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药盅底,那几滴深褐色药汁扭曲如活虫的景象,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言冰云摇摇欲坠的神智!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盅底空空如也,只有残留的药渍,哪里还有什么线虫?是错觉?还是那碗所谓的“安神汤”里,真的藏着什么?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那本奏折带来的反噬更甚,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书案上,玄铁匕首的刀柄硌得他腰间生疼。疾冲那悍然无畏的身影、首辅淬毒的目光、帝王深不可测的“关怀”、王德海扭曲的朗诵、还有那本在抽屉深处低语颤动的“活物”无数混乱的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旋转,几乎要将他的头颅撑裂!
“呃啊!” 他痛苦地捂住额头,指甲深深掐入太阳穴,试图用这尖锐的痛楚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不能再这样下去!无论那碗汤是什么,无论那本奏折是什么妖物,黄河工程绝不能停!那是他用尊严换来的唯一机会,是百万生民的命脉!首辅的报复必然如同跗骨之蛆,克扣钱粮、拖延工事,他必须抢在前面,堵死所有漏洞!
一股近乎偏执的责任感,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厌恶和疑窦。言冰云猛地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身体,眼中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他不再看那个空了的药盅,也不再理会身后抽屉深处传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低语。他粗暴地推开桌面上散乱的卷宗,铺开一张全新的、户部制式的朱漆封皮空白奏折。
这一次,他不再犹豫,不再恐惧那可能的反噬。目标无比明确,粮仓!保障黄河工程役夫口粮和赈济流民的命脉所在!他要抢在首辅的黑手伸进来之前,堵死所有硕鼠偷食的通道!
笔走如飞,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他不再追求辞藻的华美或格式的严谨,只求将心中盘踞多时、早已推演过无数遍的《仓储改良案》核心要点,以最精炼、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倾泻而出!字迹凌厉,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他心头的血与火。
“仓储之弊,积重难返!鼠患横行,硕鼠窃国!旧制陈腐,盘剥苛重,损耗惊人!更兼监管不力,账目不清,硕鼠与仓吏勾结,中饱私囊,视国储如私库!长此以往,国帑虚耗,民食堪忧!臣请陛下,痛下决心,革新仓储旧制!严查盘剥,厘清账目,增设监察,引入新法计量,务必将每一粒粮食,都用在刀刃之上!若任硕鼠猖獗,则黄河工事,危如累卵!百万役夫,嗷嗷待哺!流离灾民,饿殍在即!此乃燃眉之急,刻不容缓!恳请陛下圣裁!”
当最后一个“裁”字落下,笔锋几乎戳破纸背!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对硕鼠贪官的极度憎恶、对粮食流失的痛心疾首以及对工程受阻的深切忧虑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灌注于笔端!他甚至能感觉到,随着情绪的投入,怀中心脏的位置,那本被锁在抽屉深处的玄黑奏折,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极其轻微地、带着一丝兴奋地共鸣了一下!
言冰云猛地搁下笔,剧烈地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胃部因方才剧烈的情绪波动和之前呕吐的反噬,再次隐隐抽痛起来。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份墨迹淋漓的奏折,朱漆的封皮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这一次,他写的并非吏治,而是仓储!是粮食!那本“妖折”总不会再变出什么“熊猫头叼玫瑰”了吧?它总该正常一次?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这份奏折,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炭火,又似捧着自己最后的希望。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再次将其收入怀中。至于那本玄黑的,他连看都懒得再看那个抽屉一眼。毁灭吧,或者,一起毁灭!
