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阙 第10章 第十章

乘鸾于阿生已经熟稔，这会一块走在人间闹市上，倒没有多少尴尬。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乘鸾的嘴巴就没停下过，阿生只需偶尔附和两句，二人气氛也融洽。

“这星海可真是大有看头啊！”

乘鸾吃着刚买的糖葫芦，砸吧砸吧嘴说道。

阿生舔了舔糖衣，认同地点头。

可不是大有看头么，先是连片的山峦，这儿又是比试又是卖艺的，真真是热闹非凡。

“诶，那边比武的阵仗可比先前几个大多了，我们也去看看？”

乘鸾来了兴致，阿生自然不会扫她的兴。

这厢刚凑过去，乘鸾拾起了她的老本行，逮着一个看上去和善的男子问：“这位壮士，台上两人真是打得难舍难分，不知壮士可知这二人分别是谁？”

左边的孔武有力，右边的虽看起来没左边那么壮实，但胜在灵巧非常。

被问到的男子也不小气，只是嘴唇嗫嚅了一下，看上去有些犹豫。

乘鸾连忙说：“无妨无妨，我也就随口一问，壮士若不方便就算了。”

男子又看了她和阿生一眼，破罐破摔：“这也没有。小姑娘小兄弟，我是个粗人，实在有些不晓得怎么和你们说。”

乘鸾于阿生面面相觑，看来是她的问题了。

奇也怪也，她从前只顾着在落华原撒欢，讲话可没这么文邹邹的。

肯定是画晗那家伙传染了她！

乘鸾想到这儿，眼珠子一转，嘿嘿笑着：“大哥见笑哈，我和我阿弟也没念过几天书，这不是出门在外，怕被人瞧不起嘛，就学了村口那个秀才公，没想到弄巧成拙了！您可就放宽心讲。”

男子哪能放下心？

这二人又是没念过书、怕人瞧不起，又是村口的；可身上穿的衣裳、出口就是的成语，怎么看也比他强。

不过这两人既然都这么说了，又是有求于他，想必也不至于嘲笑他。

男子思索一番，其实是暗自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说道：“左边这位，是杜都尉家的二公子，自幼跟着都尉往营地里跑，实力了得。

“那右边这个，是皇子殿下的同门师妹请来的，嗯……底细嘛，我看了这么多场比武，这也是头一回瞧见这样式打法的，摸不透。”

看上去还挺神秘。

乘鸾点点头，就在男子旁边继续看台上比武。

差不多一刻钟后，台上两人终于分出胜负。

“好！”

“杜二你行不行啊！”

在一种喝彩与唏嘘声里，乘鸾精准望向吐槽左边那人的方向。

只见那位杜二公子一下场就一把薅过吐槽那人的头，声音不大，但乘鸾到底在朝天阙进修过，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你小子少来！你有种你上，凝霜国公主找的这人的确有两把刷子。”

叫打得难舍难分的对手都承认的实力，乘鸾倒想见识见识。

恰好为了游山玩水，一路走来也全凭脚力，她也有六七日没摸剑了，手痒得很。

于是给了阿生一个眼神，三步两步就飞上了台。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乘鸾对擂主抱拳道：“兄台好武力，我使剑，请与切磋一番。”

攻擂成功的是一个白面男子，瞧着不过及冠之年，墨袍长衫，使的是把扇子。

“唰”的一声扇子被那人打开，乘鸾看见了这把，在上场威风凛凛的扇子的近貌。

扇子看上去就是普通纸面。

白纸上泼了墨，任谁瞧了都只以为这是哪个书生拿来骋风流的器具。

“在下缜思，不知来者何人？”

那缜思上下打量了一番乘鸾，嘴上没说，可眼神中写尽了轻蔑。

乘鸾也不恼，这眼神打在她身上，除了有些令人不适，倒没本事叫她恼怒。

想到画晗那张嘴，她不由得轻笑一声，这算什么，也叫他“弄拙成巧”了。

缜思看她没像自己意料之中那样生气，有些诧异，也勉强高看了她一眼。

“我？我没甚名气，也不如兄台身经百战，不过瞧着兄台身手不凡，想见识见识罢了。”

呵，原是一个连名都不敢报的人。

缜思嗤笑，“身经百战不至于，可叫你见识一番的本事还是有的。”

