慢慢安静下来。

蒋汐深吸一口气，“你要带我去哪？你给袁伍寒那一刀上，有没有毒？”

郝亮眉锋拉紧，眸中的泪花被焰火烤干，他咬着牙，确认道，“毒？”

蒋汐冷静下来，也不想扯些有的没的，便答：“是。你，会对袁伍寒用毒吗？”

郝亮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蒋汐苦笑，“是与不是，还重要么？”

郝亮自嘲，“对。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已经捅了他，捅了那个待我十年的公子。”

不知是火焰的温度，还是心头的酸楚，蒋汐瞧得一抹微红迅速攀上他的眼眶。

“他们抓了我娘，要我借饮古楼打探无魔山的消息，并不得让朝廷中人知晓。西莎蔓和骨蚀散两毒合一，你是唯一活下来的人。据我所知，他们一直苦寻解药，所以才会在江湖中下毒。”

蒋汐一震：“那些人是谁？路无渊的毒也跟他们有关么？你娘的事，为什么不告诉袁伍寒，大家一起想办法，你们十年情谊，他一定会帮你的！”

郝亮别开眼神，“十年又如何......”

他没往下说，反倒看着蒋汐。

“郡主生来就是众星捧月，跟我们不一样。”

郝亮撇下眉头，“我一出生，父亲就死了。十多年前，这深山中尽是野兽强盗，娘亲为了保护我，被老虎咬断了左腿。怕被歹人伤害，娘亲划烂双颊。”

他的声音哽咽，“直到十年前，我错手杀了强盗，带着重伤的娘亲逃到鄢省地界，是公子救我母子。”

蒋汐顺势问，“十年前，饮古还未有起色。那些人开始利用你，是在饮古建立之后？”

郝亮没答，只道：“无魔山恶名远扬，江湖中仇家无数，我替他们拿到无魔的消息后，也将此事瞒了公子。公子周旋朝野，如履薄冰，不知道这些，也是好的。如今，郡主成了他们需要的人，公子一定会护着你。我不愿再受他们摆布，作出对公子不利的事情。如今，只要以你的性命威胁，他们不敢伤我娘。”

郝亮目光坚定，“郡主放心，郝亮绝不伤你。只要能救出娘亲，我愿以死谢罪，向你、向公子交代！”

“可你能做到吗？”蒋汐轻叹一声，“正义战胜邪恶，需要付出多少倍的代价。跟恶棍打交道，你得比他们更狠。可你有骨血、你有软肋，他们只须以伯母相胁，你就输了。”

“不。”郝亮情绪激昂，“我不能再被人利用，我不能再伤害公子。”

蒋汐回落目光，“那你给他后背那一刀，伤得重么？付源可是中了王霖的毒？”

数滴清泪钻进泥地，郝亮稳住声线，“我封住了公子经脉，但朝廷已经派人了。我留了线索，小公子应该很快就能赶到。”

很快。

蒋汐失笑。

“如果袁昶煜差一点呢？袁伍寒被斑牙人捉去了怎么办？那三当家可是死在我们手里！”

蒋汐心中有气，却不知该怎么消，“我已经被你绑了。既然此地隐蔽，我便答应你，绝不离开，你回去找袁伍寒，快点——”

郝亮转过身，含着泪不为所动。

蒋汐更急，欲催他，郝亮却突然开口，“斑牙当日，郡主当真，愿为公子赴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