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叮铃——
随着闹钟声响,贶夕逐渐苏醒,醒神后便收拾收拾出门了。
一路上,贶夕的脑海一直被刚才的梦所占据,直到司机叫他,他才惊觉已经到了。
道过歉后赶忙下了车,到单主家门口时,他先发了个信息告知,才输了密码进去。
单主的家是那种简约式的装修,整体看着都比较整洁。家里没人,贶夕在屋里环绕了一圈,便在沙发上坐下,静等屋主人的归来。
等待是一件非常煎熬的事,贶夕也实在安不下心,看着摆在眼前的相册,明知这是件不礼貌的事,但仍旧拿起来看了看。
贶夕翻看着相册,阅读着上面的记录。
【2018年5月12日,有青云拂过】
照片上的鸟搭在树枝上,视线下移,看着当时的摄影师。贶夕记得这张照片,是单主头像那张。再往后,全都是有关于这只鸟的记录。不得不说,这只鸟真的很漂亮,漂亮到贶夕觉得它应该不会存在于这世上。可是,贶夕刚才逛了一圈,也没有看见这只鸟的踪迹,屋里甚至都没有任何养鸟的物品,这让贶夕不禁皱起了眉。
开门声响起,贶夕意识到是单主回来了,赶紧放下相册去查看。刚到门口,贶夕的神情在那一瞬愣住了。季暮云刚将鞋换下,身上的大衣还没来得及褪下,看到来人,脸上显露出愕然的表情。
冷风趁着两人愣神之际钻入,惊得贶夕泛起一阵哆嗦。察觉到这样有些许不妥,季暮云将门关上,对贶夕表达了歉意:“抱歉,看到是你,我一时有些惊喜,快到屋里坐吧。”
贶夕摇头示意无事,跟着季暮云坐到了沙发上。他看到季暮云正翻看着那本相册,便向他问道:“这本相册上的,是你养的鸟吗?”后者摇了摇头,回答他,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笑意:“这只鸟是在我父母离世后遇到的,后来就经常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但它白天不怎么会出现,除了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后来我基本只在傍晚见到它。”
贶夕仔细回想了下,相册里的照片的确大多是在太阳快落下时拍的。
“对了,我记得我是叫你来表达看法的,一时间差点忘了”
听季暮云这么一提醒,贶夕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拿着平板调出了那张看似完工的稿图。季暮云看着这张稿图,问道:“你觉得这只玄鸟,是在迎接新生吗?是在庄重地等待自己的蜕变吗?”贶夕听着他的提问,有些不理解,反问他:“不是吗?在大多数人眼里,不都是这样的吗?”
季暮云缓缓摇了摇头,表达着自己看法:“我想的是,它本可以拥有长久的记忆,靠着自己的感观去认识,去接纳周围,为什么要等待着一场虚无的恩赐呢?烈火带给它的,只有数不尽的消亡,一次接着一次的轮回,被隔绝在外的只有它而已。”
所以他想将这只鸟带出那层屏障,让它能够真正存在这世间。
尽管这一切没有经过对方的同意,他也有着自己的私心。
就当他是自私的吧,他想让对方的生活里有自己的痕迹,想要那片青云与他不再隔着界限,自私地想要青云沾染上烟灰。
而此时的玄鸟对这一切浑然不觉,思索着他的话语,觉得的确有那么些道理。贶夕点了点头,专注地看着画作,打算现在就开始进行改动,不过季暮云拦住了他。
“不急,我不着急要,你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再慢慢构思。”
听他这么一说,贶夕也觉得有些困了,便应允了季暮云的提议,在他的指引下到一间卧室去了。
这一次,他睡得很安稳,记忆的洪流不断涌入他的脑海,但他没有感觉被打扰,反而很舒心。
贶夕第一次写下日记时,那是他第一次回想起以前的种种。他记得那一天,他幻化回了鸟,在一棵树上栖息。彼时的他不懂,人为什么要四处奔波,为什么不能停下来歇歇脚呢?
