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时璎雪坐在梳妆台前,脸色平和,静静地等着小雯为她盘起秀发。
“小姐,今天真要亲自上公堂吗?”小雯将一只玉簪插入时璎雪头顶上的发髻中,略为担忧地问道。
时璎雪看着铜镜里干练的妆面,轻轻地点了点头:“我非去不可。”
小雯为她穿上暗紫色云纹锦袍衫,动作细致地替她绑上金色腰带,叹了口气道:“可是,小姐手上的伤还没好全,沈大夫也让小姐多加修养。”
“放心,讼师靠嘴,不靠手。”时璎雪轻笑道,她抬了抬手,方便小雯为她挂上香囊。
一切准备妥当后,时璎雪走出房门,陈榕等人早已等候多时。
“陈管家,都准备好了吗?”时璎雪微笑问道。
陈榕拍了拍背后背着的木箱,点头说道:“放心吧小姐,一切皆已备妥。”
廖宁上前一步,守护在时璎雪身旁,并低声说道:“时小姐,大人让你放心,他会尊重你的想法。”
“好。”时璎雪听闻,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初木抱着琵琶,崇敬地跟在时璎雪身后。小雯与初木并肩而行,脸上却挂着担忧之情。
五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镇南将军府,前往大理寺。
午时。
百姓们都围绕在大理寺门前,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桩轰动全城的案件。
为了维持治安,大理寺的官兵还将栅栏搬出,挡在百姓面前,生怕他们将大理寺的门槛踩坏。
坐在公堂上的主审官,是大理寺卿洛鸣,他头戴黑色幞头,身穿紫色官袍,面庞圆润,两条山羊须在嘴上微微翘着,眼神却十分严肃。
公堂东侧首席,坐着的是西平郡王梁思华,他今日是作为死者父亲,来旁听审理。梁思华左手边,依次坐着三名中年男子。若有见多识广的,便能认出那三名男子分别是岳乘风、吴云、叶开泰,皆是当今威名最响的讼师。
尚未正式开始审理,门口的百姓开始闲聊起来。
卖菜甲问道:“怎么堂上坐的不是大理寺少卿千大人?”他听闻千大人为人十分公正,断案如神,很想亲自目睹千大人的威容。
“我听闻犯人是千大人未来大舅子,想必是为了避嫌吧。”挑夫乙搭腔道。
“那公堂西侧坐着的姑娘是谁?”跑堂丙从怀里掏出了瓜子,边嗑边问道,心想,那姑娘可真好看,即使是简单的装束,已有倾国之姿。
“那是镇南将军府的千金,犯人时英杰的妹妹。”书生丁摇了摇折扇说道。
“她为何能坐在公堂上?”卖菜甲从跑堂丙手中抓了把瓜子,好奇问道。
“按照云顺律例,犯人的亲属也可以坐公堂上旁听审理。”书生丁解释道。
其余人听闻,皆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话说回来,镇南将军府定是请了些顶厉害的讼师吧。”挑夫乙左右张望着,“莫不是那时小姐后面站在那位?”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真正出名的讼师,是东侧坐着的那三位。”书生丁摇了摇头道。
旁人还想说些什么,公堂上的洛鸣突然拍了拍惊堂木,高声呼道:“肃静!”
顿时,那些嘈杂纷乱的讨论便戛然而止。
“传犯人时英杰。”洛鸣对下属沉声说道。
不久,两名大理寺官兵押解着时英杰走进公堂。
时英杰戴着长枷,身穿灰色薄棉的囚服,几日不见,脸颊更消瘦了几分,他凌乱的发丝随意地搭在额前,已无半分往日的风流倜傥,任谁见了,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竟是镇南将军府的大公子。
“犯人时英杰,你为何不跪?”洛鸣重敲惊堂木,喝声道。
“我乃清白之身,为何要跪?”时英杰嗤之以鼻。
大理寺门前的百姓听闻,皆十分震惊,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肃静!”洛鸣气急,命下属将时英杰摁下,“戴罪之人,不可藐视公堂权威。跪下!”
大理寺官兵得令后,便大力地扣住时英杰的肩膀,将他摁到在地。
时英杰奋力地反抗着,因双手被长枷拘着,难以对抗肩上的压力,双膝重重地敲在了地板上。
百姓见状,心中略感凄然。
时璎雪看着时英杰那倔强的眼神,暗自握紧了双拳,咬紧了牙关。
见时英杰终于红着眼跪倒在身前,洛鸣心中腾起一股快意,他摊开了案件卷宗,朗声道:“云顺四十五年三月二日,犯人时英杰于明月楼,将死者梁康年推下阶梯,致使死者梁康年身故。从犯人时英杰身上搜寻出匕首一把,推测犯人时英杰有‘故杀’之心,入‘故杀’之罪。犯人时英杰,你可认罪?”