说罢，也不管乘鸾准备好没，把折扇往右手虎口上一敲，一个闪身就要到乘鸾身侧。

台下有好些反应过来的看客发出阵阵惊呼，乘鸾不动如山，甚至连孟春客都没拿出。

缜思自然看到了她冲自己挑眉，心生恼火，下定决心要叫她好看，于是提速扬手，准备挥扇攻击。

此时离乘鸾还有些距离，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心急，既如此，她不紧不慢也有耽误对方时间的嫌疑了。

乘鸾笑了笑，心念一动，手上一握，就叫凭空出现的孟春客，剑柄直直落在她掌心。

缜思见她提起剑，是一副要攻击的架势。

他敛眉思索，在瞬息之间将手中折扇扔出。

扇子在空中翻腾了几下，就直击乘鸾拿剑的那只手。她本想直接挥剑击退，不知想到什么，笑意深了几许，侧身用左手接住了扇子。

扇子被她接住，还不住铮鸣抖动。

台下的杜二下意识浑身发抖，他可是被这把破扇子划了好几下，哪里不知道此物通体尖锐，削铁如泥？

这姑娘不知是何底细，竟被她徒手接住了。

台上的缜思也惊异失色。

乘鸾扬了扬下巴，得意道：“这把扇子好看是好看，就是不知阁下在比武时扔给我是何意？莫不是自知不敌，特地给我先送了礼？”

缜思脸色阴沉，目光阴鸷地盯着她，没接话。

乘鸾才不会被他吓到，学他的样子玩了玩扇子，“这礼物还可以，我收下了。”

她倒是脸大，价值连城的东西说拿就拿了，还要倒打一耙。

“我当姑娘初出茅庐，不懂规矩，没计较你遮遮掩掩、不报上姓名，没料到现在又私自拿了我的东西不打算还了？

“姑娘可知，就是生死决斗都没有昧下对手武器的，何况我们今日只是切磋。”

上场之前还必须自报姓名么？

乘鸾确实是不懂这些，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看对方这样子，扇子对他来说大抵十分重要。

“喏，我还当送我了呢，话还没说完就丢扇子，给你就是。”

只不过说两句还是要说的，谁叫这人看不起自己，还打算搞偷袭的？

缜思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就把武器还给他，表情复杂接住，冲她抱拳示意就下去了。

台下有好事者还在问他：“喂，你怎么下来了？”

乘鸾听见缜思回答：“没打赢，自然下来了。”

周围人都倒吸了口冷气，他们大多数没看懂二者之间的博弈，还挺奇怪，觉得乘鸾这个擂主当得名不副实的，跃跃欲试想去挑战。

缜思摇摇头，对方能如此轻松接住自己的武器，自己都没有同她一战的实力。

再打下去，结局都已注定，不过是输得更惨点、他和公主的面上不好看罢了。

乘鸾在台上没理会台下那些人的想法，心安理得做了擂主，边等人来挑战，边望向阿生的方向，见他在看自己，灿烂一笑。

阿生知道她是个跳脱的性子，也没在乎边上人打量的目光，坦然也冲她一笑。

“喂！小姑娘，我来试试你！”

乘鸾闻声收回目光，看向开口的大块头。

肌肉垒块分明，身长目测有九尺。

乘鸾知道来人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毕竟在很多人眼里，刚刚她赢得跟闹着玩似的，好像那缜思故意让了她。

她感觉有点好笑，倒想瞧瞧新来的攻擂有什么本事。

想起缜思说自己不懂这里边的门道，她特意学方才他的话说：“在下乘鸾，不知来者何人？”

来者没想到她上一场不报姓名，这场倒是率先报了，不过也没多在意，顺着她的话说，“在下方孔武，还请指教了！”

说着，没给乘鸾反应的时间，急急地冲向她。

乘鸾心下有些恼怒，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来这套？

不过这人看上去是力量更胜一筹，速度也不算赖，她到底是有点刻板印象了。

她随意想着，岿然不动，等方孔武快到她面前、拳头都挥起来时，她眨了眨眼睛，也是这个时间，右手执剑，只是朝他挥了一下，剑气峥嵘，将他瞬间击退到三尺之外。

方孔武被剑气裹挟冲击，踉跄着后退时顿感气血上涌，“噗——”地吐出一口鲜血，勉强半跪在地。

乘鸾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在他将要吐血之前闪身躲开，只是看见那口溅到了她原来所站之处的血，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

看来，比武需谨慎，打架要量力。

要不然一个不小心，她没躲过怎么办？

看这位置，明显是冲着她的脸来的。

乘鸾想到这儿，脸色难看得要命，“你就这点水平？”