正当他休息时,有人打搅了他的睡眠。贶夕探头去看,发现是一名青年,二十来岁的样子,穿着白衬衫,身前挂着一个相机,看着不是很高兴。
要是有纸笔就好了,要是有纸笔,贶夕想将这幅画面记录下来,置于自己的房屋中。
他好奇地观望着青年,而青年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向他的方向回望过去。青年看着他,脸上勉强扬起一抹笑,对他说道:“你怎么也单独留在这啊?”贶夕听了他的话,尽管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歪了歪脑袋,示意自己听到了。对方看他这样,没忍住笑了出来,继续说道:“你这么单纯,又这么漂亮,要是被别人带走了怎么办啊?”
别人?别人为什么要带走他?就因为他好看吗?那人类真是奇怪的动物。贶夕这样想着,将自己的脑袋摆正,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青年。
青年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转过头去,倚靠在石块边。青年看向远处的天空,呢喃道:“我的父母,也会像你一样在天上翱翔呢?”说着,他又摇了摇头,继续说着:“应该不会,他俩都是喜欢清净的人,估计现在在哪休息呢。”
贶夕听着他的自言自语,不明所以,但一直停留在那,听着他的声音。青年的声音很干净,语气也永远是温和的,像一片平静的湖面。
他想了想,叼了自己的一片羽毛,飞到青年身边放下,有迅速飞回了树上。青年看着眼前的羽毛,露出错愕的神情,恍惚了好一阵儿,他才拿起羽毛笑了笑,重新看向贶夕,问道:“我给你拍张照吧,就当是给我留个纪念,好不好?”
见他点了点头,青年便拿起相机,将这一幕定格。
咔嚓——
快门按下的那一刻,水面被羽毛拂过,泛起层层涟漪,彼时的季暮云不知道,这根羽毛会伴他一生;彼时的贶夕才明白,人有难割难舍的情绪,有悲苦愁思。
玄鸟飞走了,留给季暮云的,只有那一片青云。
玄鸟,赐予朝夕福祉;
青羽,寄相思。
在即将燃烬之际,贶夕想起了以前,就当他以为自己可以保留记忆时,他写下了第一天的日记。
他听人说,日记可以帮人记住忘记的事,记住朝升落暮,所以,他想替那名青年记下来。
他提笔,在日记中写上:
【第一天,遇阴云,望消散】
后来,他时常遇到那位青年,可惜的是,他记不得对方是谁,幸好,在日光隐匿之前,他仍旧会想起曾经。所以他总会在傍晚时分,来到青年身边,对方总会想给他拍张照,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每次都会任由他拍。
拍完后,他就会回到自己的屋子,在日记本上替对方记录,再静等自己的消亡。
有时他会待在对方家中,来不及回去,就会托对方到自己家中,将自己的日记补上。
久而久之,便成了二人之间的习惯。
梦醒时,一切都还是朦胧的,贶夕看着坐在床边翻看文件的季暮云,轻声唤了他一声。后者听到他的呼唤,抬起头看向他,好看的桃花眼微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醒了?”
“嗯......”贶夕走到他身边,俯下身抱住了他,“我没忘记想起你,我有在好好信守承诺。”
季暮云站了起来,双手回抱住他,贶夕感受到他的身体在抖,便伸出手安抚他。
片刻后,季暮云才出声问道:“今天怎么这么快就想起来了?”他还是那温和的语气,但嗓音带着一丝沙哑,眼尾也泛红了。
“我也不清楚,囫囵睡了一觉,就觉得成片的记忆闯进来了。”贶夕平静地回答他。
“那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见贶夕摇头,季暮云才放下心来,低头靠在贶夕身上。
季暮云的发丝拂过贶夕的脖颈,惹得他觉得痒痒的,接着,他感受到季暮云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吻。
不是脖颈,也不是锁骨处——季暮云吻了他的衣领。
衣领蹭过他的肌肤,贶夕感觉心脏被轻轻挠过。
好奇怪,明明季暮云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他却感觉心头一颤,这也是人类的感情之一吗?
他思索着,打算等回去后记录下来,突然听到季暮云问他。
“现在时间还早,你想去哪里逛逛吗?”
