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所谓引经据典,方能显示出一个人的文化,这是她苦思之后唯一能联想到的一段词。
南溟默了默,与她更正:“海近朝曦赫,山明宿雾消。你的脑袋里,只能想到吃么?”
“饮朝露,食落英,虽是说的早茶和晚膳,但那是多么美好又贴近生活的一句话,而且,吃饭是罪吗?”她不忿的看了看他。“我忘了,神仙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烟火自然不必……但香火,还是要受一受的。”
她微微一怔,不敢想这话竟然出自南溟口中,看来神仙也是要下凡的。
朝曦这个名字,虽然不及那个潦清,但相比菜菜实在不知高雅了多少,想了想还算满意,便喜滋滋的应下了。
太阳有条不紊的爬上了半空,散逸出七色霓彩的光棱,很似南溟殿中的水晶盏,她抬头迎上,不觉有些晃眼、眩晕,随着眼中起雾,南溟的脸一张变两张,两张变四张…很快便没了意识。
蛇生里,尚未有过昏倒的经历,她想,一定是近日里跟着南溟东奔西跑过度疲劳的缘故,再加上南海的吃食太过清淡……让一条吃肉的蛇突然清汤寡水,以海藻裹腹,自然要营养不良。
但是南海的乌医诊说,昏倒是因为她体内有煞气和仙气混冲,修为太浅不足以控制消化这两股力量,跟那营养不良全无关系。
……
身体是修行的本钱,不好好吃饭,如何能专心致志的精进修为呢?凡界素来说民以食为天,可见食物是天底下第一要事……
梦里美味知多少,吃多少,有多少,一阵饥肠辘辘中醒了过来,虽觉胃腹空空,但并不影响她四体通泰,周身充盈,正奇怪,忽而一阵香风飒来,随即察觉身边仙气蒸腾,氤氲缭绕,仿若置身于璇霄丹阙,云阶月地,垂眉一看,自己竟躺在了南溟宫中的白莲上,私以为是自己偷偷跑来上面后睡着了,便匆忙下去,一旁正打着盹的知命被动静吵醒,便拦下她:“你做什么去?”
“挪个地儿,这可是你们龙宫的圣物,我可不敢……”
“你放心养着便是,是殿下让你睡在这的。”
“那殿下呢?”她懵了懵,南溟何时变得这么大方了。
“去跟大殿下说事了。”知命盯着她,一脸的怪异好奇,全不似之前那般热情随意,似乎是对她突然变作女子有些不适。
她尴尬的笑了笑,又问:“亦棠君同潦清仙子呢?”
“亦棠公子不善水性便没有来这,听说是回了雾仪山,潦清公主在珊瑚礁那养伤。”
“潦清公主?”
“是,她是鲛人族的公主。”
看来能去雾仪山修行的,果然都不是些寻常的神仙娃娃,不过这南来的北往的公主王子也忒多了些。
“那亦棠君是?”
“是鸟族族长的义子。”
“唔,是这样。”
“朝曦姑娘还有什么所需么?”
“朝曦姑娘?”
“啊?你在叫我啊?”连着两遍她才反应过来,对这新名字尚需要一定的适应过程,但是对姑娘这两个字,她感到无所适从,在这漫漫许多年里,不曾有一个人这么唤过自己。“朝曦便好,姑娘两个字很是多余。”
“……”
“我……有些饿了。”
“好,我吩咐他们送些吃食来。”
也不知道是三餐中的哪一顿,吃饱后便又在白莲里昏昏睡去,等她再又醒来后,南溟已经回来,并且在白莲对面置了一张书案,写写画画,不知在忙些什么。
虽然醒了,但总想躺一躺,再躺一躺,于是便侧着脸看他整整截截的坐在案前笔走龙蛇,时而蹙眉,时而松快,待忙完一阵,方看到已经醒了的她。
南溟放下笔,松了松筋骨:“睡饱了?”
她亦起身坐好:“殿下用词不当,睡觉若能饱腹,众生都不用吃饭了。”
肃面难得付以一笑,罗袖凝光挥动,一张食案赫然出现在她面前,琉璃碗盏水晶盘碟,盛放着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香酥鸡,油焖鸭,红烧鹅……
世人说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定是那些人饫甘餍肥饱食终日,不知饥苦的缘故,你若饿他个十天半月,他便只能作出: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来,试问那花花草草又岂有这鸡鸭鹅来的动人心脾感人肺腑?对南溟不禁多出几分崇拜来,心说这真是天底下最最实在的法术。
“殿下真是天上地下最仗义的神仙。”双手如魔爪般伸向了鸡鸭鹅,毫无形象的吞咽起来:“殿下不吃吗?”