她这一剑都没击中他，只是被剑气打了就弄得这么狼狈。

……当然，她之所以火气这么大，也是她受画晗的影响，见不得脏污的缘故。

可这人有胆子轻瞧了她，居然这么不堪一击？

乘鸾窝火极了，没人喜欢被人瞧不上，她不理采那些个言论，不代表她心里没异样。

而现在她既恼对手差点吐中她，又恼自己就是被这种没多大实力的人瞧不上。

她怒瞪着方孔武，有些话不好说出口，但眼底写满了“快滚，再晃悠就饶不了你了”。

上一口气还没缓过来的方孔武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想到什么，连滚带爬地下去了。

台下有许多自诩老爷们的都瞧不上他，“嘘”声一片。

也就是在这一片“嘘”声里，另一个大块头上场了。

乘鸾太阳穴突突地疼，如法炮制一剑解决了好几个攻擂者，觉得没什么意思，赶在下一个上来前，自个先下去了。

她一下来，台下还有很多人疑惑，议论纷纷。

乘鸾不愿扯上麻烦，拉上阿生逃也似的走了。

走到半路，却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乘鸾姑娘，请留步。”

乘鸾哪里听不出是谁，不过就是知道是谁，她更加不想理会了，于是脚步不停，甚至加快了不少，拉着阿生都快走出残影。

“诶，姑娘——”

身后的人偏能做出这般没眼色的事，运起轻功到二人身前挡了路，甩开折扇，正是缜思。

“姑娘留步啊。严某自知姑娘不愿见某，只是主子对姑娘好奇得紧，下了死命令叫某请到姑娘。严某只好舍了脸皮，只求姑娘跟某走一趟。”

若是她不愿意，缜思也没法子硬绑了她去。

乘鸾有些怒意的脸上变幻莫测，一会儿想着，此人还说自己不报姓名，他不是也没报全么；一会儿又思忖，一路走来她和阿生也没碰到什么人啊，怎么就有人非得见她呢？

“你主子？可是那凝霜国公主、星海皇子的师妹？”

阿生见乘鸾思索良久，发问道。

缜思的计划里本没阿生什么事，但想到自己之前也是瞧不起乘鸾，没料到对方是个高手，现在还得舔着脸求她。

怕再出现这种情况，朝阿生拱了拱手。

“是极。主子听了姑娘的本事，很是好奇，特邀姑娘一见。”

兴许脸皮与傲气这个东西，丢一次和丢千万次没多大区别，反正缜思现在对阿生作揖拱手是没半点心理负担，哪有先前鼻孔冲着天出气的目中无人？

乘鸾在阿生发问时就回过神来，听了缜思的话后，乘鸾做思考状慢慢点着头，看不出她同意与否。

缜思因为不久前刚得罪过这位，这会儿是半句也不敢催；阿生则一贯寡言少语，不过只要是乘鸾想要的，大多都会满足。

漩涡中心的乘鸾此时是真的挺纠结的。

她没为难人的癖好，哪怕归根究底不是乘鸾为难缜思，可她从对方的只言片语里也能看出，他主子，那什么公主是有点刁蛮任性在身上的。

但也正因她看出来了那位公主的秉性，她才不愿去淌这趟浑水。

看出她在纠结，缜思咬咬牙，又下了一剂猛药：“姑娘，某实话跟你说了吧。某这主子啊，是位高位人。

“人一旦坐惯了高位，习惯了要什么有什么、习惯了周围都是奉承顺从的声音，乍一见人拒绝，指不定得多恼怒。”

“等到那时，麻烦一茬又一茬，像割韭菜一样割不完。”

缜思话说到一半，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乘鸾，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太直白，否则……

毕竟这也是他祖宗。

乘鸾眉峰蹙得跟座小山丘一般，她不想招麻烦，只是这缜思的话也在理，生命安全是一方面，她可不想往后在星海、甚至去凝霜时，有接连不断的人闹事。

阿生不忍见她为难，眼神晦暗了一瞬，上前将她眉心抚平。

“无碍，左右不过一个公主，你不愿意，谁也为难不了你。”

他说话藏头露尾，乘鸾大致明白什么意思。不过她以为他说的没人能为难，是指画晗临行前塞给二人的符纸法器。

这倒也是，仙尊给的东西，拿来抵御修道者的攻击，当然绰绰有余。

这人虽然看上去没多厉害，做事也着实不靠谱了些，但总归是天道认可的上仙、天阁阁主。

……不过她这心思，若叫天道知晓了，指不定得捶胸顿足地连连否认。

但即使这样，麻烦总归是不少。

直接解决了那公主，定然会“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若不做吧，小麻烦不断。

倒不如跟缜思去一趟，她倒要看看这公主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乘鸾想清楚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递给阿生一个安慰的眼神，对缜思说：“行了，我同你跑这一趟就是，带路吧。”

