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相生 第19章 谨小慎微

沽名正殿内。

“庄主，夫人。”

袁伍寒进门，手里攥着那枚玉佩。杨卿尘示意两侧退下，屋门随之紧闭。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杨卿尘深深叹了口气，沉了语气，“当年，先师与大夙朝阳郡主情投意合。郡主不顾婚约在身，诞下一子。先师以义子之名将孩子留在身边，起名李实。”

“奈何皇权内斗，郡主亲族受牵连。往事重现，郡主不愿牵连家族，自尽而亡。”

杨卿尘拧了拧眉，时间沉默着，袁茹眼里亦有无尽的哀思。

“而我袁家一直在找的，正是南安世子之女、朝阳郡主亲侄女，县主南兮。”

袁伍寒扬起面颊，“南氏一族军功显赫，先皇以一道圣旨将县主南兮许给七王爷。王爷却在八年前先帝驾崩同日，遇难身亡。”

“不错。”

袁茹起身，“南氏秣马厉兵，三代守卫大夙河山，南安世子对我袁家恩重如山，却最终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她语重心长地看向袁伍寒，“沽名百年未曾遇过前日火灾，灾后庄内受袭，藏书阁被人动过，一名侍女没了踪迹。”

“爹爹出嫁之日赠与我那玉如意不见了踪影。嫁妆柜内还有许多更名贵之物，唯独那一份，是先皇在世赐我袁家女儿的。”

“那婢女是我的陪嫁丫鬟，虽不像鸣儿从小陪我到大，却也让我如亲姐妹般对待。本以为是强盗横行，可就在刚才，施古清理完卧居阁的残骸后发现，大姐册封湘妃之日赠与我的虬龙鼓同样不翼而飞。”

“虬龙鼓本该高温不熔、强刺不裂，卧居阁出事后现场混乱，二姐怀疑纵火之人另有目的？”

“当日王少侠救我受重伤，正是因为我上楼寻找虬龙鼓，若非亲近之人绝不能知道具体位置。沽名隐居，并未理会朝堂纷争。但这东西一旦落入大夙民间，被有心之人得到，势必对袁家不利。”

“那个叫蒋汐的女孩，二姐可认得出？”袁伍寒拧紧眉头，“南兮县主的玉佩......就算是表兄妹，县主失踪八年，音讯全无，怎会转手至李实手中、又让他交给了蒋汐？”

“八年前，南兮县主及笄，我曾在南安世子府见过她。”

袁茹顿了顿，“韩池垣象苑里的画像，与当年的郡主颇为相似。而蒋姑娘其人，五官确实贴合画像。”

杨卿尘嘱咐袁伍寒，“小世子满月宴将至，明日你便出发回申城。沽名出世，对外并无恩怨。火灾原始，我会一一查清。我与李实从小一起长大，他不会对沽名怎样，但那蒋姑娘，可得好生送至袁府。”

袁茹补充道，“若她不想跟你走，那便顺她的意......不可强迫。”

“茹儿......”杨卿尘看向袁茹，“可圣上早对袁家下过旨意，要袁家找回南兮县主。何况，岳父信中担忧，南卫散兵的消息时有出没，若让那姑娘真是南兮，放她自由天地，也不一定真能护她周全。”

“南卫旧部，在朝廷眼里，还是个提不得的烫手山芋。”

“可世子对我袁家有恩，他唯一的女儿若还在世，甚至忘记了那些恩怨纠葛，对姑娘来讲，未尝不是好事。”

袁茹垂眸，心里知道杨卿尘的担心不无道理，可也不愿再让一个失忆的姑娘卷入那些纷争。

权力之下，哪有清白自由之人。

“多谢姐夫提醒。”袁伍寒宽慰袁茹，“我与蒋姑娘相识已有数月，她看上去柔弱，实际坚韧又聪颖，重新拥有那些东西，不一定就是她排斥的。三弟会尽力遵循她的意思，并护她周全。二姐放心。”

袁茹这才点点头。

但愿那姑娘将来顺遂。

杨卿尘最后叮嘱，“路奕大侠对沽名有恩，无论世人如何评判，沽名绝不趋附。但路无渊此状，与先师别无二致。若还有一线生机，那便是婢奴崖的主人了——”

“轰轰——”

山中传来一阵巨响。

沽名殿外也有人瞬间逃离。

听到蒋汐的喊声，袁伍寒推开大门，却只看到王霖轻功点林头的背影。

“怎么回事？”

“有人偷听你们说话，王霖追出去了。”

蒋汐陷入沉思。

剑光在日照下泛蓝，身形与王霖相比简直娇小，动手出剑的样子快准狠，毫不恋战。

还是蒙面黑衣人。

或许，那就是女主宋芷微。

*

半炷香前，沽名山中另一处角落。

被灰色大氅盖住的人不敢闹出大动静，只调动内力，用早先备好的毒药陷阱困住李实。

在灰衣人脚边，是一捆麻布包裹的物件，四四方方，不知内里为何物。

李实看得清楚，不止那人的大氅，还包括这麻布，上面都沾了油印焦炭。

这便是纵火沽名之人。

沽名本是隐居圣地，能在此设下毒药陷阱的，要么是自己人，要么......就是觊觎多年的眼睛。

李实武功极高，内力修为也是武林翘楚，可面对毒药，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便给了那人逃脱的机会。