“我不认罪!我根本没碰到死者!”时英杰愤恨地说道。
洛鸣听闻,皱起了眉头:“犯人时英杰不认罪。传时英杰讼师上堂。”依云顺律例,若犯人不认罪,可让讼师代为陈述申辩。
“民女,便是犯人时英杰的讼师。”时璎雪优雅地站起身来,款款走到了时英杰身旁。
时英杰仰头看着胸有成竹的时璎雪,心中既自豪又自责,为了自己,妹妹不知暗自承担了多少压力。
众人听闻,一片哗然。女讼师?别说云顺历史上,即使再往前数几千年,都未出现过一名女讼师吧?
“犯人亲属,不可胡闹!”洛鸣只当时璎雪在说胡话,让她赶紧退下。
“大人,我是认真的。”时璎雪眼神坚定地说道。
公堂东侧坐着的几位讼师互相交换了眼神,他们都看出,这位时小姐,可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当讼师的先例。”洛鸣下意识说道。
“没有先例那便创造先例。”时璎雪勾了勾嘴角道。
“胡闹,女子应在家中相夫教子,怎可在外抛头露面,这成何体统?”洛鸣激动地拍了拍惊堂木。
“是吗?就算民女要抛头露面又当如何?难不成大人要因此定民女的罪?云顺法典可没有明令要求女子只能囿于闺阁之中。”时璎雪不屑地摇了摇头。
她这一番话,让门外的妇人们感到十分畅意,纷纷喝彩:“说得好!”
“祖宗之法不可违逆,你赶紧退下!”洛鸣见她随意几句话,便煽动了那些妇人,心中警铃大响,可不敢让这时璎雪再多说了,只盼着她快消停些。
“敢问大人,‘女子不能当讼师’,这说法,云顺法典可有记载?”时璎雪挑眉问道。
洛鸣脸上变得十分难看,他慌张地翻阅着法典,确实没有找到相关的律例,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是,这是不言自明之事,何须刻意记载?”
“法无禁止即可为之,既然云顺法典没有限制女子当讼师的条文,那民女如何当不得讼师?”时璎雪直视着洛鸣的眼睛,沉声问道。
“这……”洛鸣被问得哑口无言。
“于公,民女当讼师没有触犯法律,于私,犯人时英杰是民女兄长,兄长蒙冤,做妹妹的岂能袖手旁观?”时璎雪此话透出一股悲意,众人为之动容。
“那,法典也没有规定女子可以当讼师……”洛鸣绞尽脑汁地说道。
时璎雪侧头笑问:“敢问大人一日吃几顿?”
“三顿。”洛鸣下意识回答。
“法典并无规定百姓要按一日三餐进食。若无规定,为何大人要按这个频次进食?难道一日四餐就违法了吗?”时璎雪摊了摊手问道。
“你这是强词夺理,饮食习惯怎可和公堂辩论相提并论?”洛鸣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
时璎雪上前一步,恳切说道:“古有缇萦救父之孝传,今日民女为兄长挺身而出,正是效仿缇萦。民女父亲远在南境,为云顺开疆拓土,民女母亲早亡,家中只剩民女与兄长二人互相扶持。今日兄长遭逢此难,民女怎能视若无睹?妹妹救兄,天经地义,符合纲常伦理。民女此举,有何不妥?”
情真意切,甚至搬出了镇南将军,百姓听闻,皆点头称是,妹妹救兄,合情合理,合情合理。
洛鸣飞快地望了眼公堂东侧的西平郡王,话说回来,堂下二人毕竟是镇南将军的子嗣,也是不能得罪的主儿,但事以至此,他也不能轻易松口,若天下女子都像时璎雪这般伶牙俐齿,那还了得?
“大人,找到了,”洛鸣身旁的师爷一直在翻阅着法典,终于翻到了对付时璎雪的法条,他得意地说道,“扰乱公堂,顶撞主审者,应施以拶刑。”
洛鸣听闻,心中大喜,正想以此吓退时璎雪,未料,她先开口说道:“大人,方才你念的法条不全,切不可断章取义。依《云顺法典》第二百六十七条记载,凡讼师于公堂辩论,须敬重主审,不可扰乱公堂,违反者,应施以拶刑。”
说罢,时璎雪环视四周,扬起嘴角道:“若要以此律向民女施刑,便意味着,大理寺承认民女就是本案的讼师。”
掷地有声,百姓们下意识鼓掌喝彩:“好!”
洛鸣气得大拍惊堂木,沉声说道:“若你愿意接受拶刑,那大理寺便认可你那讼师的身份。”
时璎雪伸出了满是疮疤的双手,慨然说道:“大人一诺千金,民女愿意拶刑。”
看到她那慷慨就义的神色,百姓们有些按耐不住了,尤其是看到她那一双纤细又遍布伤痕的手,众人更是骇然,她能承受得住接下来那非人的折磨吗?
暗自躲在一旁观察四周情形的千龄昭,眼神布满了寒意,他握紧了双拳,恨不得立刻冲入公堂内为时璎雪撑腰,但想到她昨夜借信鸽送来的信笺,千龄昭强行忍住了冲动。
那信上写着:千大人,无论在公堂上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手,若我没有独自站上公堂的能力,即便当上讼师,也无法令人心悦诚服。
又修完一章,爱你们[加油][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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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