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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杀 第27章 玉京27

作者:以观沧海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6-29 03:20:12 来源:文学城

出了雍德殿,外头的天,漆黑一团。

沐千里怀中的手炉早已没了温度,冰冰凉凉,如同冬日雪中的一块铁疙瘩,冷得人心生寒颤。

他毕恭毕敬地捧起手炉,温文尔雅地带着笑,将这一份帝王给予的殊荣,交还给了一旁当值的小太监。

一边,另一个小太监挑着盏宫灯,晃晃悠悠走在前头引着路。

沐千里紧紧咬唇,摁住胃里的寒凉,冷汗涔涔地慢慢跟上。

转过墙角,一阵急风,横冲直撞,冲撞得那悬在空中的宫灯,大幅度的左右摆动。

忽明忽暗的灯火,引路的小太监忙忙闪身躲过。

不及避让的沐千里,被吹得退后了几步,飕飕的一股子冷气,灌进了他的衣袍,浸透掉本就不多的暖意。他忍不住一个寒颤,一缕凉意从鼻息间飞窜至胃里,惊地人“哇”地一声,将刚刚吃下去的凉瓜热汤全都吐了出来。

一旁的小太监见状,满脸骇然,生怕沐千里有个三长两短,命断在他的手里,沾了晦气,被打发出了宫。

小太监不敢上前,慌忙撤退两步,很是直白地趔身,边又小心探着头,提起耳朵仔细听着沐千里那边的动静。

墙角边的漆黑里,先是地动山摇一连串的咳嗽,然后颤巍巍的喘气声,时断时续着。又待一时,呼吸絮絮的,似是平静了下来。

小太监愣了一愣,等了又等,才胆怯地举起胳膊,将宫灯颤巍巍朝前挪了一挪照着亮。

遥遥地灯光下,扶着墙的沐千里慢慢直起佝偻的背,他从容地用帕子擦净嘴角,惨淡的脸上,扬起了森森的笑容。

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人,也没等那一盏灯,借着银镰勾的月亮,自挪着步子,抬首,坦荡荡地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泰和门前,张聪鞥对着手哈了两口热气,又抖着肩膀,哆哆嗦嗦地搓了起来。

结束了议事厅内那场喜怒不定的会,张聪鞥一行人等,跟着中书令陈玄,一路匆匆忙忙回了凤台阁南苑的理事处。

望着浩浩荡荡的一拨人,中书令陈玄安排好了具体事宜,又交代了几句,便出了宫门,回了朱雀街的府邸。

等张聪鞥拟完几道旨意,回过神时,偌大的屋子里,已没了人烟的气息,只剩下他自己的一片影子,孤零零的撑在地上忙碌。

熄灯,锁了屋院,将钥匙交还给值班房,张聪鞥慢腾腾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只有沐千里的那一辆马车还停在那里等着。

秋季昼夜温差大,白天比夏天热,晚间又比冬天寒。忽冷忽热,搞得人神经兮兮,衣服乱穿。但无论薄的厚的,反正穿什么,都赶不上天儿变的快。

张聪鞥抄了抄薄片的官服袖子,抱着瑟瑟发抖的肩膀,左右来回地踱着步。

巡夜的守卫进进出出巡了两趟,见张聪鞥还在泰和门前跺脚取暖,便猜着这位穷酸的中书舍人今日赖上了傅家的马车。

这位中书舍人张聪鞥张大人,宣德二十四年的探花,先是在翰林院默默无闻沉寂了两年,不知为何,忽的一下子就来了运势,直接提到中书省的凤阁台,升到了中书舍人的位置,接待往来的都是大人物。

