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木门的开门声吱呀得非同寻常,在树下练木剑的李裕璇收起马步,转身看向急匆匆进来的李母,李母脸上分明是未敛收的大事不妙的神色。
“娘?”
眼看着李母心不在焉就要从自己的身旁走过,李裕璇出声唤道。
李母这才回过神来,挤出一个笑:“哦,是你呀。”
李裕璇将手中的木剑横在树枝上,擦干净手心的汗,走向李母:“出什么事了,您怎么心神不宁的?”
李母原想瞒着她,可转念一想,纸终究包不住火,她不从自己口中知道,也会从别人口中得知。于是放下菜筐,缓缓同她说道:“娘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娘担心的事?李裕璇在心间反复琢磨这话,猛地想起春闱那日李母对自己提醒的话,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母。
李母避开她的眼神,讷讷道:“娘今天出门听见街市众人对今年的春闱议论纷纷,便多嘴打听了一句。他们说,昭平公主徇私舞弊,考前泄题,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如今陛下已经到公主府兴师问罪了。”
李裕璇脑中“嗡”的一声,迟钝地问道:“那泄题的对象,不会说的是女儿吧?”
李母看她脸色难看,安慰了一句:“倒没人提起你,都在讨伐昭平公主。”
“即便此事不是冲你而来,娘也怕有人翻出金雀码头的事,连累到你,还给公主带来无妄之灾。”
树叶随风飘落在李裕璇的肩头,不适地瘙痒感让本就心烦意乱的李裕璇倍感焦躁,她一掌拍在自己的肩头将树叶拍了下去,随后道:“我去公主府外看看。”
“不成!”
李母难得的疾言厉色让李裕璇一震,看着母亲紧拽着自己的那只手,李裕璇有些不高兴。
看着女儿不悦的神情,李母放软态度:“公主府周围如今布满了官府的人,你要是贸然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公主因我深陷囹圄,更何况还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李母态度稍有松动,却仍不松口:“救命之恩等你来日登科及第后,有的是机会报答。眼下此事牵涉公主,她比我们有权有势,自然会有解决之法,娘更担心你。”
李裕璇不明白:“有什么好担心我的?”
李母深深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说道:“娘担心你效仿前人,因为流言蜚语中伤,失了心气放弃科考,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
李裕璇博古通今,自然知晓母亲言外之意指的是谁,她将母亲始终挂在自己手腕的手抓在手心,扬起一笑:“娘放心吧,我们娘俩能走到今天吃了多少苦头,女儿才不会因为一些苍蝇乱叫就轻易放弃的。”
“那就好。”
说完这话,李裕璇又陷入了沉思。
李母见她仍是放心不下,叹息后说道:“像咱们这种人,独善其身才是保命之法。”
话里话外的无奈,让李裕璇无可反驳。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被“围堵”在公主府正堂的荣怀姝,脑子里想的也是这句话。
皇帝一字千金,不肯纡尊降贵开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她说清。反倒是寿昌长公主大发慈悲,一一道来。
“无稽之谈!”
荣怀姝听完,冷笑道。
寿昌长公主好不容易拿住她的错处,怎舍得轻易放过,当即阴阳道:“是不是无稽之谈,也要等见过人证才好下论断啊。”
“本就没有发生过的事,又何来的人证?”
寿昌长公主浅笑,并不理会荣怀姝的义正词严,转去看缩在一旁的闻理:“闻大人,人证何在啊?”
荣怀姝当即一个凌厉的眼神飞向闻理,后者缩了缩脖子,避开她的眼神。
“臣这就派人将他押送过来。”
说着,在得到皇帝的应允后一溜烟地跑了。
一股深重的无奈从心底被牵出,荣怀姝揉了揉额头,真是疲于应付。
寿昌长公主见状,以为她在为此事头疼,垂眸暗暗发笑。
“皇帝。”抬眸向荣怀姝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转向皇帝时又是那样的善解人意,“不如将当日春闱的主考官一并宣来,也好当场对质不是?”
