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墙角的那片裙角就这样停在廊中,不再前去。
护送她的护院在走出很远后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疑惑地回头,发现芳时姑娘缩在墙角观察着堂中的动静。护院遂折返回去:“姑娘,请随我来。”
芳时姑娘头也不回,抬手制止。
护院往宿娘子处看去,不敢违逆上头的命令,硬着头皮劝道:“姑娘,若是让掌柜的发现您还在这,小的可是要受罚的。”
抱着古筝的手一紧,芳时姑娘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转身,但依然没有离开:“你立刻去衙门报官。”
护院不明所以:“什么?”
不过护院很快反应过来:“姑娘有所不知,这冯公子是京畿道按察使冯铮的弟弟,即便咱们去报官,衙门也未必会理会这事,白跑一趟罢了。”
那边宿娘子和冯彰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要将所有的士气和理都往自己身上揽。
芳时姑娘听着身后的动静,又要面对眼前一根筋的护院,秀气的眉头忍不住拧起:“不管有用没用,你只管跑一趟就是。倘或宿娘子问起来,你便说是将我送走后偷偷去报官,一个没看住就让我溜回来的。”
“可是。”
不耐烦护院的执着,芳时姑娘扭过头去,依旧缩在角落:“今日这些人若不肯善罢甘休,我也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看她执拗的模样,护院也满脸不高兴:“可你留在这里只会给掌柜的添麻烦。”
“这是怎么了?”
二人的身后突如其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将二人之间尖锐的氛围震碎,芳时姑娘当即回头,看见慢慢悠悠晃过来的荣怀姝又换了一副面孔。
“打搅了姑娘的兴致,实在过意不去。”
察觉到荣怀姝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芳时姑娘不由得多看她两眼。
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的荣怀姝,不自然地将目光滑到不远处还在据理力争的宿娘子身上,顺带一扫而过仗势欺人的冯家人。
道不明是因为被扰了好兴致而恼怒,还是因为芳时姑娘没认出自己来而失落,荣怀姝将不悦二字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好好地听个书,没成想会遇上这种事。”
芳时姑娘赔笑道:“实在失敬,改日姑娘若有兴致,我再请姑娘听书。眼下姑娘无法从正堂离开,不如让我带姑娘走后门撤离。”
“你确定现在要离开吗?”
荣怀姝微抬下巴,指向宿娘子和冯彰。
芳时姑娘随她的视线回头,却见宿娘子被冯家人钳住,难以动弹。
顾不得这边,芳时姑娘一脸焦急,抬腿便要往那处去。
荣怀姝一把拉住她的手:“等等。”
许是太过心急,芳时姑娘并未觉得荣怀姝的动作此刻有多么失礼,反倒是一旁的梨珂和向明臻二人对荣怀姝的异样感到十分意外。
然后她们就看见了,还在芳时姑娘迷惘的状态,自家主子就将不知何时从腰上取下的腰牌放到了芳时姑娘被她掰过来的掌心中:“冯家人看了这个,就不会敢动你们一根汗毛。”
芳时姑娘下意识想要拒绝,反被荣怀姝握住手腕:“用完还我便是。”
“冒昧问一下,姑娘名姓?”
穿堂风来,吹散了芳时姑娘的理智,她将腰牌包裹在掌心中,喃喃道:“鱼映葭。”
鱼映葭。
荣怀姝跟着她独自小声重复了一遍,再回过神来时,鱼映葭已经跑到了宿娘子的身边。
看见她突然出现的宿娘子,一时语塞,四处寻找护院的踪迹:“你怎么又回来了。”
拿着腰牌的鱼映葭,像是怀揣一个无所不能的宝物,护在宿娘子身前时也更有底气:“此事因我而起,我就不能将娘子弃之不顾。”
宿娘子警惕地看着冯彰,在她的耳畔低声道:“冯家人如同豺狼虎豹,我尚且自顾不暇,你再跑出来我们二人今日只怕要栽在这儿了。”
鱼映葭拍拍宿娘子的手,示意她安心。
冯彰一看见鱼映葭出现,登时眉开眼笑,几乎要用两只眼睛将鱼映葭剥光:“芳时姑娘既然去而复返想必是想通了,冯府的马车已经备好了,姑娘随小的来吧。”
说着,冯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听了这话,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宿娘子,她略带惊讶地看向鱼映葭,仿佛在询问她不会真这么想吧。
鱼映葭没有回应,亦未动弹。
冯彰好声好气问道:“姑娘可是还有什么顾虑,还是姑娘要公子亲自来接?”