缜思没半点惊讶，谄媚笑着，对他们比了个上车的手势。

“嗐，那敢情好。不过姑娘是贵客，哪能叫贵客走过去啊，这不，公主马车都给二位备好了！”

乘鸾嘴角抽搐，真是……不堪入目。

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了呢？

她与阿生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

缜思就跟没见到二人复杂目光一样，坦坦荡荡地狗腿请乘鸾上车。

笑话，经此一事，他也是看清了。

脸皮这种东西，拿着除了受罪，有什么用？

若不是当初拉不下脸求父亲允自己学武，他至于和家里大吵一架、还放话断绝关系么？

若非如此，他至于求到公主那儿，央公主把自己带到临仙宗的同时，还“卖身”了么？

非这所有事，他也不用干这没皮没脸的差事。

唉，如果他能早点看透就好了。

心里乱七八糟想着，缜思面上还是无懈可击的媚笑：“二位请做好了，担心二位渴着饿着，这不，茶水点心早就温上了。”

吃的就没必要迁怒了。

乘鸾现在既已坐上马车，也不去想所有糟心事，捏起一块做成莲花状的点心就往嘴里送。

尝着好吃，她三两口就吃完，还不忘给阿生也拿一块，见他呆憨地接过，又冲他舒然一笑。

这画面恰是缜思喜闻乐见的，他笑得眼角细纹都多了两道，“哎呦，姑娘好眼力，这莲花酥可是公主特地差人到味芳斋买的。”

瞧着乘鸾吃了两块点心，缜思眼里有活，连忙给她和阿生斟茶。

“来二位，喝点茶，这茶是公主师兄新得的太平天魁，用来解点心的腻最好不过……”

一路也是吃吃喝喝，乘鸾没关注马车去往哪，只顾着吃了。

“二位，到了。”

这是……星海皇宫？

乘鸾垂眸，一路跟着缜思来到一个宫殿前。

“这里是，东宫？”

她刻意与带路的缜思保持了一定距离，走在后头，和阿生咬耳朵。

阿生学着她的样子，用气声为她解惑：“和凝霜公主师出同门的星海皇子，也是太子。”

乘鸾诧异：“为何他们称呼时，都只说是皇子？”

“礼法上，星海没立太子；但是皇子是中宫嫡长，修道天赋又极强。他上头有一个庶出的皇兄，下面还有五个皇弟，其中有一个和他一母同胞。

“皇帝不可能为了前途无量的二皇子，去立庶出的皇子；皇后又不愿皇帝早早立了另一个嫡出。一面是怕寒了他的心，一面也是担心，若他穷其一生，成不了仙，至少还有皇位作退路。”

乘鸾听得瞠目结舌，“他不是在临仙宗问道求仙么？”

阿生不明白她突然这么问的寓意，但还是点点头。

“他就算成不了仙，也不会没个自保的实力吧？而且，人家求了大半辈子的仙，想必也不知道怎么权衡朝堂、执掌一国江山吧？”

阿生跟着她的思路想了想，很难不露出认同的神色。

见此，乘鸾摇头唏嘘。

“专业的事，还是得专业的人来干啊……”

领路的缜思只修了几年道，虽清楚后头二人咬了一路耳朵，但不清楚他们都说了些什么。索性人带到了，其余也不归自己的事，缜思就没多管。

“乘鸾姑娘，公主就在里面了，请。”

缜思停下脚步，只做了个“请”的手势，没把门推开。

乘鸾抬脚走上去，正打算推门，身旁的缜思拦住了紧跟着的阿生，“公主只请了乘鸾姑娘。”

缜思给了阿生一个“止步”的眼神，蓦然同他眼底的幽深对上，心跳暂停了一瞬。

乘鸾没发现二人眼波里的小九九，冲呆滞的缜思“啧”了一声，“他人都来了，你现在跟我们说这话？”

早干嘛去了？

缜思刚被阿生吓住，又被乘鸾用威胁的目光盯着，欲哭无泪。

若自己一开始就不让旁边的小郎君跟上，她会和自己来么？

算了算了，反正公主虽然只“邀请”了一个，但也没说只能来一个啊……

缜思叹了口气，决定不管这破事了，退后半步，没说“请进”，却也没再阻止。

于是她收回目光，推门而入。

感谢宝宝们的阅读呀^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