张聪鞥平日少言寡语,不拘言笑,但为人稳重,办事稳妥,又得了中书令陈玄的几分真传,前途光明,不容怠慢。

领头的守卫十分友善地对着张聪鞥点了点头,带着一队人马出了宫门,在外墙巡逻。

张聪鞥忙跟着回了一礼,知趣地挪动步子,主动让出了道。

整齐而又沉重的步伐过后,张聪鞥勾着眼,朝宫门里看了一看。

天上,层叠的云,被风吹的堆挤在一处,遮挡住了月光。

视线中,一片漆黑,静悄悄地没有半个人影。张聪鞥正要靠回墙边,黑暗里,印出了一道浅薄轮廓,不时,模糊的浅薄转了浓郁。

觑着眼睛,仔细看了一时,待认出来人,张聪鞥正诧异着没见着灯,沐千里脚下冷光浮动,跟在后面的一盏宫灯姗姗来迟,悠悠地露出了半边光亮。

沐千里背着光,脸上气 色沉沉,看起来比在议事厅里的时候还要糟糕。

张聪鞥面无表情,淡淡地望着沐千里,斜眼微微一顿,不着痕迹地将远远落在后面提灯的小太监记了下来。

迎面遇到了张聪鞥,小太监原本晦气的脸上立马扬起了几分欢喜,点头哈腰地热络了起来。

张聪鞥却是不理不睬,将沉默寡言的本性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另一旁,傅家接了人,冬衣、大氅……将沐千里全副武装裹成了臃肿的一团,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不时,缩在毛氅里的沐千里,被人搀扶上了马车。

张聪鞥见状,不耐烦地摆了袖,丢下毫无知觉,依旧贴着热脸的小太监,一路追赶了上去。

宽敞的车厢内,笼着一方炭炉,温度烧得不算太高,但是分外的暖和。

沐千里鼻尖微红,脸上已经恢复了一些颜色。他依旧裹着那一身沉重的厚氅,下意识地伸出手,靠近炉子取暖。

张聪鞥跟着转动的马车,轻轻摇晃了两下,待坐定,他深吸了一口气,捋平了舌头。

他道:“你知、天子、会怒!何苦、如此?”

沐千里敢擅作主张,在议事厅里直接将那一封名帖拿出来,宣德帝没想到,陈玄没想到,张聪鞥当时也是吓了一跳。

“过于、鲁莽!” 张聪鞥右手指着左耳。

“鲁莽?”沐千里了然,知道张聪鞥是在替右相陈玄传话,他闲闲一笑,道,“我若是不把贺峥嵘的名帖拿出来,贤王的人便会在御前告我一状,说我行为不检,私自结交西北军营,把我朝死里咬。”

张聪鞥垂下眼,继续复述道:“陛下、心里、清楚!你、不是!”

想到那主考人选,沐千里眼中带火,咄咄逼人道:“陛下心里清楚,贤王心里清楚,中书大人心里也清楚,一屋子的心里清楚明白,为什么就不能摆到明面呢?”

“不可、不可!”沐千里动了怒,张聪鞥连忙摆手,试图将人安抚下去。

沐千里冷冷一哼,逼声道:“为何不可?!”

张聪鞥垂头不语。

当初,四王李元祈弃了皇子身份,负气出走西北,将宣德帝恼得病了大半年。

之后,北边战事焦灼,四王以定西的名义自封为侯,私募兵马,广积粮草,更是狠狠落了宣德帝的脸。

这对天家父子关系降至冰点,彼此相互冷落了三载,待战事稍稍平和,这几年,宣德帝不知因何原故,为了续上四王那一头的父子缘分,可谓是煞费苦心。

先是通过长公主府朝西北传过几次消息,奈何效果不大,无返而终。

宣德帝无可奈何,只好另想了法子,让沐千里与贺峥嵘两人在中间牵线传音。四王李元祈碍于沐、贺这二人的面子,慢慢才同京里有了往来。

这事朝里的几位心知肚明,但碍于帝王的脸面,都不好捅破这一层纸,让宣德帝下不了台。

今日,贤王李元祐敢拿甘州节度使贺峥嵘的拜帖说事,便是看准了这一点,指望沐千里应下那私自结交的罪名,发作一番。

只是在场的人谁都不曾想到,沐千里反其道而行之,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把信晾上台面,撕破这场父子局。

张聪鞥闷不吭声,心下奇怪沐千里为何作此打算。

那边沐千里已自问自答道:“张大人,中书大人那边可是想说,作臣子的,要顾全大局,顾及帝王家的颜面,不可因一时意气,轻举妄动?”

张聪鞥哽红着脖子,惭愧地应了声“是!”,又言不由衷叙述着陈玄那番冠冕堂皇,而又极不着调的话,道:“陛下、于沐家、有愧!他、不会、将你、如何!”

