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众装扮浮夸的调酒师中,他显得尤为特别——穿着最简单的执事服,白衬衫也不太合身,袖口被挽到肘部,过长的部分被黑色的皮质袖箍紧紧勒在手臂上。
发型梳成背头的模样,看得出来手法很随意粗暴,留下的几撮刘海无助的垂在额前,黑色覆面遮住了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对勾人的眼睛。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里似有水色,像一汪濒死的潭。
他就算只是什么也不做的站在那里,也让人感到喧嚣都与他无关,似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使他独立于世界之外。
“他只有每周五晚上才固定出现,其他时间要是想碰上他,那得需要点运气。”吵闹的环境让段司尘不得不提高音量。
“之前就数他客人最多,酒调得好,长的也好,是这里最年轻的调酒师。以前老被客人调戏,所以就戴上了面罩。”
“但他不爱说话,老被投诉态度差,也不知道他这样赚什么钱。”
段司尘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
“之前还出过事,好像是……诶?什么事来着?”段司尘顿了顿。
“殴打顾客,还被罚了。”沈回翊接话道。
“哦对对对,罚了不少钱。”
贺岁昭挑了挑眉,心觉这个调酒师有点意思,服务行业敢打客人的可不多见。
“嗡————”
随着一声电吉他开场,全场的气氛被推向了最**,所有人涌向舞池,人群随着鼓点上下跳跃着,潮湿的闷热冲撞着神经,封闭的空间让贺岁昭有些喘不过气。
射灯闪烁着暧昧的灯光,杂乱的气味冲击着鼻腔,说是来这里给他庆生,现在他倒成了最不自在的人。
贺岁昭环顾四周,瞥见一隅清静,正是那个调酒师的所在之处,只有他的吧台前空无一人。
但似乎那人也不在意,只是整理着酒柜的酒,或是擦擦已经亮的发光的杯子,偶尔抬头看一眼躁动的人们。
深邃的眉眼悬于覆面之上,高挺的眉弓落下一片阴影,眼底随着灯光闪烁而晦明变换,像破碎的湖。
“我去休息会。”贺岁昭对另外二人说。
兴奋的人群使他寸步难行,短短不到十米的路硬是走了一分钟。当他到吧台前时,调酒师正低头擦着杯子,周围环境太过嘈杂,并没有发现有人靠近。
调酒师带着一副薄而透的黑色二指手套,指关节处隐隐析出白皙的肉色,露出的指尖泛着微红,由于材质的缘故,手背还可以看见他微微隆起的肌腱。
贺岁昭随意拉开一张吧椅,手指敲了敲桌子。
他确信看到调酒师抬眼时动作明显一顿,又低下头,目光落回杯子上。
“喝什么,先生?”调酒师扯了扯领口。
没有回答。
刚才离得太远看不清,到眼前贺岁昭才发现,调酒师的小臂上散落着长长短短的伤口,有的已经很淡了,有的才刚结痂。
来不及细想伤口的由来,疤痕就被一只手覆住了,调酒师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落点。
贺岁昭这才回神,望了一圈调酒师身后的酒柜,最后又看向调酒师胸前的工牌。
“苦艾酒,就这个吧。”
苦艾酒,银色的工牌上写着三个字。
地下酒的工作人员都是用酒名来作为代称的,就如刚刚带他们进来的那个Omega,他的工牌上写的是“梅洛”,而这位调酒师则是“苦艾酒”。
调酒师闻言,熟练的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玻璃杯,又转身从酒柜上拿下一瓶绿淡色的酒倒进摇壶里。
烈酒与冰碰撞着,叮当作响。
“听说你每周五都在?”气氛有些尴尬,贺岁昭试图展开话题。
可能是没料到客人会主动聊天,调酒师愣了一霎,眼眸微抬,但并没有与他对视。
苦艾酒点点头,“嗯。”
“其他时间呢?”
“看情况。”
“怎么来这里工作?”
“赚钱还债。”
“赚得多吗?”
苦艾酒摇摇头,“赚点提成。”
贺岁昭问一句,他答一句,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这么说就是看杯数了?”贺岁昭笑了笑,“那你话这么少,是留不住客人的。”
苦艾酒眼神微动,没有解释,沉默着进行着手上的动作。
他将漏勺架在玻璃杯口,又取出一块方糖至于上方,酒水淅淅沥沥的淋下,浸透方糖,落入杯中。
他摁着杯托推到贺岁昭面前,用火枪点燃方糖。
火烧得很烈,像一根巨大的蜡烛。蓝焰在二人之间跳跃着,贺岁昭抬头撞上他平静的眼,火光倒映在他的眼底深处。
就这么平静对视着,一秒、五秒、半分钟,蓝色的火焰逐渐暗淡下去,只剩下方糖燃烧的残骸。调酒师移开视线,将漏勺放入杯中搅拌。
“慢用,先生。”
贺岁昭抿了一口,只尝到轻微的酒精,也没有该有的苦涩,眉头轻拢。
“怎么不是苦艾酒。”
“太烈了。”
“你们这都调酒师都这样不听客人的话吗?”贺岁昭失笑。
“不是的。”苦艾酒看着他勾起的嘴角,有些失神,“是因为苦艾酒对身体不好。”
“那这算为我专门配的特调吗?”
