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相生 第13章 隐山绳尺

袁伍寒退一步，转身走向蒋汐，“利用西莎蔓，你的武功可以在短时间内达到巅峰，药效一过，你的身体会遭受钻心刺骨的反噬。你是可以将这姑娘带走，带去另一个能救你的地方。但你保证不了路上的意外。”

“比如，当蒋姑娘知道这些后，是不是还会心甘情愿跟你走。”

蒋汐发怔。

袁伍寒的意思是，路无渊要把她交出去，以此来换取西莎蔓的解药？

“袁......吴寒，你说真的？”

蒋汐三字发音完毕，袁伍寒心神微动，却没表现出来，只是回头看向路无渊，“这买卖做与不做，你说了算。”

现场留存的残血已经凝固，腥味却未减分毫。

但对路无渊而言，这才是他十多年来最常闻到的味道。

与死为伍，与血为盟。只有别人死，他才有机会活。

可如今真要将性命望到尽头，他那千疮百孔、如苍凉荒漠的心中竟也能生出一丝对甘霖的渴望。

路无渊落下了眼眸，攥紧手心道，“......你有几成把握？”

“八成。”王霖释然地笑，“你的身体每况愈下，这几日奔波劳累，若无解药，撑不过两个月。接下来，我会定时为你调息，但除了轻功，其他都不能用，我才能保你这些日子不再难受。”

“为何我请你帮忙，你就不帮，”蒋汐上前，“你非得要我另找一件事让你做。”

王霖挑眉，先看路无渊，再面对蒋汐，“他是他，你是你啊。还是说，在你心里，这小子的事情就那么重要？”

“......！”

蒋汐一愣，下意识看往路无渊，却发现男子刚刚挪开了眼神。

他是在看她么？

那个孤僻家伙不会觉得她莫名其妙、多管闲事吧？

王霖也真是，话问得这么暧昧，实际她俩不过相互交易的关系。

路阎王可千万别动怒，到时候又来乱说话气她。

“我说的是你为何不听我的，就听袁......就听这家伙！你俩不是才认识么？”

王霖悠然笑，“你如何晓得我跟吴兄方才相识？”

“当然是我聪明。”蒋汐不欲解释，拿出锦囊，递给袁伍寒，“还给你。”

袁伍寒迟疑，蒋汐直说，“之前你讲的，打开它就能找到你。可我打开这么多日了，未曾见过你。”

郝亮不请自答：“姑娘、公子恕罪。是在下疏忽，此锦囊本就是空的，它由檀鬃香浸炼九九八十一天后制成，可作追踪之用。这些日子，我们的人一直跟在姑娘身边，从未离开。”

几名便衣男子现身，朝蒋汐行礼。

袁伍寒也推出双手，完整作揖，“事先未曾告知蒋姑娘，是想试探路公子带姑娘离去的真正目的。如有冒犯，吴某向姑娘致歉。”

他的身子微微前倾，脑袋俯下去后，与肩背齐平，这才与蒋汐同高。

女孩见他诚恳，也不多计较，只道，“因为你不信任我，所以没告诉我。相识不过几日，我可以理解。”

橘红色的光在大地上肆意张扬，晚霞的流光异彩纷呈，山与天与水都被染成相似的颜色。

“但我想知道”，蒋汐一本正经，“那日如果我没有被迫离开敛余江，你会给我怎么样的答案？”

袁伍寒抬头。

那日。

江母差点伤到蒋汐那日。

她想请他为她寻找身世，他只让郝亮送出锦囊，盖过了她提出的七日之约。

她以为他只是想查路无渊，实际上，从她身上掉下来的那枚玉佩，才是更重要的东西。

一个于袁家恩重如山、却又不得不讳莫如深的东西。

“若有力相助，是吴寒之幸。”

傍晚的凉风渐起，王霖勾起右臂，搭上袁伍寒的肩，塞给他一粒药丸：

“多谢你派人跟着那马车，确保鸢鸢姑娘的安全。之前情况紧急，为防万一，悄悄对你下药，望吴兄别见怪。”

袁伍寒淡笑着接过，当日逃出贤君赌坊，王霖为寻蒋汐，撇下鸢鸢，果真留了后手。

王霖随后朝蒋汐眨眼，“走吧，那就一起？”

“去哪？”

王霖回头，朝山水更迭之后的天边遥遥看去，眸子里闪着一股晦暗不明的笑意：

“世外桃源。”

*

明月冉冉升起，星空静谧，稀疏的虫鸣在窃窃私语。

蒋汐面色慵懒，悠闲地坐在火堆前取暖，双手却在腿上敲个不停。

“公子。”

郝亮将就刚烤好的野味，第一串递给袁伍寒，第二串给了蒋汐。

“谢谢，郝——”

蒋汐顿住嘴，郝亮和罗钏是袁伍寒身边的得力干将，他没对她讲过名字，所以她还是问一下比较好。

“我，该怎么称呼，少侠？”

男子微点头示意，“唤我郝亮就好。”

蒋汐笑着回应，“好，多谢郝大哥。”