“有愧?不会将我如何?”沐千里目光冷清,嘴角一勾,“这种笑话中书大人竟然也讲的出来?他是真的老糊涂了,还是你们觉得我天真无知,同苏小楼那般心慈手软,任由着人敷衍?”

张聪鞥被问的尴尬地抿紧了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中书大人别忘了,当初雁落关外的那一仗,沐氏贪功冒进,有通敌之嫌!忠义军全军覆灭,忠义侯褫夺侯位,玉京里折损了两位老太太,还搭上了整个青州梅氏!”沐千里冷冷提醒道,明晃晃的两道目光直视着那炭炉里的火焰,“中书大人置身事外,自然是两袖清闲,但历过那场劫难,沐某苟存一命,惊心未去,稍有风吹草动,便若伤弓之鸟,战战兢兢,惶惶恐恐,万不敢大意!”

提及往事,张聪鞥神色倏变,攥紧指甲,心内跟着抽痛。

沐千里顿了一顿,歇下一口气,继续道:“私自结交西北军营,于中书大人而言是小,不过拂尘掸灰之事;于沐某而言是大,关乎身家性命。此事,中书大人高看了沐某,更是高看了沐某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恕沐某身单力薄,抗不下此等莫须有的罪名!”

张聪鞥咬牙不语,静了一时气。稍稍,他无奈地叹息,点了点头,示意会将话一字不落的带回去。

马车内,又响起了一阵咳嗽,待声落,沐千里缓了一缓,气弱道:“今日之事,已摆到明面,多说无益。张大人回去烦请中书大人安心,今夜陛下这边已经罚过下官了。”

张聪鞥眼中微微一动。

宣德帝今夜突然提及封王之事,陈玄不明圣意,揣摩着究竟要给定西侯府几分尊荣,故而安排张聪鞥前来探问。

看着沐千里一脸惨白,一时间,张聪鞥犹豫着要不要打探下去。

沐千里猜着来意,用恢复了知觉的手暖了暖脸颊,不待张聪鞥出声询问,他自己老实交代道:“出了议事厅,陛下让我跟着轿辇,从凤台阁西侧,绕道走的湖心亭,走了大半个时辰,晾了一路的夜风,才到的雍德殿。”

张聪鞥狠狠掐住袍角。

“……今日晚膳前,陛下高兴,给了恩典,赏了我几块冰镇的瓜果,”沐千里漫不经心打量着手,嘴边泛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陛下说,那是西域进贡的蜜瓜,稀罕物,嘱咐我吃完不要浪费。我尝着味道挺甜,便都吃了,然后荃公公按着吩咐,又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莲子汤,说是祛暑解热,晚间吃着是最好的……”

沐千里还在继续说着,张聪鞥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

沐千里体弱,吃不得寒凉之物,天子这分明是在捧杀!

倏尔,又想到刚刚那个小太监转变的态度,张聪鞥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年沐家稀里糊涂被定了罪,青州梅氏携万民上书抗议,要求彻查,还沐氏清白,反被天子以“煽动民愤,意图谋反”论罪诛杀。

梅氏一倒,世家惶然,人人自危,唯恐避之不及,是以沐家含冤负屈这些年,朝内再无一人提及彻查之事。

而那沐家通敌之嫌,仅是一纸嫌疑猜测,并无真凭实据。

宣德帝匆忙行事,待生悔意,幡然醒悟之时,忠义侯爵已夺,沐氏宅第财物田产皆查抄充公,仅留沐千里一人,如刺梗喉。

天子素来爱惜名声,沐氏遗孤虽杀不得,但若要除刺祛痛,抱疾而终就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好法子。

思及此处,张聪鞥一悸。

耳边,沐千里低沉着声音道:“……今日晚膳,陛下问了我三问,劳烦张大人带给中书大人,请他老人家也仔仔细细地想一想!”

他不悲不喜道:“这第一问,陛下问我知不知道轿撵为何绕道湖心亭。第二问,陛下问我二十四年的那一场事,苏晚成被夺功名,是该恨他,还是该恨中书大人。这第三问,”

话语一顿,张聪鞥目光询望着说话的人,心跟着提到了嗓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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