半炷香后，李实蓄积十成功力，在山中制造了隆隆轰响，成功脱身，但这时候的灰衣人早就不见踪影。

沽名殿内听到的轰响便来源于此。

那灰衣人的武功不详，毒术却狠辣。沽名这回可是遭了大劫。

李实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后，只得掉头离开。

曲折环绕数十条岔道，李实从未迟疑。

这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承载着欢乐、稚气、调皮、和团圆的期待，但也承受了那些撕心裂肺、天人永隔的痛苦。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拾心绪，大步朝前。

草丛内微微的动静却让他止住了脚步。

一只老鼠飞窜逃离，身上还沾了血。循着轨迹往里看，竟发现了一具女子尸身。

李实屏息，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盯着尸身的各处伤痕——临死前，她跟发生过冲突，并受了重伤。

有人冲着沽名山庄来了。

那灰氅人手中的东西，很可能就是他们的目的。

沽名山脚，河水清澈见底。

灰衣人脱掉氅衣，露出了玲珑美艳的五官。

是薛佳。

河边的黑衣人牵过宝马，朝她走来。

“东西呢？”

薛佳扬起下巴，垂下眉尾，亮出左腕的伤，声音娇柔，“你好狠的心，见我第一句，竟不是关心。”

“......不过皮外伤，”男人简洁道，“上点药就好了。”

薛佳双眼含情，脸上尽是委屈，“换了别的男子，定要心疼呵护，倒是你这冷面无情的负心汉，人家——”

“自己上药。”

男人声音发颤，从怀里掏出玉瓶，目不斜视，越过薛佳，拿走她藏于草丛的东西，然后蹬脚上马，扬尘远去。

*

王霖疾追，可那黑衣人轻功极高，速度始终未减。

无奈之下，王霖只得用毒，十里后，黑衣人才渐渐变慢。

“你已经中了我的洛痒散。”

王霖打了个响指，已经出了好些汗，“三个时辰之内不能使用内力，否则会毒火攻心而亡。这下，看你还往哪跑。”

黑衣人不甘示弱，拔剑出鞘，却感觉到身体的异样。

王霖得意洋洋，以为黑衣人要屈服，可那人二话不说，直接用剑，往左手掌心、左臂静脉分别隔开一道口子。

鲜血顺着剑尖滴滴渗下，洛痒散效力减弱，黑衣人体内的气息重新流转。

“不是吧？这么狠？！”

王霖瞠目，这会儿的刺客都这么有骨气了吗？

“喂，咱可以先谈一谈，别——”

黑衣人出招极快，玉蓝剑身在空中闪出晕眩的亮度。

这人的经脉被封了一半，竟还有如此实力。

王霖先是不停躲避，后才找到感觉，蓄力反攻。

终究是中了毒，黑衣人多过几招，就逐渐力不从心。

王霖本想趁此机会将其拿下，却不料，那黑衣人又向小腿划去一刀，消散的血腥味重新飘起。

......这家伙还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震愕之余，王霖恰好疏忽，被那人一掌击退。

黑衣人眼见要成功逃离，袁伍寒从天而降，将他逮了个正着。

“又见面了，你到底是谁？”

那人不理会袁伍寒的话，似乎还想以自残的方式来提升功力，袁伍寒抢先一步，欲夺他的剑。

黑衣人铁了心，拼命护着。

交缠之余，剑刃锋利，袁伍寒手指被扎了道口子。

但这也以黑衣人面罩脱落为代价。

乌黑秀发漫天飘散，黑色面巾随风而去。

袁、王两人震惊。

竟然......是个女人？

女子失去重心，败倒在地，喉中翻涌而出的鲜血将她的下巴染红。

袁伍寒跟王霖都有片刻无措，那女子本想做什么，却因身体不适，晕了过去。

蒋汐在山庄门前来回踱步，翘首盼了好久。直到暮色上天，两名男子的身影才徐徐而来。

“诶，你怎么抱着她？！”

蒋汐叉着腰质问王霖，女主跟男主才是官配，你个男二凑什么热闹？

“还说呢？人家吴大侠将这姑娘打成重伤，还得让我给他收拾残局，你说这什么理？”

王霖借机嚷了几句，蒋汐无暇顾及，只注意到女子身上血迹斑斑。

蒋汐拽拉袁伍寒，“你快救她，她身上全是血。”

袁伍寒敛敛眉头，“施古，把她带下去。”

蒋汐担忧那姑娘，迅速跟了上去，王霖见郝亮靠近，便朝袁伍寒点点头，随蒋汐一道离开了。

“公子，弟兄们已经到了山庄方圆十里外。”

“好。你留在沽名，风波刚过，还得确保沽名周围的安全。待我走后，楼内大小事务由你全权调度。”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