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杀 第115章 玉京115

阳光烈烈，下了学的小学童，立在宫墙外静静守候着。

段子常一十二岁，正是幼苗抽条定形的年纪。

经过一个月假期的暴晒，他那原本白净的皮肤，晒成了丰收的小麦色。此时瘦长的个子，再又重新穿回一身夏季的青衿校服，那张稚嫩的小圆脸，显的更加焦黄黑糊了。

小学童的胸前，挂着个鼓鼓的灰布小包。

灰包上虽缝着块黑布大补丁，但有几处单薄，还是隐隐的漏出了破旧的孔隙。又窄又细的布包带子，边沿两侧磨得起了毛。

可能是段子常的个子太长的缘故，那包带看起来短的不可思议，那身衣裳看起来也短的不可思议。

短短的窄细包带，不安分地滑溜过左肩，硌进了脖子。少倾，压弯了的后颈上，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线印儿。

段子常不抱希望地再次翻了翻他的补丁包。

包里有笔，有纸，还有一本新发的描红大字帖和一本读破皮的孟夫子，沉甸甸的，就是没有能够填饱肚子的东西。

眼前，正红袍的达官贵人们上了车马，走了一波又一波。

段子常前脚板轻碾着碎石子，无聊地数了几辆马车过去，又饿得前胸贴后背。

一时风过，吹起了青衿衣，青青的一竿小竹笋，摇摇摆摆斜上了红色的宫墙。

没过多久，关己辰独自一人从宫门内走出来。

小学童瞧见人，包斜利落的挎回肩膀，小跑追到关己辰面前，礼貌问了声好。接着，又伸长脖子朝关己辰出来的方向张望。只见一位严肃的红官袍，同他哥哥段子守正谈着什么事。

小学童没敢打扰，守礼地站在关己辰身旁。过了一阵，小学童等的不耐烦了，他拽着关己辰的袖子轻轻摇了两下，忍不住悄悄道：“关大人，同我哥哥说话的那位大人，是个大官儿吗？”

关己辰被问的一愣。

他回首，远远望着那位动着嘴皮子的监察御史言恪。

论品，御史在校书郎之上，是大。但放眼整个朝堂，区区一个小御史，人微言轻，真算不得什么大官……

关己辰不作评价，介绍式的回答道：“那是御史台的言御史，他旁边抱着官帽的那位，是门下省的樊拾遗，稍后走来的一位是——”

“我知道！”

段子常兴冲冲打断了话。

他瞧着那张苦恼的正气脸，带着一股夸耀抢答道，“那一位是太史令家的小白大人，昨儿鼓院他还接了状呢！”

“……你去鼓院了？”

鼓院离太学可远着一段距离呢，小不点儿怎么跑到那个地方去了？

关己辰想着，一面又问道，“昨天学里又放假了？！”

“没，上着课呢。”

拨浪鼓欢快摇着头，段子常咧嘴一笑，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

他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我们放学早，后晌就没课了。而且你不知道，昨儿白大人衙门前特别的热闹！听说那接的是御状呢……”

小不点儿喋喋不休，还在细致讲述着白景先衙门前告状时，那人山人海、铺天盖地的围观场面。

关己辰毫不关心白景先衙门里的事。趁着这个空隙，他用手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然后寻思着小不点儿的前一句话，眯眼估摸了一下时辰。

关己辰问道：“今天也是提前放的学？”

段子常点点头，他用手指弹了弹包上的灰尘，边交代道，“今儿个早间自习，我们念了半个时辰的书，夫子又讲了一个时辰，嫌天儿热，每人发了一本字帖，让我们后晌在家里写呢。”

天热，小学童没觉得夫子这般安排有什么不对，反而想着还挺好的！一个人无拘无束的坐在家里练大字，敞怀吃瓜的多舒服啊！

关己辰却陷入了沉思。

太学每旬休息一日，年节小假，再加上寒暑两季的大长假。这刚开学半个月，就借口天热，一天一个半时辰的放着课，这日子一天天的混下来，这群小不点究竟能学些什么回家？

但转念，关己辰脑子里萌生出了一个极“精明”的想法：学的一方玩着，那么教的一方也是有假的嘛……

关己辰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他激动地咽了咽喉咙，语速飞快道：“你们夫子都这样？那那、那太学这会儿缺人吗……？我这样的能去不……？”

“不能！”

看着关己辰手舞足蹈的开心样儿，小学童想也没想，就十分干脆的拒绝了。

他皱了皱眉，若让关己辰这不靠谱的给他当夫子，他宁愿天天关在家里自个儿学！

为了彻底打消关己辰的念头，段子常强行转开话题。他板起小脸，一副大人的口吻严肃道：

“关大人，许娘子催你写书呢！”

不出所料，关己辰脸立刻沉沉的拉垮了下去，被移走了注意力。

“……催催催，他就知道催！以后他干脆改姓崔算了！”

关己辰眉一枯，极不耐烦地抱怨起来，“他大闲人一个，我这个月，可天天在御前值夜呢！我忙得开吗我！”

昨日晚间，宣德帝同护国公聊着事，一时起兴，越聊越晚。关己辰倒霉地站在外边熬着时辰，不知道守到了什么时候，冻的一宿都没睡成。

关己辰忧郁的叹了一叹，整理过一回脾气，转而又缓和道：

“你回去告诉他，我已经加急写了，让他好歹耐心的等一等……”

小学童调皮地眨了眨眼，“哦”了一声答应下，段子守就一脸疑虑的走了过来。

段校书这人，平时不显山不显水，日常最大的公务，莫过于早朝代表著作局的一众，来宫里露个脸，应个卯，奉公守法的很，绝对拈不出大的过错，同御史官儿们更没什么交情可攀。

然而，就在方才，这位言御史突然将他拦截下。

言御史那声刚正不阿的“段校书”一喊，段子守被抓了包似的虚得没了魂儿，差点儿就把自己背后干的那些小事儿，全都老老实实坦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