翌日,宣政殿。
气氛比前两次更加诡异。金碧辉煌的殿堂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带着探究和幸灾乐祸的沉默。所有官员的目光,如同无数道无形的探针,聚焦在左班那个清瘦的绯袍身影上。首辅大人闭目养神,捻着佛珠的手指却比平时快了几分,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如同毒蛇的信子。连那位泪点超低的老御史,今日都显得异常安静,只是不时用袖子擦擦眼角,仿佛在积蓄着下一次嚎哭的力量。那位圆胖的户部尚书(前任),则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小眼睛不时瞟向殿外的方向,厚嘴唇无意识地蠕动了几下,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王德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心有余悸。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离御座侧前方的条案远了一些。
言冰云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部的隐痛和喉咙口的腥甜,向前一步。动作依旧沉稳,只是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墨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些目光的灼热,如同芒刺。
“臣,户部尚书言冰云,有本启奏。” 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准。” 时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深邃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危险而有趣的器物。
言冰云取出那份寄托着他最后希望的朱漆奏折。鲜亮的封皮,此刻在他手中却重若千钧。他看到王德海接过奏折时,那张白净的面皮瞬间绷紧,眼神里充满了如临大敌的惊恐,仿佛接过的不是奏折,而是一颗随时会爆开的雷火弹。
王德海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如同即将奔赴刑场的死囚,用尽全身力气,才颤抖着解开系扣,将那奏折在条案上缓缓展开。他死死闭了一下眼睛,再猛地睁开,仿佛要给自己壮胆,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豁出去般的腔调,开始诵读:
“臣户部尚书言冰云,谨奏:为革新仓储、杜绝硕鼠窃国事”
开头几句,虽然王德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但内容清晰,正是言冰云所书的仓储弊端。殿内气氛似乎松弛了一瞬。连言冰云自己,都感到一丝微弱的侥幸在心底升起。
然而,王德海的声音,再次毫无悬念地、如同被扼住喉咙般顿住了!
这一次,他脸上的表情不再是前两次的惊恐和扭曲,而是一种极度震惊后的茫然和强烈的、无法抗拒的生理性渴望!他死死盯着奏折上的文字,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喉结上下剧烈地滚动着,发出清晰的“咕咚”声!仿佛看到了世间最诱人的珍馐美馔!
“硕鼠偷粮.gif!!!”
王德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发现惊天秘密般的亢奋和难以言喻的饥饿感?!他一边念,一边竟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朝着奏折上那“不存在”的动图位置,虚空地、快速地戳了几下!仿佛在驱赶一群活蹦乱跳、正在偷食的肥硕老鼠!
“吱吱!吱吱!肥得流油!金黄麦粒!香!真香啊!!!”
轰!!!
朝堂再次被无形的惊雷劈中!但这一次的震动,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啼笑皆非的荒谬感!
硕鼠?偷粮?GIF?吱吱?香???
所有官员都懵了!连首辅捻佛珠的手指都僵在了半空!这又是什么路数?!言冰云这妖人,这次不搞熊猫头,改玩老鼠了?!还带音效和香味描述的?!
就在这全场懵逼的瞬间!
“咕噜噜噜噜!!!”
一声极其响亮、如同闷雷般、源自人体腹腔深处的肠鸣音,如同平地惊雷,在死寂的大殿中轰然炸响!瞬间盖过了王德海那带着饥饿感的“吱吱”声!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转向声音来源,左班前排!
只见那位圆胖如球、官袍绷紧的户部尚书(前任),此刻正死死捂住自己如同小山般隆起的肚子!他那张胖乎乎的脸上,原本的茫然和心不在焉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如同饿鬼投胎般的痛苦与渴望!小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王德海手中的奏折,仿佛那上面真的挂满了流油的肥硕老鼠和香喷喷的金黄麦粒!
“陛下!!!”
圆胖尚书猛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带着纯粹生理性痛苦的哀嚎!声音之洪亮,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杂音!他一手捂着雷鸣般的肚子,另一只胖手颤巍巍地指向王德海,不,是指向王德海手中那份“散发着致命麦香”的奏折,涕泪横流地哭喊道:
“该用膳了!陛下!该用膳了!臣不行了!臣看那老鼠,看那麦粒,饿!饿得心慌!饿得眼冒金星!饿得能吞下一头牛啊陛下!再不用膳,臣怕是要饿晕在这金殿之上!嗷!!!”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绝对“吃货”本能的暴击,比任何言官的弹劾、将军的怒拳、御史的嚎哭都更具破坏力!瞬间击碎了朝堂上所有勉强维持的庄严和诡异气氛!
“噗!”
“哈哈哈哈!”
“哎哟我的娘诶!”
哄堂大笑如同山洪暴发,瞬间席卷了整个宣政殿!连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臣都笑得前仰后合,捶胸顿足!庄严的金銮宝殿,彻底沦为了欢乐的海洋!连御座之上的时影,都猛地用袍袖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比前两次更加难以抑制!