“可是,我的画还没开始改。”贶夕皱起了眉,对他说着。
闻言,季暮云笑了笑,对他说:“没事,我们可以留到明天。”
听他这么一说,贶夕也就放下心来:“那就去集市吧,我好像还没有去过。”
“好”季暮云应允了贶夕的提议,跟他一起出了门。
虽然天还没黑,但集市仍旧热闹。小贩在不停地吆喝,招呼着前来的客人;身边有两个小孩在追逐、奔跑,手里还拿的正在旋转的风车,洋溢着天真的笑容。小孩的身后跟着他们的母亲,一边追着他们,一边叫喊:“欸!慢点跑,别撞着人了!”
一语成谶,两小孩儿在这时转头看着她,没注意前面,前面的小孩一下子就撞到了贶夕他们,风车掉在了地上,后面的小孩没来得及刹住,也跟着摔倒了地上。
两个小孩在地上呆了一会儿,才慢半拍地开始啼哭,此时母亲也赶上了他们,将他们扶起,拍去灰尘的同时还不忘呵斥:“说了多少遍了,在外面不要跑不要跑!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小孩好不容易止住了啼哭,说话的时候还打着哭嗝:“好,我、我要回家”
“好好好~走,我们回家。”
临走时,母亲还不忘转过头来跟他们道歉:“对不起啊,两孩子平时野惯了,说了也不改,撞到你们了,我这就带他们回去。来,跟两位哥哥道歉。”
“哥哥对不起”两个小孩子异口同声道,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季暮云看着他俩,蹲下身来,回应他们的道歉:“没事,下次注意不要再乱跑了,要是再摔了你们妈妈会担心的,知道了吗?”
“嗯”
“知道了”
“好了,我们走了”那位母亲冲他们笑笑,便拉着小孩走了。季暮云对他们挥了挥手,站了起来,看着贶夕,问道:“怎么了,一直在发呆?”
贶夕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眼中流露出不解,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什么刚刚那位母亲,一开始还在训斥她的孩子,一会儿又变得温柔,去安慰她的孩子?”
季暮云思考了片刻,回答他:“大概是因为,她是一位母亲,在告诫她的孩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做的同时,还要照顾到孩子的情绪,给予他们正确的价值观。”
季暮云看贶夕皱着眉头,显然一副没理解的模样,叹了口气,笑了起来,看着颇有些无奈:“是我没想到这些,应该带你看看这些地方的。”贶夕没说话,眼睛瞟向附近的糖画摊子,却悄悄握起了季暮云的手,他的手指在季暮云的手心磨蹭,像是在说没事。
感受到身边人的动作,季暮云怔愣了一瞬,接着拉着他的手,走向了糖画摊子。
“师傅,糖画怎么卖?”
“这个啊,看你想要什么样的,价格都不一样的哦。普通的十块,复杂的呢,就会贵一些。你要是想要立体的奥,那就贵很多了。”
老伯拿着画勺,守着自己的摊位,看到来人,扬起和顺的笑脸,向季暮云他们介绍。
季暮云看向贶夕,见他点头,便对老伯说道:“画只鸟吧,平面的就行。”
“好,十块奥。”
色泽焦黄的糖浆被画勺舀起,在日光下藕断丝连。老伯的手很稳,随着他手臂不断地挥舞,速度的变换,粗细不同的线条勾勒出鸟的形体,待拾起时,鸟儿便展现在眼前。
季暮云接过糖画,将它递给贶夕后,将钱转给了老伯。
日照穿过眼前的糖画,泛起光辉,贶夕拿着木签,慢慢将糖画吞入口中。
有点硬,还有......好甜。贶夕实在不喜甜食,糖画还没吃多少,就觉得腻了,默默将木签塞入季暮云手中,视线很快就被别的东西吸引。季暮云注视他的动作,不禁失笑,陪他一起四处逗留。
暮色将至,贶夕跟季暮云说:“我好像要离开了,我们回家吧。”他眉眼低垂,语气里透露出了他的不高兴。
“好,我们回家。”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季暮云心颤动了一下,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拉着他回了家。
青羽扫过桌面,贶夕感受着眼前人的手指拂过他的背部,将头埋在对方手心,轻轻蹭了蹭,像是在告诉他,自己还会回来。季暮云看着他的动作,轻声说道:“嗯,我知道,你不会食言的,你放心吧。”听到回答,贶夕展开双翅,朝窗外飞去。
一抹青云染上红晕,向即将被掩藏的巨日渐行渐远,慢慢被焰火吞没,季暮云拿起相机,为今天它的存在留下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