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杀 第141章 冼江141

“……这艘船？”

江月明看着纪奎的动作一笑，语气微微有些扬起。

纪奎摇头否认，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与激动。“大人再想想刚刚所在之处！”

江月明警惕地眯起眼，斜望纪奎，掂量了一下这二位的胆子，隐隐猜出了一个答案。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这两人跃跃欲试的期待模样，八|九不离十了。

他心底一冷，嘴角一抽，玩笑似的轻松道：“这商贾嘛，自然是为了利益考量，莫非……他看上了傅家的那处画坊……？唉……那个位置，人来人往的，确实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他们眼光倒是不错！”

“非也！非也！”

江月明 “糊涂”了一回，纪奎此刻已经按捺不住了。

他火急火燎地站起身，抓了抓耳朵，语重心长道，“江大人，区区一间画坊，十万两的价实在是太高了！”

“哦……这样啊……？”江月明温吞道。

他面上好生的苦恼，蹙眉努力思考良久，不确定的继续“猜测”道：“莫非……是那画坊所在的一条街……？”

纪奎摇了一下头，鲍数典跟着摆了摆手，都道着“不是！”。

江月明“不耐”的脸上，渐渐收紧笑。他沉沉地叹了叹：“二位大人都是自己人，此处就不要同江某打哑谜了，有些话直说无妨的……”

江月明一副困惑的样子，纪同知小觑的一笑，他鄙夷这位少年探花变通不过来，是个愚笨的死脑袋。

纪奎像是同鲍数典打着商量道，“其实，江大人说的很是，正是此处到那画坊！但十万两，一铺，一街，一路，地方确实忒小了点儿，实在说不过去。”

他直楞起肩膀，一板一眼道：“做生意嘛，要讲究公道，一分钱一分货，他们开的条件就是宿安这块地而已 ！”

纪奎不再绕弯，讲明了话。

江月明抿紧唇。

虽然他猜着了谜底，但等纪奎讲出来，听在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宿安县以宿安为中心，下辖五城十望，最保守估计也有七万户人家……

一分钱一分货，用十万两黄金换七万户的一块地而已？这种买卖还真是“公道划算”的很！平川府的这位纪大同知倒说的出口！

他心内冷冷呵了一声，压忍着气，十分有涵养地想给面前这两个打算“卖地”的孙子一人掴一掌。

江月明目中沉沉，强摁住火，含笑不咸不淡地敲打道：“纪大人，本官途中曾听过一句小儿谚，耳熟的很。”

“小儿谚……？”

江月明不提防地切入新的话题，鲍数典与纪奎两人不解何意，狐疑地对望一眼，齐齐发问。

江月明目一转，缓缓审过一左一右，顿了一顿，铿锵有力道：

“‘……南有三十冢，冢冢万骨哭！’，这句小儿谚，不知二位大人可曾听说过？！”

“这……”

纪奎疑神疑鬼，顿时联想到山道上安插的几处匪，杀过不少人。

眼下那道正处于肃清扫尾的阶段，他心里怀疑，只当江月明此时借题发挥，要清算他的“旧”事。

纪奎脸皮煞的一白，坚定道：“江大人，我们平川府富庶安平的很！御史一路是亲眼瞧见的，夜不闭户，道不拾遗，人人喜乐……没什么哭声，更没什么小乞丐，那有此等小儿谚！什么‘三十冢，万骨哭’，统统都是缪传啊！这话荒谬至极，信不得！信不得！”

“就是！就是！”

鲍数典连连摆手。

这二人，一个急的是真糊涂，另一个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鲍数典憨厚地跟在纪奎声后附和，他由衷赞道，“同知赴任以来，是废寝忘食，呕心沥血。纪兄一番辛苦，将这平川诸县打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江大人千万不要偏信那些荒言诞语，误了一位良心清白！”

良心？还清白……？！

鲍数典夸赞的话，江月明气不打一处来。

他望了望外头昏暗的天，侧耳默听着船外的雨声，试图平息下怒火，可不一会儿，江月明还是讥诮地勾起嘴角。

数月巡查下来，江延、涿州这一府一州，看着还知道是个人间模样。

那街巷集市，有苦有乐，有哭有笑。

挤在人堆里讨钱的乞儿……

茶铺里骂着天热的货郎……

铺子外，银盘脸的妇人，执帚追逐喊打着卖着狗皮膏药的神棍……

小巷边，白瓷碗里的红点骰子碰撞出了清脆，蹲坐在地的三个赌徒，激烈争夺着十几枚赌注……

这时，“包治百病”的神棍幌子，急奔而过，踢没了一摞赌钱；气喘吁吁的妇人，扫帚一掷，紧追其后。不远处的前方，不知谁家将将安歇的马车，泊在巷子口卸货。

但见神棍飞腿嗖的一下，撺蹬上马，加急的幌子竿，拍着马后臀，惊的四蹄狂奔。

呼啸而过，满载而归的乞儿，前一瞬还笑眯眯地数着手内铜板，下一瞬抱着腿，哎哟哎哟痛喊不停。

被糊了一脸灰尘的赌徒们，骂骂咧咧，拦截住圆脸妇人索要银钱。妇人横眉，一把夺回扫帚，拎起其中的一只耳朵雷霆怒喝。

茶铺里，歇够了茶的货郎，顺了一回气，又挑起担子，边走，边晃晃悠悠卖力吆喝着生意。

扬尘过后，神棍遁逃的无影无踪，只有那未卸完的货，歪歪扭扭散落在热腾腾的行道上……

吵闹的疾苦，充斥的是活生生的人，是实感！可这平川府，纤尘不染的，“缥缈”的，似乎都成了“仙”！

目中能见的几条街巷，和睦的，似乎永远没有一点点的争吵，一点点的恶……

所行之处，皆是欢声笑语，仿佛只要住在这块地上，钱袋子能够自己生钱；家家户户的米缸里，都住着一位“不用动手”的田螺姑娘。

人走向了极乐，不会为生计发愁，开门早起七件事，纷扰都在别人家……

个个口内道着“好”，颂着“赞”，融融笑面，没有丁点的纷争，没有任何冲突，弥勒佛似的什么脾气也没有，更没什么烦恼……

但是，却感觉不出丁点的烟火气息，仿佛这里不是俗世，不是人间！可这里明明住的有人，人家里，是该有着一两声极其寻常的口角与牢骚的！

如果不是傅家那处画坊讹了江月明几两银子，江月明真要鼓掌，夸赞上一句“完美！”了。

平川府这几日巡视下来，按着纪奎纪大同知一路排布好的路线，自吹自擂的景，一幕一幕在这位御史眼前规规矩矩的行着、演着、称颂着。只是戏作的太过，以至于忘了，人，站在光下，必然有影！

这世间，正光影短，斜光影长，没什么绝对完美！

而且有事情，晾出来，摆出来并不可怕！怕的是藏，怕的是掩，掩瑕藏疾，愈演愈烈，到最后拖成大问题，焦头烂额想解决的时候，才发现屋顶的窟窿，满堂漏的已无回天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