尴尬凝结,他呆滞的看着眼前所见,自己只是饮着那一贯爱喝的竹叶青:“我不吃。”
“那殿下可能将这法术教授给我?”
“你是该好好学些东西了,不过学这个?未免有点胸无大志。”
“我不需要大志,大鹅便很好。”
“……”
南溟安心坐在那不再说话,似乎是在等她享用完这一切,朝曦洞察到了他的心思,便十分速度,没多久便将那食案扫荡一空,擦了擦嘴角的油,说道:“殿下可是有话问我?”
他面上微微一怔,看来她真的是知道些什么的。
“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又是怎么遇见的我们?”
她咽下最后一口肉,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你们进入的石门并不是九黎魔界,我坠进的涡洞才是。”
“什么?”
“那涡洞里便是魔族之境,里面有无数尸骸,想来都是被魔雾吸入涡洞坠去这里的,而你们所看到的石门则是魔族神器九黎壶的壶口所幻。”
“九黎壶?”南溟惊讶:“可是上古神器炼妖壶?”
“应该,是吧?”
“那么说来,里面的混沌世界,便是壶内幻境了……”他若有所思后脸色迷茫:“那怪声便是御壶之人?他是谁?你是怎么抢过九黎壶的?”
“自然是硬抢啊。”
“……”
“那人好像披着一团黑紫色的火做衣服,至始至终我都没看到他的面貌。”朝曦思了思,还是觉得不能将看到此人命门的事说出来,否则他不知又要怎么怀疑自己,盘问自己。“我当时幻了支水箭来攻他,趁机便抢过那壶放你们出来,或许是九黎壶的神力所致,结界裂出了一道洞口,我便匆匆将你们打包逃了出来……”
“打包,咳。”
“正是这样。”她摸了摸袖兜里的那枚玉色小葫芦,冰凉滑润,原是九黎壶缩变,无心带了出来,如今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它。
南溟眉宇高蹙,显然对这件事还存有很多质疑,可让他最最想不通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在魔境的神仙无数,为什么朝曦能全身而退,难道真的是九黎壶的神力?
他冥思之中,朝曦便挪动身子准备下来,南溟看见却做了个止住的手势:“你体内尚有煞气,再躺几日吧。”
如果没什么事,她当然乐意再躺一躺,然而她分明记得,当时南溟为护着自己,被那涡洞荆刺伤的不轻,做人要懂得感恩,做蛇更要如此。
“你的伤也不轻,何况这白莲是你龙族圣物,我这么鸠占鹊巢,蛇占龙窝,心里很是不安呐。”
“皮肉之伤不碍事,何况你如今也算于我有恩,你占上几日,权当我回报于你了。”
“这样就算报恩了?”她转了转眼珠,有些不置可否。
“不然呢?”
“……”
“我昨日已跟父君禀明,他亲自前往冥界北阴帝君仙府,帝君立下铁律,命冥界众鬼魂从今不得再入乌榆林半步,你尽可放心了。”
“……”朝曦以为听差,呆呆的有些不敢相信。“神君的面子果然不同小看。”
南溟有片刻出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驳斥她说:“此事虽是我父君去办,但没有我的力争,怎会能成。”
唉,这龙,小气的紧呐。“当然当然,头功自然是殿下的。”说着,便躬起身子,深朝他深一拜。
“……”南溟傲慢的昂了昂头,又一挥袖,食案与桌案悉数不见,而他话也不说一句,便扬长而去。
真是条怪龙,她又仰躺下来,想着乌榆林的三大忧患已除其二,丹妩她们知道了一定会笑醒的,而自己一介小蛇抛头颅洒热血的为林子办成了这两件大事,从此在林中必定地位斐然,不可撼动,继而受众灵尊崇,一生无忧,既不用修行,也不用历劫,吃喝玩乐逍遥又自在……
想象如斯,美好而易碎。
听说南溟是上天界禀报九黎一事,也不知道此事有什么可絮叨的,足足去了七日也未见回来,到第八日,乌医前来诊脉说她体内煞气尽除,可以自由活动,本想再蹭一蹭白莲之气,但躺在上面着实无聊,便在他殿中的园子里攀爬跑跳,以松动筋骨活络经脉。
不成想,正爬的认真,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青色的鞋子,顺向上去,青色的裙摆,青色的衣衫,青色的脸。不,脸,是铁青色的。
“潦清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