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又大张旗鼓地离开。
銮驾仍在视线之内,銮铃的清脆声从巷头响到巷尾,荣怀姝已经自顾自起身,手搭在身侧魏鸣鸾的手上,一动不动盯着滚滚前去的车轮,目光深邃。
不知想到了什么,荣怀姝舒心一笑,扭头进了府内。门房跟在身后阖上府门,将那声声銮铃关在了府门外,府内一片宁静。
“陛下今日……”
梨珂的话没说完,荣怀姝便平静接过:“他是来给我下马威的。”
堂而皇之,兴师问罪,不就是想闹给满都城的人看吗?
梨珂忧心忡忡:“那科考一事,殿下岂不是再不能插手了?”
一说到此事,荣怀姝就觉得头疼,朝堂上下参她的奏折恐怕又要满天飞了。不过,之后的殿试她原本就没想要插手,也根本轮不到她插手。正如寿昌长公主所说,她主持春闱就是想在会试将一些不同谋之人筛选出去,如今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后面的事也就不会太棘手。
想到寿昌长公主,荣怀姝横眉一挑,这个同自己不大对付的长公主,倒是将自己看得很透彻。只是,能轻易将她人看穿的人太危险了。
轻咬朱唇,荣怀姝又心生一计。
魏鸣鸾见荣怀姝渐渐失神,几乎要将路走到花丛中,她连忙出声:“有一事,奴婢觉得还是要让殿下知晓。”
荣怀姝在花丛前刹住脚步,尴尬地不知该往哪走,随后又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往小径走去。
“奴婢看着寿昌长公主似乎不是陪陛下前来问罪那么简单,仿佛是要在公主府找出什么似的。”
小径两侧的簇簇花丛有花瓣飘落,荣怀姝低头看裙摆蔓延而过带起的花瓣纷飞,不合时宜地皱眉:“找什么?”
魏鸣鸾如今想来,仍觉得奇怪:“奴婢不知,只是奴婢方才领着长公主去更衣时,她有意支开奴婢和贴身侍奉的宫女,自己跑到花园去了。”
花园?荣怀姝眸色一凛,当即回身。
魏鸣鸾慌忙解释:“好在奴婢来得及时,长公主未曾发现什么。”
荣怀姝敛下眉睫暗自思忖,才发现一些不同寻常的事。原本皇帝要兴师问罪,大可只身前来,又何必多此一举去叫上寿昌长公主。再者,自己先前因为继位一事在皇帝面前上过眼药,依照皇帝的性格,他不是那种要同自己分庭抗礼而选择另一方他根本不信任的人组成同盟,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
“你去打听打听,来公主府之前,陛下在做什么。”
魏鸣鸾见她满面凝重,不敢有怠慢,匆匆离去。
荣怀姝重新看向梨珂:“咱们去花园。”
“真的什么都没发现?”
寿昌长公主不知何时登上了皇帝的马车,坐在了他的下首。
尽管不想承认,但寿昌长公主只能点头,她是真的一无所获。
皇帝也纳闷:“如果不是她,那还会有谁呢?”
眼珠一溜,皇帝的目光不可控制地落到了寿昌长公主的身上。
言犹在耳,荣怀姝的话未必没有道理。
只要隆睿太子还活着,寿昌长公主的心就永远不会向着他人。
察觉到皇帝眼神中的深意,寿昌长公主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皇帝,你不会在怀疑我吧?”