皇帝沉思半晌,不曾多言一句,只朝徐善德斜了一眼,徐善德会意也快步离开。
寿昌长公主顿时眉目舒展,好心情地品尝公主府的好茶,还四处打量公主府正堂的陈设。
荣怀姝再见到曾经西城兵马司的两位指挥使时,一点也不意外。
当日金雀码头一事,似乎真能坐实她与李裕璇相识。
皇帝甚至懒得打量,见人入内跪下便由身旁侍奉的人替他开口问:“堂下何人?”
三人连忙报上家门。
柳敏尚且不知,后面两人皇帝却是略有耳闻,他偏头看了一眼荣怀姝,荣怀姝盯着恨不得埋头入地的从前的两位手下,面上嘲讽之色尽显。
“陛下面前,有冤便诉,自有陛下与本宫为你们做主。”
寿昌长公主余光瞥见皇帝的动作,生怕他心软似的,趁机开口。
沈、邢二人不改往日的唯唯诺诺:“是。当日在金雀码头当差,小人与李姑娘母女发生冲突,便是殿下拦下。后来回到兵马司衙署,殿下还因此事责罚了我二人,正因如此之后才有了桑大人一事。”
寿昌长公主看向皇帝:“那这么说,昭平与这李姑娘是缘起于此了?”
“不过昭平居然会为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而重罚你们,后面还引起轩然大波,还真是悲天悯人啊。”
同风一般轻盈的一句话,钻进荣怀姝耳中时如同针一样。
对上寿昌长公主含讥带诮的眼神,荣怀姝分明从她眼中读出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几个字。
柳敏急吼吼出声:“必是如此,否则春闱场上李姑娘不会一见到公主便万分惊喜,公主殿下看向李姑娘也是满面春风。”
横冲直撞的,寿昌长公主不悦地瞪他:“陛下跟前,这般没规矩。”
皇帝听完柳敏和两位指挥使的指证,再三确认:“你们确定公主先前就同这李裕璇相识吗?”
沈、邢二人连连磕头:“陛下,金雀码头确有其事,小民不敢欺瞒陛下。”
柳敏亦从旁添火:“陛下,春闱场上众目睽睽,公主确实同李姑娘眉目传话,小民绝无半句虚言。陛下单看今年春闱公主出的题目便知,那分明就是为李姑娘量身定做的。”
堂外传来一声并不真实的狐狸叫声,皇帝有片刻的失神,待回过神来皇帝的目光缓缓移向荣怀姝:“昭平,你有没有做过?”
荣怀姝心内发笑,面上却要装作委屈的模样:“父皇,儿臣有没有做过,您难道不清楚吗?”
公主府外蚂蚁似的暗卫难道都没有向您事无巨细地汇报府邸主人的行踪吗?
在皇帝快要以为她发现了什么的时候,荣怀姝才不紧不慢说道:“我可是您的女儿啊,女儿什么秉性您不清楚吗?”
“隆睿太子还是先帝的儿子,先帝又可曾料到他如此大逆不道。”
就在皇帝快要因荣怀姝的话而动摇时,寿昌长公主心中鄙夷,脱口而出。
荣怀姝不禁为这话侧目。
“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更何况怀姝与先太子并非一母所出,又如何能将先太子与怀姝相提并论呢?”
“倒是姑母,可是同先太子一起长大的。”
颠倒黑白,谁不会呢?
寿昌长公主亦不恼:“人证在此,昭平又何必祸水东引?难不成当日毛遂自荐要当春闱总裁的人不是你吗?还是说那日金雀码头并非出自你意?”
荣怀姝挺直脊背,坦坦荡荡:“金雀码头哪怕是张裕璇王裕璇儿臣也会出手,不单是为了公道,更因两位指挥使是父皇的臣子、儿臣的下属。”
“且春闱之后尚有殿试,殿试向来由父皇主持,即便儿臣能在春闱为她铺路,那殿试当日儿臣鞭长莫及又当如何呢?”
寿昌长公主轻轻一笑,头上的步摇便随之摇晃:“你有心在春闱为她排除障碍,那些勉强能挤进殿试的人又怎么能够成为李姑娘的威胁?到时状元榜眼探花不就成你们囊中之物了吗?”
“不能构成李姑娘的威胁是他们无能,而并非外因。”
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史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独善其身才是保命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