“就算是八抬大轿,本姑娘也不会跟了你们公子去的。”
不敢相信的冯彰揉揉耳朵,侧过身来将耳朵正对鱼映葭,明知故问:“姑娘说什么,小的没听清?”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看不上他。”
如同听到天大的笑话般,冯彰捧腹大笑,连带着一屋子的冯家随从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直至眼角渗出两滴眼泪,冯彰将它们抹去后玩味地上下打量鱼映葭,不屑道:“咱们公子是什么人,姑娘又是什么人,凭姑娘也配说出这话来。”
鱼映葭撇过脸去:“你们公子是什么人我没有兴趣知道,冯公子请回吧。”
宿娘子从她强硬的态度中得到指示,上前一步:“听到没有,滚出去。”
冯彰一甩衣袍,大喇喇坐在随从搬来的圈椅上,接过茶优哉游哉地喝下一口:“我们冯家是都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岂是你一个蓬门贱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今日冯某的话就撂在这了,姑娘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姑娘要是乖乖跟我走,那咱们皆大欢喜,可若想要做无谓的挣扎,冯某可要劝姑娘莫要做这以卵击石之举。”
看不清鱼映葭此时是什么表情,荣怀姝却是一时也不能忍耐,她问去身后的梨珂:“冯铮这几日回京述职?”
梨珂点头,想起她看不见立即补充:“是,今日陛下未曾召见,想必此刻正在府中。”
荣怀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去将他带来,就说冯家的随从调戏了公主府的人,本宫要见他。”
梨珂看不透荣怀姝对方才那位鱼映葭姑娘的态度,更不解她为何如此袒护那人,但此时此刻她唯有应下。
原本还在担心鱼映葭自顾不暇的荣怀姝,下一刻便听见她说:“蓬门贱子又如何?阁下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
冯彰道:“什么话?”
鱼映葭不紧不慢,檀口微张:“打赤脚不怕穿鞋的。”
“我不过云客渡一个说书的,没了我宿娘子大可再请别的说书人来。而我呢,无权无财无名更无家人,全部的身家唯有那把常用的古筝和琵琶。可你家主子不一样,他的哥哥是京畿道按察使,既有钱又有权,这也是你们冯家人作威作福的本钱。我若将今日之事闹大,你们所失去的可比我能失去的东西多得多了,这样的道理阁下难道不明白么?”
荣怀姝歪头,满目心酸转化为满目欣赏。
瘫在椅背上的冯彰听完她的话,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转念一想不愿在她面前露怯,紧握住椅子扶手道:“哼,你一个小鱼小虾能掀起什么风浪,莫要唬我。”
“阁下若不信,大可以试试。”
一句话,让冯彰如鲠在喉。
鱼映葭笑他吃瘪的模样:“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冯大公子任京畿道按察使这么些年,始终战战兢兢,就是因为周遭皆是虎视眈眈之人,稍有不慎就会有人将他拽下这个位置。你们冯二公子前些日子才因调戏不成将人家姑娘送进刑部大牢,此事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倘若此时再出现这样的事,阁下不如想想遭殃的会是谁?”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鱼映葭屈指敲了敲脑袋:“左都御史好像就住在仙居巷吧?”
宿娘子同她打配合:“我这就让人去打听打听。”
“拦住她。”冯彰从椅子上跳起来,伸出手指在两人的眼前点了两下,不甘心道:“你们给我等着,早晚有一日公子会将你们收了。”
鱼映葭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往荣怀姝处瞟:“那你得先祈祷你们家公子不会先被别人给收了吧。”
冯彰气呼呼地带着冯家的随从灰溜溜地出了云客渡。
见他们离去,荣怀姝才中墙角出来,走至鱼映葭和宿娘子二人身边。
鱼映葭将掌心中的腰牌拿出,用帕子小心擦干净上面的汗珠,双手递还给荣怀姝:“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宿娘子歪头正想看看腰牌上的字,不料荣怀姝身后的向明臻眼疾手快夺过腰牌,收到袖子中。什么也没看见的宿娘子撇撇嘴:“我说你今日怎么忽然变得伶牙俐齿,原来是身藏法宝啊。”
荣怀姝盯着那块腰牌,直至腰牌被收起,她的眼神又落在鱼映葭的手上,看见了满是汗的掌心,蓦地笑了一下。自己给她腰牌的本意,是要她关键时刻拿出来震慑冯府人的,谁料她竟握在手心当护身符用。
有趣。
鱼映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而看向荣怀姝:“我看这腰牌上写着……”
话未说完,荣怀姝竖起手指贴在唇上,在鱼映葭错愕的眼神中贴到她的耳畔,轻声说:“唬人的罢了。”
话毕,她后退一步,眼中满是狡黠的笑:“姑娘可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否则可是杀头的死罪。”
鱼映葭愣愣地点头,在荣怀姝告辞离去的那一刻问出口:“姑娘尊姓大名。”
“我叫宋琢宜。”
①: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召公谏厉王止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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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冒昧问一下,姑娘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