不等皇帝说话,寿昌长公主露出一个苦涩又自嘲的笑:“也是,到底你们才是血缘连接最亲近的人。”
被戳穿了心思的皇帝干咳一声,没有诚心地出言哄道:“皇姐说什么呢,你我二人之间又何曾不是血缘连接的亲人。”
寿昌长公主不再接茬,而是岔开话题:“虽说并没有什么发现,可那魏鸣鸾的表现总让我觉得奇怪。”
“按理说若公主府清清白白,她也不至于在看见我出现在花园时略显慌张。”
魏鸣鸾当时的慌张掩饰得很好,但在寿昌长公主面前不过是拙劣的伎俩。
凝视着随马车行驶而晃动的车帷,寿昌长公主犹如回到了方才的花园中那缠绕的藤蔓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那个花园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脑海中花园里的那触手可及的茂密的藤蔓被拨动,如愿进入地牢的却不再是荣法妙的那张脸。
梨珂抬手按住凌乱的藤蔓,待荣怀姝进去后才放下。
“幸好长公主未曾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光是想想,梨珂就心有余悸。
“怕什么。”荣怀姝面不改色,屈起手指轻轻敲打在棺椁的盖板上,似乎是要将棺椁中沉睡的人敲醒,“即便是进来,她也决计猜不到这破烂棺材中躺着她敬爱的父皇。”
不单是她,普天之下也不会有人想得到吧。
梨珂暗自腹诽。
那日午后的那个噩梦始终缠绕着荣怀姝,让她久久不得安宁。于是在冬至夜,趁着阖宫推杯换盏、沉醉芳筵的时候,荣怀姝偷偷到白虎殿换掉了棺中人,将先帝的尸首换出,取而代之的是自己母亲的尸首。
事到如今,宫里人还未曾发现,自己日日祭拜的早已不是九五至尊的天子。
想来,荣怀姝郁郁的心情痛快许多。
“不过这老东西搁在这里确实会给我们招来祸害。”
屈起的手指握成拳头,荣怀姝站在棺椁旁陷入沉思。
“眼下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地方了。”
梨珂应道,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定宝山的祠堂快修好了,不如先暂放在那。”
“不行!”
生前村民们就不欢迎他们的到来,死去就更不能让他亵渎村民们的桃源之地。
见到荣怀姝失控到厉声的模样,梨珂怔愣在一旁,满面愕然。
半晌,讷讷道:“奴婢失言了。”
意识到失态的荣怀姝抚在梨珂的肩膀稍作安慰:“此事不用你烦扰,我自会让何简去办。”
世上孤魂野鬼何其多,想必先帝也很喜欢这种热闹吧。
直到回到明光苑,荣怀姝还在苦心孤诣地给先帝想一个“好去处”。
“殿下。”
窗外树影婆娑,梧桐叶宽大的阴影覆在荣怀姝的眼上,梨蕊站在帘外探头探脑许久才敢确认荣怀姝没有歇息。
叶子阴影里的人动了一下,微微颔首,梨蕊便掀开珠帘进来。
“李姑娘那边一切妥当,不会有人去叨扰她的。”
梨蕊站在她跟前说道。
“是向明臻带人过去的,没有人会察觉得到是公主府的人。”
见荣怀姝的嘴张开,梨蕊抢先禀报。
榻上的人听完,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你做事,本宫一向放心。”
荣怀姝伸手,梨蕊便上前去扶她起身。
“查到此事因何而起吗?”
近在耳侧的吐息,让梨蕊的耳朵蓦地通红。
梨蕊撤开半步:“奴婢打听清楚了,春闱结束那日柳公子在考试院同另一位考生起了争执,对方嘲笑他大费周章还不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丫头,柳公子一气之下派人去暗中查探李姑娘的底细,打探到金雀码头一事后他自以为拿住了李姑娘的把柄,加上记恨考场上殿下与他的龃龉,于是在放榜第二日去揭了杏榜去敲登闻鼓,打算来个一箭双雕。”
耳畔又响起柳敏被侍卫拖去行刑前狼狈呜咽的模样,荣怀姝嗤笑:“技不如人还不自量力。”
死有余辜。
梨蕊似有若无地叹息道:“经过这一遭,就算李姑娘有在殿试一举夺魁的能力,朝中人也未必会让她有出头之日,真是可惜了。”
“不会。”
荣怀姝语气坚定。
“嗯?”
梨蕊疑惑:“陛下和朝臣们还会同意殿下插手科考之事吗?”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许多事不必亲力亲为。再说了,我做事哪里需要别人赞成?”
梨蕊若有所思地点头。
“不好了不好了,殿下。”
院门外闯进一个慌张的声音,随着急促的跑步声愈来愈近。
梨蕊赶在荣怀姝发怒之前转头迎了过去。
来报信的侍女看到由内打开的门有些失声,待听清梨蕊的呵斥后才回身。
“公主内苑,这样大声嚷嚷成何体统?”
一壁说,一壁朝来人使眼色。
侍女连忙跪在门外请罪:“事情紧急,请殿下恕罪。”
“还不快说。”
侍女朝内看了一眼,听不见屋内动静,她只能拔高声音:“殿下,陛下和长公主的车驾行至街市时,不知何处来的一节点燃的鞭炮落到陛下的马车上,那马儿受惊四处乱窜,以致陛下和长公主从马车上齐齐摔下,身受重伤,皇后娘娘派人宣您进宫呢。”
①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南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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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他是来给我下马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