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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时,将朝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了妈妈的面孔,彼时的她戴着一个深蓝色的头盔,穿着厚实的防弹背心,踩在一片炮火连天的土地上。
荒芜、疮痍、绝望,战争所带来的灾难透过抖动的镜头无比深刻地呈现在了全世界的面前,也经由母亲的口吻在将朝心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烙印。
X国恐袭事件之后,将雪作为战地记者去往了前线进行报道,这是她时隔七年再次深入现场,在那之前,她听从了父母的劝告调职回国,在一次财经采访中和章昀相识,恋爱了一年半后顺利结婚,第二年生下了将朝。
将朝三岁时,将雪曾经的同事在X国采访时受到了当地恐怖势力的暴力袭击,遇难身亡,遗体被送回德国,两个月后,将雪向章昀提出了离婚,再次踏上了去往异国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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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雪曾在她的毕业论文里写道:人要站在极端处,才能认识到一切的本质,为了我们目所能及的世界和未曾探知的宇宙,前进。
这句话用德语写就,时隔多年才被重新翻出,又通过一本厚重的德语词典不大流畅的译成中文,经由她十五岁女儿的口吻再次念出。
素色的窗帘被暖风轻轻吹拂,温暖的晨阳长久的落在窗台上,鼓噪的蝉鸣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平静又安宁。
妈妈,妈妈。
她向外伸出手,不知道是想抓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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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妈履历有多辉煌么,十四岁考进Z大少年班,二十二岁博士毕业,我当年死活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去做记者,”将朝抿唇喝了口酒,继续道:“而且她当初学的还是物理,毕了业之后才去学的传媒。”
林疏雨撑着脑袋听她说,问:“她没和你说过?”
将朝说:“出国之前一年见两次,出国之后两年见一次。”
林疏雨不明所以,问:“不是说挺近的,为什么?”
将朝道:“我入学第一个月她就被派出去常驻了,我连她去哪个国家都不知道,还是后来在新闻里看到的。”
“那现在呢?不是说回德国了,以后还会去前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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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疏雨想起自己和将雪仅有的一面之缘,似乎是高中某个晚自习结束后的校门口,她和将朝挥手道别,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一声轻唤。
“小朝。”
初秋的夜晚,那个女人穿了一件长长的风衣,个子很高,盘着头发,面容沉静,指间夹着一根抽到一半的香烟,见自己等的人终于出来,她随手将那点猩红的火光按灭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抬步朝几人走过来。
“老妈!”
将朝认清来人,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快步走过去扑到她怀里,将雪牵了牵嘴角,垂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看向林疏雨,问:“你同学?”
她反应过来,有些局促地喊了一声:“阿姨好。”
立在一旁的周定沉也礼貌地同她打招呼,喊道:“将阿姨。”
将雪点点头,对着周定沉说:“小朝我带走了,麻烦你回去和她爸爸说一声。”
周定沉将手中的书包递还给将朝,说:“好。”
……
记忆到此为止,再也翻不出更多细节,甚至连对方的面容都已经被时光洗涤的格外模糊,只记得是一个气质很独特的女人,给人一种辽阔又安宁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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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林疏雨的问题,将朝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她今年年初才刚调职到柏林,不确定还会不会外派。”
“那你呢,”林疏雨问:“你当时出国是不是想和你妈在一块?我记得你一开始是想留在X大读研的。”
当年将朝出国的决定做的匆促,不仅家里人没反应过来,他们这些朋友也是到她快走了才知道,但林疏雨依稀记得她曾和自己说过当时有一个理学院的教授想让她做自己的研究生,甚至已经和她聊了所研究的课题,而结合将朝向她谈及此事的态度来看,她也并非无动于衷。
将朝沉默了一会儿,盯着玻璃杯中晃荡的酒液,说:“……其实是因为,我收到了我妈的遗书。”
大四那一年,S地区战争爆发,M**队轰炸S地区中心城市时,将雪正在此处进行现场报道,在两天两夜不间断的持续轰炸中,将雪和她的摄影师一同失联,一个月后,她所写的唯一一封遗书被送到了将朝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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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人,现在想想估计是我妈的同事,让我辅导员找我去办公室说的,说我妈已经失踪一个月了,让我做好心理准备,然后就把信给我了,说这是我妈的遗书。”
林疏雨放轻了声音,问:“然后呢?”
“然后……”
然后自然是不相信,她站不住脚,手也软的不行,连薄薄的一个信封都拿不住,抖着手去掏手机想要订机票,下一秒手机摔在地上,发出很明显的碎裂声。
是什么东西在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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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之后,我又得到了我妈生还的消息,”将朝捂住眼睛仰躺在沙发上,爆了句粗口,说:“你知道有多吓人吗,前后就差半天,我当时真就觉得那人是个骗子,差点都想动手了。”
林疏雨倾身过去,仰头和她靠在一起,听她继续道:“后来和我妈通了个电话,她特别虚弱,和我道歉,又说想我。”
“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想起当时将雪的语气,将朝的眼泪直接落了下来,哑声道:“当时就想着要离我妈近一点,结果去了之后更加担惊受怕。”
将雪在柏林的时候还好,她一旦外派出差,将朝总是会忍不住担心,还会经常做梦梦到那天收到遗书的场景,半夜吓醒之后就再也睡不着,只能抱着枕头睁眼到天亮。
“那时候我特别不理解她的决定,只想让她快点调职回柏林,还和她吵了好几次,但我妈没一次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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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被挂掉电话,她都会陷入长久的茫然之中,思考她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妈妈,妈妈有她自己要追逐的东西。
爸爸,爸爸有了一个新的家庭。
那她呢,她还有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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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说人在诉说憎恨的时候,是不是代表还在祈求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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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Chapter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