言冰云僵立在原地,面无人色。胃部那隐隐的抽痛,在圆胖尚书那惊天动地的“饿”字和满堂的哄笑声中,陡然加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用力撕扯!剧烈的绞痛瞬间让他眼前发黑,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他死死捂住胃部,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佝偻下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完了,又完了
仓储改良案,硕鼠、粮食他早该想到!早该想到这个“万物皆可联想到吃”的活宝!这本该死的奏折!它根本不在乎你写什么!它只在乎如何用最荒诞、最具冲击力的方式,把你的核心意图和情绪,用一种无法抗拒的方式,“共情”给所有人!吏治是“蛀虫”,仓储就是“硕鼠”!而“硕鼠”完美地戳中了那位吃货尚书的死穴!
“肃静!” 王德海那带着颤音和一丝残留饥饿感的尖细嗓音徒劳地响起,瞬间被更大的笑声淹没。
首辅大人终于从这荒谬绝伦的“饿晕金殿”威胁中回过神来,他那张老脸气得由青转白,由白转黑!他猛地踏前一步,指着还在那里捂着肚子哀嚎的圆胖尚书,又指向佝偻着身体、脸色惨白的言冰云,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彻底破音: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言冰云!又是你!又是你这妖书!扰乱朝纲!贻笑大方!还有你,你这饭桶!” 他气得口不择言,直接骂出了“饭桶”二字,“身为朝廷命官,竟因区区口腹之欲,在金殿之上,嗷!气煞老夫!”
“陛下!该用膳了!求您了!嗷!” 圆胖尚书完全无视了首辅的咆哮,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奏折上那“香喷喷的麦粒”和自己雷鸣般的饥肠辘辘,哀嚎得更加凄惨,甚至带上了哭腔。
混乱!极致的混乱!
在这片足以掀翻殿顶的哄笑、斥责和哀嚎声中,时影终于放下了捂脸的袍袖。他的脸上依旧残留着一丝笑意,但那双丹凤眼中,却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捕捉到了混乱的核心仓储!硕鼠!粮食!以及言冰云那份被荒诞掩盖的、对粮食安全的极度焦虑!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砰!”
一声闷响,如同惊雷,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连哀嚎的圆胖尚书都吓得打了个嗝,惊恐地望向御座。
时影的目光扫过混乱的朝堂,最后落在脸色惨白、捂着胃部几乎站立不稳的言冰云身上,又瞥了一眼王德海手中那份“散发着麦香”的奏折,声音带着帝王的冷硬与不容置疑:
“仓储之弊,朕已知晓。硕鼠窃国,确为心腹大患!传旨:着户部、工部,即日按言爱卿所奏《仓储改良案》之要旨,严查盘剥,厘清账目,增设监察!胆敢阻挠新法、中饱私囊者” 他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数九寒冰,“以硕鼠论处!严惩不贷!”
旨意一下,干脆利落!再次力排众议!只是这一次,圣旨的内容,与那“硕鼠偷粮.gif”和“吱吱香”的荒诞背景形成了无比诡异的反差!
言冰云强忍着胃部刀绞般的剧痛,艰难地躬身领旨谢恩。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痉挛的胃壁,带来一阵阵眩晕。他不敢再看任何人,只想立刻逃离这噩梦般的金殿。
然而,就在他强撑着站直身体,准备退下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王德海手中那份摊开的奏折
在“硕鼠偷粮.gif”文字描述的下方,一行极其细微、如同水印般、正在缓缓“流动”的墨迹,清晰地映入他布满血丝的眼帘:
“麦粒→烤鸡腿.gif (滋滋冒油)”
轰!!!
一股比胃绞痛更加强烈、更加无法抗拒的、纯粹源于生理本能的饥饿感,如同狂暴的巨浪,瞬间冲垮了言冰云所有的堤坝!那“滋滋冒油”的幻象,那虚幻的烤肉香气,如同最致命的毒药,狠狠击中了他空空如也、早已被胆汁灼伤的胃!
“呃!”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模糊地听到,那位刚刚被首辅骂作“饭桶”的圆胖尚书,发出了一声更加响亮、更加痛苦、更加真情实感的哀嚎,彻底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烤鸡腿!!!陛下!该用膳了!真的该用膳了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