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实勾着笑意,微微张臂,迎接扑过来的蒋汐。
在他身后,另一个人影动作极快,蒋汐嗅着冰雪的味道,忽而抬头,路无渊已经点了王霖的穴,并把他绑到了床柱上。
李实瞧到蒋汐迫切又欣喜的神色,故作不满,“我与你可有数十日没见了,敢情还抵不了那小子几个时辰?”
“哥哥——”蒋汐娇声唤,“我只是确认是不是他。你伤怎么样?瞧着脸色不太好。”
李实把话听进心里,轻轻挠她额发,“无碍。”
他瞥向路无渊,男子依旧专心绑人,没有抬头。
于是,李实掩护蒋汐,没让她再分心胡看。若是那家伙的脸色被她瞧见,可不得是一阵担心。
毕竟整整一宿,那男人眼睛都没眨一下,死死盯着这间屋子。
今日晨时,若不是他点穴拦着,依路无渊那性子,怕是早就在赵瑾然踏进去的一刻破门而入。
这男人实在有些小气了,连他这个做哥哥的都知道自家妹妹遇事会喊,他竟那般沉不住气。
不过,他却对路无渊的反应很满意。
李实问为何这般着急,那家伙急乱地答了句“她会害怕”,随后开始斤斤两两地道自己进去有哪些胜算、仅自己暴露不会影响计划云云......
李实听得烦,直接撕开衣袖,往他嘴里塞。
路无渊气急败坏,差点把那东西吞进去。
好在李实功夫不差,否则要对付这个武林的新锐高手,铁定吃力不讨好——拦着路无渊时,他险些被这家伙揍出血。
但是嘛,路无渊鲁莽是鲁莽、一根筋归一根筋,对他妹妹的感情倒是没有虚的。
如此便情有可原,李实大度,饶人一回。
“你可以有选择,但我们不会让你选。”路无渊朝王霖冷冷扔下话,转头对上李实的眼神,三人掩门,迅速离开。
轻功起的风速太快,蒋汐被李实护在怀里,知道路无渊在旁边,却没跟他说话、也没见到他的脸,心里总是牵挂着。
路无渊时不时地看她,却只能瞧见她窝在李实怀中的后脑勺,只得敛着心思,专注开路。
算算时间,云落她们应该得手了——
“嗖——”
长箭袭来,士兵从四方围拢,文镛提着刀,拦住三人的去路。
“李实!”
云落执弓,从左后方赶来,宋芷薇和无魔弟子紧随其后。
“他们早有埋伏。”云落回头,御林军蜂拥而出,并为最后之人列开了通道。
赵瑾然不再徐步,踮脚一起,利落收身,两名御林军把身着白衣的女子押上来。
“薛佳?”蒋汐狐疑。那个老板娘竟被赵瑾然抓起来了......
“我弟弟到底在哪!”薛佳一出声,喉咙咳出血,吐在雪地上,溶成了别样的鲜红。
云落闻言,握着长弓的手紧了些。
那个女子是安庐的姐姐。本以为能在此地寻到那个多年不见的人——无论生死,可她们最终都中了赵瑾然的埋伏。
赵瑾然不紧不慢,神色却没了从前的温和,“十三妹也想知道么?”
“他没死?”云落紧声。
赵瑾然微妙一笑。
“你把话说清楚!”云落激昂一吼,宋芷薇拦住她。
“七哥还在皇城么?还是说,他也在这婢奴崖附近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缩着、藏着——”
“不得对七哥不敬!”云落冷声,“你私自炼药,残害大夙子民,罔顾人命生死,其心可诛!”
赵瑾然面色轻蔑,不打算与她多谈,只看向蒋汐,“你终究,还是选了别人。”
“我从来没有选过。”蒋汐义正言辞,“我是蒋汐,不是南兮。不是你们争权夺位需要的那个南卫少主、南安之女南兮;也不是曾经对你赵瑾然爱得入骨的南兮!”
此话一出,赵瑾然震怒。他扬起左手,刹那,薛佳的脖颈被内力拉到他的掌心。
“赵瑾然!”云落急切,“你要做什么?”
“背叛本王的人,从来不会有好下场——”
骨骼脆裂声响,路无渊即刻蒙住蒋汐的眼睛,把人往怀里带,生怕叫她听见、瞧见了任何的腥秽。
那薛佳都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双眼凸出,脖子断裂,鲜血流溢,垂软落地。
“你好狠的心。”李实咬牙切齿,心中愤懑不能平。
御林军越围越近,赵瑾然淡定自如,“若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替本王杀了路无渊,本王保你们一生荣华、享之不尽。”
士兵窃有私语,赵瑾然再冷声笑,望向无魔山众人,“尔等若动手,本王可免你们一死。倘使有想跟着本王出人头地的,仕途富贵,皆入君囊。”
“别被这疯子骗了!”云落狠声,“怕死的赶紧走,没人拦你们,但若敢吃里爬外,本护法定会将你们碎尸万断!”