沉默着,微妙的气氛从二人之间漫开来,苦艾酒捏了捏耳垂,“那我重新给你做一杯。”
说罢,苦艾酒准备去拿新的酒杯。
“没关系,我很喜欢这个。”贺岁昭摁住他的手,打断了他的动作,带着浅笑,明媚的像一只小狐狸,视线停留在苦艾酒捏红的耳垂上。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苦艾酒停止了思考,像一台突然失灵的机器。贺岁昭看着他,只见他的脖子肉眼可见的变红,如血色一路蔓延至耳根。
“一杯龙舌兰日出。”
直到别的顾客点单,贺岁昭才放开他的手,让出位子,挪到了吧台的最边缘。
苦艾酒从身后柜子上拿下一瓶龙舌兰,他的手还在颤抖,以至于倒酒时泼洒出一些在杯外。他有些愣神,反应一秒后才拿出布把它擦掉,接着若无其事的继续调酒。
乐队的演出进入中场休息,到吧台休息的人就多了。原本空荡的客区变得拥挤,就连之前客人稀少的苦艾酒也变得忙碌起来。
贺岁昭依旧坐在最边上的位置,后背轻倚在墙上,手撑着太阳穴,半阖着眼,时不时喝一口专属特调,百无聊赖的看着苦艾酒忙前忙后。
苦艾酒的身段很漂亮,比例也很完美,劲瘦的腰下是一双修长的腿,又细又直,即使是廉价的西裤,穿在他身上也显得别有韵味。
人多了,声音自然也多了。
贺岁昭觉得自己像是落入在水中,无形的水渐渐堵住了他的耳道,听不清外面的吵闹声,旖旎的霓虹灯也黯然失色,倒是一身黑的苦艾酒变得明艳起来。
下半场似乎又开始了,他听到音响又大声了些。
“醒醒。”
一只手覆上他的脸侧,粗糙的、冰凉的、带着一股淡香,贺岁昭的脸发烫,这样冰冷的温度他觉得格外舒服。
他不自觉的蹭了蹭微凉的手心,明显感到那人身体一僵,这才缓缓睁开眼,仰望着面前的人,嫣红的双颊让苦艾酒一惊。
“你醉了。”
那杯酒里根本没什么酒精含量,没想到贺岁昭的酒量差的离谱,少的可怜的酒精居然也能让他产生醉意。
浓度不高,贺岁昭只是有点困,并没有到醉的地步,他只是有些上脸,看起来醉的厉害。本想告诉苦艾酒自己并没有喝醉,但看到那双微微蹙眉的脸,他鬼使神差的把话咽了下去。
Alpha坐在椅子上,微微仰头看着他,像犯错事的孩子,眼神透着的无辜让苦艾酒一噎,一下忘记了本来要说的话。
“不要睡在这,这里不安全。”苦艾酒停了停,听起来有些沙哑,“我带你去后面。”
脑袋很有点沉,还没有彻底清醒,环境十分吵闹,贺岁昭努力理解着他说的话,五秒之后,乖巧的点点头。
他其实到最后也没听清苦艾酒在说什么,只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熟悉得让他安心。
苦艾酒抬起他的手臂,一只手扶在腰侧,单薄的身体轻而易举的支撑起一个Alpha的重量,甚至觉得游刃有余。
贺岁昭顺着力站了起来,任苦艾酒摆布,像一个精致又懂事的玩偶,主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站好。”
走到一扇门前,苦艾酒腾出一只手打开了门。他把看起来有些醉意的Alpha丢到沙发上,转身为贺岁昭拿来一颗醒酒药。
在酒精的刺激下,腺体不自觉的释放着信息素。III级Alpha的信息素对于同类来说是具有压迫性的,被水仙百合香气围绕着,苦艾酒觉得身体发紧,抬手揉了揉肿胀的腺体。
“吃。”
就着苦艾酒递来的温水,贺岁昭仰头把药吃了下去。
醒酒药起效很快,再加上本来醉的就不严,不到一分钟贺岁昭就感觉清醒了许多。调酒师正背对着他洗着刚才用过的杯子,看着那道身影,贺岁昭松了松紧的发疼的山根。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很感谢你。”
员工休息室里很安静,即使声音不大也足以让苦艾酒听清,他微微回头,只见贺岁昭半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没事的,先生。”
断断续续的震感从口袋传来,贺岁昭摸出手机,输入密码——是沈回翊发来信息。
「沈回翊:你人呢?」
「贺岁昭:怎么?」
「沈回翊:准备走了。」
「贺岁昭:马上来。」
他摁熄屏幕,站了起来,有些摇晃。
“我要走了,刚才打扰了。”
苦艾酒依旧是背对着,轻轻点头,在他的余光中,他看到Alpha打开门,走了出去,等门关上后,他收回目光。
“我下周五还能来找你吗?”
关上的门重新被打开,Alpha退了回来,盯着苦艾酒,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闪。
“可以。”苦艾酒愣住,听到自己说。
“那下下周五呢?”
苦艾酒点点头。
“以后每周五都能来找你吗?”贺岁昭说。
他不知道这么问的意义是什么,但苦艾酒还是点头,“每周五都可以,但是你不要再喝酒了。”
这是今晚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他看到贺岁昭笑了。
“好,我答应你。”
他又听到贺岁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