食物的香味溢满口腔，奔波一日后能有热腾腾的东西填饱肚子，这就是烟火的幸福。

当然，她此刻的心安还不止于身体的休憩。

世外桃源。

在她已写的小说里，只有一个地方能得此名荣——

那个集齐旧事旧物、历经五代王朝未伤分毫的沽名山庄。

沽名，取自“沽名钓誉”。

山庄建立仅三月，就以“三才阵法”名震江湖，然其开庄人见不惯江湖天下那套争名逐利的把戏，故以名誉为讽，定下这桃源之称。

说它是桃源，乃是因为沽名山庄之入口及位置，天下鲜有人知。

而小说男主袁伍寒，却与这沽名世外桃源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

申城袁府妾室所出女儿袁茹，袁伍寒同父异母的二姐，正是这沽名山庄庄主杨卿尘的妻子。

沽名，是她原小说副本的第二站。

在这里，王霖与袁伍寒结成患难之交，女主宋芷薇也在一场大火之后，正式与袁伍寒有了交集。

终于要走主线了。

“去四周看看吧。”

王霖示意袁伍寒，说话的语气比从前凝重了些。郝亮本想自告奋勇跟上，见袁伍寒的神情，便也就在原地坐好。

蒋汐不动声色。

沽名沽名，除了与男主袁伍寒有亲缘关系，还和男二有着些许等待解开的误会。

当年杨卿尘还是沽名弟子时，随庄主师父前往北邙河谷。可待两人离开后不久，北邙就被洗劫一空，再几日，王霖父母投河而死。

王霖离开姥姥，从婢奴崖闯入江湖，就是为了查父母的死因。

沽名一处，即是他找到线索的关键地。

而这，也是他与袁伍寒合作的原因。

两人远去，烤肉食香，蒋汐嚼着几口，眼神送向侧边的路无渊。

只见他靠在那树桩前，大半个身子被黑暗隐没，与火篝前的暖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蒋汐瞅了瞅支架上的食物。郝亮明白她的意思，淡淡一笑。她轻轻抓起，轻脚往路无渊的方向去。

半暗光影中，路无渊察觉她的蹑手蹑脚，冷冷道，“你要做什么？”

蒋汐攥着手中食物，稍微顿了顿，“你......不吃一点吗？”

“不需要。”

“可万一，明天你饿晕了怎么办？”

“我没你那么脆弱。”路无渊闭上双眼，声音依旧冰冷。

蒋汐狠瞪他一眼，恼声道，“你不吃，我吃！”

她转身靠近火堆，食尽饭饱后，竟没有睡意，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郝亮聊起来。

另一边，追风的速度形成两股流力，袁伍寒与王霖各自巡视四周后汇合。

“吴寒......”

王霖瞧着眼前人轻功身影，语气多了几分认真，“你真的是吴寒吗？”

“我寻沽名山庄六年无果，如今你却信誓旦旦。武林这大大小小地正邪门派，弟子基本是徒有虚名，人多势众罢了。可我所见，先不论你，就算是郝亮，那功夫都得胜过大部分江湖人——”

王霖话音未落，猛然感觉到身后有动静，侧脸之时，袁伍寒已然前去查探。

“快回去。”

袁伍寒语气加急。

刹那，王霖就听到蒋汐的呼声，便也顾不得那么多。

火堆之前，路无渊击退黑衣人，救下蒋汐。

“躲起来。”

路无渊阴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生生把蒋汐的感激堵回嘴里。

她识趣地放开双手，从他胳膊的位置垂下，掉头就逃到树墩旁边，屏息凝神。

而旁边的郝亮，却不知从何时开始，戴上了跟袁伍寒一模一样的面具。

一众黑衣人盯着路无渊，并只轻轻瞥了瞥郝亮，为首者就拔剑出鞘。

看样子，他们是针对路无渊来的。

郝亮先在一旁，眼见路无渊可能招架不住，这才加入混战。

蒋汐心惊胆战，悄悄溜到火堆前，抽出炭火。就在路无渊寡不敌众时，她猛然抛出烧棍，两名黑衣人不慎烫伤，落入下风。

与此同时，蒋汐迅雷一般躲入灌木，为首的黑衣人发现异状，立刻举刀，径直冲来。

“丫头，跑啊——”

王霖的声音从远处传出。蒋汐却被那明晃晃的剑光吓懵了，根本没来得及转身拔腿，那刀把已经朝她刺来。

“啊——”

蒋汐破开喉咙嘶喊，又一群黑衣人从四方涌入。

她以为自己已经身首异处，直到袁伍寒的手从身后伸出来。

他拽了她一把。

“吴寒，带那丫头先走，我们随后就到。”

王霖费劲周旋，黑衣人个个出招致命。路无渊内伤再发，不慎被刺了一剑。

“怎么会这样？”蒋汐哆嗦着声音，血腥的场面触目惊心。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她的身体抖动不断，“我们有救兵么？”

袁伍寒敛眉，脸上也挂起了面具。

蒋汐东张西望，倏尔撞见袁伍寒身后提着剑疾速赶来的黑衣人。

说时迟，那时快，蒋汐不假思索，用尽全力推开袁伍寒：

“小心——”

“咚噗——”

一上一下搭叠着，蒋汐压在袁伍寒腰间，正以为躲过一劫时，那黑衣人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参、参见公子。”

“......！”

黑衣人眉头拧紧，朝袁伍寒行礼。

随后，只听得袁伍寒迅速指令，“要活的，速战速决。”

“是。”

月光皎洁，他鼻梁上的银白面具被衬得光泽明亮。

“你、你的人啊......”

蒋汐失笑，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袁伍寒轻声答，“多谢姑娘相救之心。”

“呃......”

太尴尬了！

新来的数十人快刀斩乱麻，训练有素，毫不比混战中的黑衣人差。

蒋汐数了数人数，微微勾唇。

若猜得不错，他们，应该就是饮古楼探子。

饮古一楼，袁伍寒在江湖设立的消息组织，共四七二十八人，由四成跖分别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