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 第1章 鸡声茅店月一

大梁百宁十五年秋，上京境内。晓月的余晖洒过东顺街街头，小贩们懒散地收拾东西准备归家。

他们是专门在夜市摆摊的，大梁在夜晚金吾不禁、笙歌鼎沸，但到了拂晓之时，便冷冷清清了。

东顺这条街可不平凡，这条街上住着好多户贵人。有好些贵人宅院建的相邻，层台累榭、碧瓦朱檐，独独有一所宅院不同。

它没有东顺街其他的宅院外观上的富丽，却又一股子威严的气势，震慑着其他的宅院，其他的宅院像是畏惧般畏缩在离它较远的地方。有只野猫好奇的望了望宅院的牌匾，上面金色的四个字——摄政王府，与整体黑色调的外观形成鲜明的反差。小贩们没有机会进去看过，但都莫名的觉得这摄政王府过于冷清了。

冷冷的月光射到摄政王府的院子里，昭示着快到清晨之时。

摄政王薛月蘅推开房间的门，朝院子走了去，芙蓉缓缓的跟着她。

薛月蘅坐上了院中的石凳，石凳冰凉，她瞧着不远处被树木遮挡的怪石。薛月蘅的素色衣衫微微拂动，瞬间隐入周遭灰暗的景色里，与夜色融为一体。让人看着只觉入了幅栩栩如生的伤春之画，她明明只是个青年女子，坐在那里，却有种垂垂老矣的伤感，已经失了青年人该有的活气了。

附近只有院中的鸟虫声，她淡淡的笑了笑，对着芙蓉道：“阿荇已经安排好了吗？”她的声音有种冷清之感，一点情绪都没有，就像泉水潺潺流动。

芙蓉微低着头说：“回主子的话，小公子已经被送离了京华，有我们的人在一路上护送着，不会出问题。”

说完她担忧的看了看薛月蘅，道：“主子，这院子如此阴凉，早晨又有冷风吹着，回头您咳嗽狠了，又会咳出血来。”

薛月蘅摆了摆手，道：“左右不过一月之期，我时日无多，只想看看月色了。”

芙蓉愣了愣，道：“主子该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徐太医都说您调养着有痊愈的可能，我去给您的安神息点着，您去睡个回笼觉吧。”

薛月蘅好笑的看了看眼前这个眉眼间还有几分稚气的小姑娘，小姑娘不容她抗拒，要拉她回房歇息，薛月蘅无奈的移步回房。

芙蓉弯着腰把安神息点着，香上的小火苗飘摇的晃着，落下一点香屑，薛月蘅用手指轻轻的搓了搓，芙蓉鼻尖微动，轻轻的嗅着，感叹道：“这香是陛下赐的，不仅能安神养身，连味道也如此好闻，天天闻都闻不厌，只有我们王府与皇宫才有呢。”

听到芙蓉娇俏的声音后，薛月蘅的笑意慢慢地淡了下来，她心里一动，觉得心头很苦。此香养身？可未必。

这香陛下也用，陛下少年时就患有心疾，后来又添了诸多病症，不过这二年来，陛下的病竟渐渐的好转了。

陛下病重时，异姓的楚王薛月蘅与陛下共同处理朝政，分庭抗礼。

薛月蘅与陛下少时青梅竹马，陛下对其信任有加。

随着陛下的好转，摄政王薛月蘅又渐渐的病倒了。她不是突然病倒的，而是慢慢病倒的。

当年陛下赐予她安神息，并嘱咐那几个亲赐的随侍日日不熄的时候，她就猜到了有这么一天。她等这天也很久了，全当还了多年的友谊。

与其他国相比，大梁民风开放，有能力的女子亦可当朝为官，但也是凤毛麟角，有王爵的就更少。

摄政王薛月蘅算一个，几十年前的明泠公主算一个，她后来改封了齐王，是薛月蘅崇拜的对象。

回忆起往事，薛月蘅思绪飘远了。半晌之后，她静静地望着桌子上的蜡燃尽留下的灯花。

微风带着蝴蝶生命的消逝，缓缓的吹拂着。

也许她的死亡会是民间的一笔谈资吧，一月半后，上京惊雪茶楼里激烈讨论着最近发生的大事——摄政王薨。

这茶楼是上京内客人最多的，许多官员闲暇之时都会来这里听听说书或是评弹。

这段时日内，坊间讨论最为热烈就是摄政王的葬礼，据传是极尽奢华的，陛下还十分悲痛。

一位中年文士打扮的男人对着另一位文雅的员外说：“唉哟喂，说起来这位摄政王可是了不得啊，一届女子，才二十九岁，正值芳龄又权力在握。听说她还没成婚呢，想来她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哦。”

员外抿了抿嘴道：“非也，非也，非也哉。”

另一桌的茶客笑眯眯的对着中年文士说：“一看您就是头一次来京城，连摄政王的恶名您都有所不知啊，这位王，可有了小未婚夫喽。”

文士不解道：“有便有，为何是小未婚夫呢？”茶客十分欣喜，他平时就有着给别人讲八卦的爱好，今天可算是碰对人了。

茶客道：“摄政王的未婚夫才十六，小了摄政王足足十三岁呐。”文士又疑惑道：“摄政王也会有未婚夫？还这般的小？”

茶客说：“这桩婚姻乃是天子赐婚，这未婚夫是前安远侯世子宋识忻。

当年摄政王还是个刚及笄的姑娘时，老王爷带兵打仗，带着老王妃行军，不幸战死沙场，临死前留下遗言，老王爷的世子乃是庶出，也才几岁，难堪大用，郡主年少聪颖，便由她代为承袭王爵，掌管兵权，等到成婚后转让给世子，郡主当时刚承王位，也是女中豪杰，不提也罢。

不过说起摄政王的这桩婚姻本来已经不作数了，安远侯府两年前被圣上查抄，婚事作废，可摄政王孤身把宋公子领了出来，带回了府，对外宣传宋公子是她的未婚夫，冲冠一怒为南颜。”

一名留着长髯的茶客道：“有所耳闻，这摄政王不过贪图男色而已。如今摄政王已死，这小宋公子便如浮萍一般，又可依靠谁？”

他对面的人压低了声音说：“听说这小宋公子和世子几月前曾被摄政王送到了京城之外，不知是真是假。”话甫一落下，临边的桌子都骚动起来，像是要询问。

茶楼老板懒洋洋的敲了敲楼上的锣鼓，道：“客官们，还是莫谈这些吧，要不然哪天掉了脑袋都不知道怎么掉的。”

客官们顿时噤若寒蝉，这家茶楼的老板在京城里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不代表他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有些位高的官吏都得对他客客气气的，于是不知道哪天便有了惊雪茶楼老板身份高贵不能招惹的传言，传言越传越广，渐渐被人认以为真。

茶楼老板打开楼上的窗子，朝着楼外的车水马龙看去，一会后，他感到无聊关上了窗，风一吹，他衣襟上的银铃铛也摇摆了起来，却没有声音。

他进了楼上角落处的一间房，如海藻一般的鸦发散下，他有着一张尚带着稚气的脸，眼睛如水杏一般，很大又很圆润，右眼卧蚕处有着一颗小小的泪痣。

琼鼻朱唇，皮肤冷白，旁人看了，误以为是女子都很寻常，他的长相雌雄莫辨，如霜般白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细长的红色的发带，发带间还坠着深蓝色的宝石羽毛和细细的银链。

他明明俊美得那么令人惊心动魄，却透着股凌厉的气质，像是个杀手 。

他缩在床上的角落，默默的听着茶楼外的大街上传来的阵阵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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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鸡声茅店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