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王楫坦言道:“甚是!甚是!”,语气一转,又引典缓缓驳道:“‘张仪会展平生舌,韩信哪惭□□辱。’大丈夫,能屈能伸,方可为大成就!这狗洞,也不是不能钻的!”
边说,边又不确定的看向陆修远。
不知为何对方眼神凛凛,气势陡的一升,强劲地从顶|上压迫下来。一时之间,苏小楼反成了仰人鼻息的那一个。
这一下,越发挑起了苏小楼的好胜心。
他倔强地端起肩,眸恶狠狠一瞪,气呼呼地将陆修远眼中的不服气硬生生地瞪了回去。又担心陆修远逞一时口舌,徒生事非,他再次提醒着“一万!”,递了空碗将人支到旁侧。
王楫闻得此言,这蓝衣腔调咂摸着虽是文绉绉的,但话理却是中听,瞧着这翩翩公子愈发顺眼。
他先时遇到的读书人迂腐的很,宁死不屈,完全讲不通道理,不想这会儿倒是遇见一个会变通的书香气,难得难得。
沉吟稍许,王楫诚心赞道:“公子有大学问啊,书念的肯定好!”
苏小楼摇头,惭愧道,“不才读了几年,未成气候,惦念着家中些许薄产,便从了祖上的产业买卖,书念的确实不行!”
听人语气落寞,王楫哎呀一声忐忑,暗道夸人夸错了地方,一不小心揭了短。
一个仆从张口便是五百,只怕这主家手中不是什么等闲的产业,有钱人,有钱赚就行,书念的好不好也就无所谓了!
他愧疚一回,止住前言,另转它途,继续赞扬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位兄弟的名儿起的那般好!”
苏小楼莞尔,陆修远的名取自离骚,他倒是想嫌弃也嫌弃不了,能说不好吗?
只听王楫兴奋念道,“一万,一万,一听就个大富大贵的名儿!”
“一万么……”苏小楼淡淡重复。
他抿下笑,心花怒放,合掌应赞,“确实是个富贵名字!”
苏小楼明知是个错名,却不予以纠正,还错上加错,故意与人打趣添笑。
陆修远目光又不甘地投递过来,嘴一抽,很是无意回道,“先时是三千,后来家里人嫌少,就给改了,又添了一万!”
“那该是一万三啊!”王楫喝了一口汤,加了加数,低声含糊道。
苏小楼得了趣,又一乐。
王楫改名的手段比他还要老道,对这人越发的称心如意,不觉又拉进几分距离。他无视掉远处朦胧的人影,大着胆子,跟在后面赞同地应和了一句“一万三!”
陆修远回避在灶台附近,一直留意两人间的对话,那句“一万三”的嘲讽一出,双唇颤颤,目光愈暗。
又见那厨子汤喝完了,还赖在凳子上迟迟不走,若熟识一般与人攀谈的殷切。他被苏小楼晾了半刻,心中百味陈杂,嫉的干坐在灶门,不敢近前。
稍稍,陆修远目光微低,斜斜定了一瞬,随即来了主意,再又动了起来。
他那双手在草堆里忙乱搅和一气,将一窝软柴胡塞入了灶台,又折下两节木棍,暗搓搓地将火撩拨起来。
一时,锅内汤水沸沸,正同苏小楼回顾着自己那段杀猪经历的王楫,慌忙不迭赶了回去。
陆修远满意一笑,飞提步子,坐回条凳。
“不许钻狗洞!”
他肃声告诫,顿了一顿,又忍不住一字一句柔和起来,“我说了以一敌百,就是以一敌百,无论你什么时候想出去,我都能打赢的!”
煞有介事的承诺罢,陆修远笑将一个小包袱安放到苏小楼怀中,他近到人耳边小声道,“这个藏起来!”
那小包袱裹得严严实实,陆修远神神秘秘说的郑重,像是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惊天宝贝。
苏小楼抑制不住好奇,斜靠过肩膀,十分配合的悄悄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馒头!”
“哦……”
等着听秘密的苏小楼顿时没了兴趣,他失望地将小包袱一把推回去,还给了故意捉弄他的陆修远。
苏小楼坐正身,坚定拒绝道:“你自己想办法,我不帮忙!”
“可我没地方藏……”
陆修远眼中委屈,低落的可怜。
苏小楼心一颤,忍了一忍,拧眉,依旧淡漠道:“我也没地方藏……”
陆修远早等着这句话,他狡黠地笑出了声,然后轻轻拍着那背后的斗笠,商量道:“藏在这里,行吗?”
苏小楼抿紧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他手抵住下巴,认认真真思考起来,思考着陆修远是不是又把他当笑话待。
见人愣愣的不说话,陆修远带着试探,轻轻解下斗笠。他将小包袱穿绳,打结捆了一捆,牢固好,又慢慢将斗笠替人系回肩上。
“重不重?”
陆修远压了一压,将藏着馒头的圆斗笠抚平下去。
苏小楼提了提斜挎在右肩头的绳,心想,他说重有什么用呢,最后还是要藏在这里,反正说不说结果都一样!
他磨磨牙,重重哼了一声,使着小气回答道:“不重!”
陆修远笑嗯了一声,轻道了一句“好好保管,别弄丢了!”,又将蓝衣肩袖整顿一番,最后攥着袖子不舍地将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咽了下喉咙,轻缓的声音微微发涩,像是嘱咐,又像是解释:“留着,留着我们晚上一起吃好不好?”
“放心,不会丢的!”
陆修远慎之又慎,态度好不小心,不似拿人开玩笑。苏小楼放下戒备,忍不住安慰了一句。
见人依旧紧张兮兮盯着他,大概是真想将馒头留着晚间垫肚子。他站起身,将背后的斗笠对着陆修远抖了一抖,藏在其中的小包裹,沉甸甸地撞着背。
这一撞,不知为何,让苏小楼忽的产生一种错觉。
他隐隐觉得,那背后背负的包裹里装的不仅仅是两个馒头,而是陆修远在他身上托付的一个牵挂。不是在背上,更像是在空荡的心里填了一处着落,十分的踏实,十分的安心。
苏小楼深吸一口气。
这种感觉不差,还挺好的,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他与陆修远相处了几天,这会儿似乎终于适应了过来,能够心平气和面对陆修远了,而且对这人有了那么一点信任,一点点而已,不多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