无魔弟子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先喊一声“誓死追随护法”,其余人声线齐整,音量震天。
“可中了这婢奴崖外杀人于无形的毒,你以为,你们还能走得掉吗?”赵瑾然掀开大氅,右手一抬,弓箭手列队。
“若把南兮交给我,本王可免你们其中一人的死罪。”
“休想。”路无渊沉了脸,声线平稳有力。
他往前走,蒋汐站在李实身边,回拉他的手,他只淡淡抿笑,朝她温柔地点头。
“没人能动蒋汐!”
凌步跳起的敏捷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何渺渺身着铁甲,比剑插地,何天阳等人在后。
袁伍寒比她们先到,却没说话,与对面众人相视点头,转往婢奴崖居室的方向。
转角处,刀光瞬起,余淮飞咬断手中的羊腿,站于雪地,凛凛挡在袁伍寒前面。
宋芷薇和云落对视,剑客立马轻功起跳,却被阿伏、牧原拦住。
“传闻婢奴崖外八八六十四种奇毒弥漫,如今却放进来这么一大批嗡头嗡脑的苍蝇,看来江湖第一毒崖的名号,岌岌可危啊。”
“你说谁是苍蝇!”何渺渺负剑上前,气势汹汹,“你这个毒臭虫!嚷嚷没完,本姑奶奶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你!”
余淮飞得意摊手,故意挑衅,“那便来啊。”
何渺渺抡臂,袁伍寒却挡紧她,“小姑姑,别动怒,他在诈你。”
“哼!”何渺渺傲气蔑视,把剑收回,“只许你婢奴崖有穿肠毒药,不许我沽名山庄用百毒不侵的法宝么!尔等恶念滔天的贼人,以人炼药、丧心病狂!今日,我尘州项界军,必要替天行道——”
“保护郡主!”
何天阳高声喊,袁伍寒紧急退后,以内力挡下了数只毒蜂。那昆虫受热,毒液从腹部裂出,摔落在地时,墨绿色的汁液渗进雪缝,把深层泥沙里的胚芽都腐蚀了。
狂风席卷,瘦骨嶙峋的老人穿着厚重的大衣,凉气从衣袖、裤腿灌进去,与她的身体交|磨,但老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冰冻之危。
“然儿,为何还留着这些蝼蚁的命!老身的婢奴崖,岂由外人放肆!”
叮叮的铃声响起,蒋汐耳目警觉,立刻压低声音,“哥,你去寻婢奴崖的冰室。”
她抓紧路无渊,“我们、引开这些虫子。”
男子毫不犹豫,抱紧她就走,李实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人已经离去数米远。
“赵瑾然!你不是想要跛马兵符么?”蒋汐破声大吼,“那东西就在我这儿!”
“奴姥!”蒋汐张臂乱舞,声势招摇,“我已经解了西莎蔓的毒,从此以后,你们再不可能拿捏我分毫!”
赵瑾然甩开衣氅,抢过身旁士兵的剑,立马撵上去,奴姥听得那话,重新布控蜂虫的方向,皆往蒋、路二人的逃路追。
可真正的跛马兵符一直在袁伍寒怀里,他本想跟着赵瑾然追出去,却瞥到了李实的后起的身影。
李实用玉扇在空中划了两圈,那是在示意他按原计划进行。
传雪、何渺渺看清,行至袁伍寒前方,“小寒,你先走,这里我们顶着!”
何天阳举起武器,大喊一声“杀——”,刀剑自此相刃,血斗触发。
袁伍寒不犹豫,在项界军的掩护下,避开余淮飞,成功脱身。
他们此来,一为端了赵瑾然炼药的老巢,二为查清这毒物的根源到底是什么。
据李实与路无渊前夜的消息,崖中冰天雪地内,还有一处极寒的密室。
袁伍寒速度极快,不到半炷香便查完了崖中每一处居室,直到最后那扇孩子哇哇大哭的门被破开,他发现了被绑昏迷的王霖。
袁伍寒迅速松开他,直身之时,王霖却陡然睁眼,洒出迷药,袁伍寒眉头刚皱,就立刻撅昏了眼,垂身落地。
“对不起了,吴寒。”
王霖风风火火地逃,不忘顺手关门,避免冷风吹伤最里面那婴孩。
待他身影逝去,袁伍寒睁开眼睛,同样蹑手蹑脚,关门之后迅速跟上。
路无渊速度很快,蒋汐紧紧抱着他的腰,可这婢奴崖周围处处有密不透风的残斗。
袁昶煜和传雪厮杀其间,那是申城兵和金羽卫。
“带我妹妹先走!”
李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赶上路无渊的步子,赵瑾然紧追不舍,趁李实分心,一掌推出去,让人吃了痛!
“哥哥!”蒋汐落地。
路无渊侧身迎上,替李实挡住第二招进攻,沉声喊,“交给我!”
李实咬牙,掉头就走。蒋汐敛眉,没有多说,跟着李实的步子,迅速往另一个方向去。
赵瑾然心急,往左前方深深看了一眼,路无渊奋力一招,内力攻进他肺腑,把赵瑾然逼退数步。
蜂虫轮换上,路无渊防御时,赵瑾然却没打算继续纠缠,反而掉转方向,从另一条路追紧蒋汐和李实。
在那荒野无人的冰雪尽头,有一座婢奴崖最大的隐秘。
因为那里,藏着他们数十年的殚精竭力、心骨染血、不惜一切都要造的一场人间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