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赌博是一项极其看重机缘、靠天吃饭的竞技!
不仅需要雄厚的财力,当机立断的勇气,闻风而动的耳力,万万分之一的运气……
等等,等等诸多天时、地利、与人和的加成。
小小的赌坊,长桌七八,合盖中央的三枚骰子,六面叮咚作响。
就这样,一方长几,围坐十余人,红彤的眼,拼命地嘶吼着、吆喝着大大小小。
由于场地、人员的限制,财力与勇气兼备的王楫,运气一下子从人海茫茫的万万分之一,蹭蹭蹭地提升到九分之一!
不!
甚至有可能是八分之一、七分之一……
这靠点子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但是,唯一可以确定下来的是,老天一旦变了脸,运气连带着也是跟着抖三抖的。
更何况,王楫这种平庸下下之选的门外汉,可想而知他那运气不是一般的不好,而是相当!特别!非常的——
不好!
所以,刚出家门,一群秃头的老乌鸦,黑压压的从王楫顶上轮转过了一遍又一遍。
聒噪声中,溜弯儿的老乌鸦不仅落了毛,还拉了屎,呜嘎呜嘎拼命对着人示警。
上天在关上一道门的同时,打开了另外一道窗。虽然窗隙狭窄,仅为一指之距,但隐约中的一束前兆曙光,透露出一丝丝绝处逢生的可能性。
呜嘎呜嘎的秃顶黑毛,预示着这场赌局,从一开始王楫便毫无胜算可言。
那悲天悯人式的友好提醒,既体贴又诙谐,事后每每回想起来,往往令人哭笑不得,追悔莫及。
老天总是如此,明明断了你的路,又怜悯地施舍给你微末间的希望。
它俯视众生,双手合十,故作慈悲状地祈祷,期待着芸芸的反抗与抗争。
它睥睨众生,但凡匍匐从脚下挣扎出丁点儿抬首的胜利,便又重拳出击,摁下胜利的头颅,灭掉了众生的光辉与明亮。
它将芸芸玩弄于股掌之间,随机性地将人的命运投掷于小希望与大绝望的格子间,开始为这场名为试探人抗弯折变形能力,锻炼柔韧性与加强可塑性的打铁小游戏,添筹加码。
但见骰子骨碌碌一转,重锤成千数倍地重复着转动的数目,哐哐击打了起来。
而接受试炼的一方,不停累积着自上而来的冲击与压力,一次一次的咬牙,一次一次的默默坚持。然后,一次一次不停地被淬炼锻造着,朝下一个新的目标慢慢过渡,慢慢适应,慢慢承受下来。
渐渐,锤子的击打力度与次数,超出了可适应范围内的荷载。
不堪负重的小铁块,试图挺直的身段挤压地开始扭曲、变形、瓦塌下去……
在濒临极限界点,即将崩溃之时,奋斗的小铁块并未屈服。
他忐忑地撑起疲惫不堪的小身板,试想着明天总会比今天又多吃上两个馒头,再次活了过来。
通过这种寄予片刻式的美好期许,自强不息的小铁块,又重新鼓起勇气,坚韧起来,并且开始为迎接下一波更加猛烈的锤炼,做好了身心的准备。
接着,老天随机性地一掷,奇偶变化间,小铁块不偏不倚地,奋斗进了泰山重的绝望里。
这二点四万顷的绝望压下来,小铁块彻底愤怒了。
接着,奇迹出现了。
愤怒的小铁块开始回弹。
他站了起来!
他挺直了腰!!
他顽固地抬起了头!!!
再然后——
他低下了头……
他弯下了腰……
他又被山,压了下去……
…………
…………
…………
老天通过数以亿次的游戏体验发现,随着以年为长度经验的增长变化,小铁块每一次愤怒爬升的极点在连续性的降低,愤怒爬升的周期在持续性的再延长。
每当小铁块渡过一次峰值,那头总是比上一次的头下垂的更快,更沉,更谦卑……
崩溃、振作!
再崩溃、再振作!
…………
…………
…………
奋斗的小铁块!
愤怒的小铁块!!
不屈的小铁块!!!
千锤百炼的小铁块!!!!
…………
…………
…………
直至最后,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不再顽固的小铁块,终以注定好的一线结局失败收场。
而就在小铁块躺平的瞬间,双手祈祷的老天,也终于放松下来,紧张的脸上再次展露出胜利的笑容。
人以命博运,辛苦遭逢,直前不往!
天以人为乐,时而残酷,时而仁慈,玩劣至极!
话再说回那初显的征兆。
尽职的老乌鸦,雷打不动,继续在王楫的顶上盘旋示警。
可惜,牛头不对马嘴,人耳不通鸟语!
在王楫这个狂热赌徒的眼中,那飘顶儿的黑乌鸦,成了他驱散霉运,飞黄腾达的大吉大利之兆。
自命不凡的人,还暗暗窃喜,以为时来运转,从此财运通达了!
他忽视掉带走了八、九分之一运气的老乌鸦,弹指间,便在长木条桌上挥霍掉了那如昙花一般繁华短暂,而又穷极一生,输得连底裤都不剩的赌博生涯。
然后,继续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小赌怡情,大赌荡产。
负债累累的王楫,有家归不得,惨淡经营到街头巷尾,流落成了睡石板、啃大馍的悲惨命运。
潦倒数月,途径一处学馆,身无分文的人在听了数十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读书声中,灵光一现,大彻大悟了过来。
王楫重新端正态度,他不再逃避,不再控诉不公,同时,也终于接受了自己已被辞退的既定事实。
而此时,距离王楫从一个不甚体面的赌徒,完全沦落成为一个清奇,足足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王楫这个无业游民再次步入正轨,他又勤勤恳恳攒起了银子,一毫一厘还着赌坊里欠下的天价赌债,再次奋斗了起来。
因为缺银子,这一次,王楫变得格外的谦卑。他不敢挑剔,也不再单单靠着那点儿自得自满的小手艺吃饭,而是十分现实地靠卖力气糊口。
他活的似乎同以前一样随意,但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许多东西不知不觉间发生了转变,比如手里由多到少的余钱,比如有一顿没一顿的饥荒,比如胸膛内接连不断的抱怨与不如意……
就这样,王楫颠簸在这条充实,却不甚稳定的第二条道路上,一点一点摸索着前行。
他扛过沙袋,修过房屋,跑过大堂,卖过草鞋,掌过勺,杀过猪,当过刽子手……
总之,为了银子,只要不伤天害理,力所能及的正经三十六行,行行他都乐意干!
他如同天底下每一个平凡人一样,待在默默无闻的角落里,含辛茹苦操持着指头上的几枚铜钱,拮据地从月头踌躇到月尾,混着日子过。
然而,就在王楫焦头烂额,起起伏伏丰富阅历的期间,他家姊妹的小女婿,再次负气离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