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待日晞 第18章 牢狱

第十八章

两人就这么被侍卫押送到监牢中。

准确来说，是只押送了她宁予安一人。沈睿的待遇与她天差地别，就连走个路，他们都怕他累着，差点没去把轺车给抬过来奉在这位三殿下面前。

还好皇帝陛下说将他俩关在一起，托沈睿的福，进监狱也能住最好的，有床有桌有香喷喷的饭菜，还有人专门抱了一床温暖的被子过来。

宁予安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仍然脸色铁青的沈睿，笑道：“现在正巧到了用午膳的时间，殿下一定也饿了，我们先吃点东西吧。”

沈睿气不打一处来，“如今你我都到牢狱里头来了，你还跟吾扯那些有的没的。”

“都说人在饥饿时容易心情不好，现在一看果真如此，”宁予安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换上一副真诚又讨好的表情，“殿下先吃饭，吃饱了就不生气了。”

门外的狱卒都听傻了，想来书中的“巧舌如簧，颜之厚矣”也不过如此。

沈睿瞪着她沉默半晌，闷哼出声，“宁予安，你知不知道吾现在特别想掐死你。”

宁予安十分大度地点点头，并好脾气宽慰道：“殿下，陛下既然说了让我们在此反省，那我们便好好反省就是了。”

沈睿现在一肚子气，哪里吃得下东西，何况那饭菜虽然是牢狱中最好的，落在他眼里也是糟糠。

宁予安坐在桌边刚想动筷，见沈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落在床榻上。

她浅浅叹了口气，很是识趣地起身去主动帮他将床擦拭干净铺好，弄好之后面带微笑道：“此地简陋，还请殿下且先将就一下。”

沈睿正欲躺下，牢门外便传来关切又动听的女声。

“殿下——”

只见楚瑶穿着一袭杏色披风，双眸通红更显楚楚动人，眼中是藏不住的担忧，在狱卒垂着头打开牢门之后跑进来扑到沈睿怀中，将人抱得紧紧的不肯松开。

宁予安见此继续埋头吃饭，尽量降低存在感。

沈睿怔了怔，抬手回抱住她，柔声问：“你怎么来了？”

“这牢狱又湿又冷，殿下哪里吃过这种苦，妾心疼殿下……”

楚瑶说着就哭了出来，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沈睿衣襟上。

见怀中人落泪，沈睿一时也有些无措，他不太会哄人，只轻抚着美人脊背，“没事的，乖，别哭……”

楚瑶又哭了好一会儿才敛起情绪，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沈睿，解释道：“妾太担心殿下了，听到殿下入狱的消息便与贵嫔去求见了陛下，那时陛下正在与大将军他们议事，只说了句准许妾来给殿下送些吃食和御寒衣物。”

沈睿闻言看了一眼两个婢女手中的东西，淡声道：“放下吧。”

宁予安蓦地抬起头，问道：“夫人是说，陛下召见了大将军？”

想到自家殿下便是被宁予安拖累才会遭此劫难，楚瑶瞬间就没了好脸色，不想理宁予安。

沈睿就算再生气，也知道宁予安不会是平白无故拉他进这诏狱，但宁予安被不搭理后吃瘪的样子让他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他抚摸着楚瑶的鬓发，低眸笑道：“父皇召见了羡之他们？”

沈睿这样的神情，让楚瑶心神微漾，乖巧点头。

“那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楚瑶皱着秀眉回忆片刻，轻声道：“似乎是与虞侯私铸钱币有关……”

沈睿遂又看向正托着下巴思考的宁予安，“在想什么？”

宁予安随即朝外边狱卒喊道：“两位大哥，麻烦帮三殿下取一些笔墨过来。”

喊完即刻对沈睿笑着解释，“我怕说我要的话，他们不会搭理，所以借用一下殿下的名义，殿下不会介意吧。”

不一会儿，宁予安接过纸笔，在纸张上洋洋洒洒写下一大段话，折叠好后交到其中一位婢女手中，“小姑娘，劳烦你帮我将这信递交到大将军手中。”

小婢女一脸迷茫，她平日里都待在长乐宫伺候楚夫人，哪里见过大将军？

沈睿冷冷出声，“行了，拿过来。”

婢女连忙递交给沈睿，沈睿并未拆开看，直接对楚瑶道：“你现在回去，让修茂将信亲自交到羡之手中，可明白？”

“可是……”

知晓她的担忧，沈睿又安慰道：“乖乖回去，吾也不会在这待太久。”

楚瑶咬唇纠结片刻，最后妥协道：“好，殿下要尽快回来，还有这汤和糕点，殿下记得趁热吃。”

“嗯。”

待人离开后，沈睿瞥向宁予安，“你方才装模做样做什么呢？”

宁予安满脸坦荡：“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楚夫人是殿下的姬妾，中官大人再三告诫予安，不可亵渎夫人美貌。”

沈睿嗤笑出声，说实话，他似乎根本未想过这个问题，对此也不是很在意。楚瑶原是一商户之女，两年前家道中落险些被其父卖入青楼时得他所救，他原本只是想暂时收留她再替她寻个如意郎君，谁知她竟对自己生情。她生得美，他又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面对一个爱慕自己的美人，沈睿也没想着拒绝，所以两人就这样**发生了关系，之后他许了位份让她陪在身边。

宁予安自然是看不懂沈睿此刻在想些什么，只瞄向放在一边的食盒，弱弱问出口：“殿下，夫人送来的佳肴，再不吃就凉了。”

沈睿看了一眼木桌上的一片狼藉，皱眉道：“宁予安，你真是比猪还能吃。”

***

刚出承光殿，陆旻便见修茂立于不远处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莞尔一笑，让荀陌他们先走，主动走过去开口问道：“修茂公公有何事？

修茂行礼后将纸张从袖中掏出，语气恹恹，“这是宁予安要奴婢给将军的，奴婢也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

竟然敢把他家殿下整得陪她一起蹲牢狱，修茂现在心里都恨死宁予安了，如若不是因为殿下的命令，他根本就不想搭理宁予安。

见陆旻直接在他面前将纸张打开来看，修茂又哭丧着胖脸道：“大将军也知道，我家殿下此番劫难，都是被那宁予安拖累的，求大将军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救救殿下吧。”

陆旻看完那段话后，唇角微微扬起，安慰道：“公公放心，三殿下会平安无事。”

修茂虽觉诧异，但也知道大将军不是那种口说无凭之人，便微微放心了些许。

“那奴婢是否能再问一句，殿下还有多久能回来吗？殿下自幼养尊处优，今却要遭此大罪……”

修茂说着小眼泛红，抬袖擦拭。

陆旻略微思索了一下，“这个不太确定，今日大抵是不能的。”

修茂闻言也就此作罢，再一行礼之后就告退离开了。

陆旻回过身，看向不远处的静立着的荀陌，嗓音染上浅浅笑意，“文聿何时也会生起好奇心了？”

荀陌目光下敛，抿唇片刻，还是问：“方才让修茂传话的，是宁予安？”

见陆旻点头，荀陌又道：“此人心思难测，他的话不可轻信。”

陆旻眸光散漫，未置可否，只轻声道：“方才陛下要你们督吏府去彻查与虞侯暗中有交涉的官员。”

荀陌：“是，我朝早已明令禁止私自铸币，违者当处以绞刑。那些人不惧皇权，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知法犯法，背后只怕牵扯更大。”

“我虽然不知宁予安最终意图如何，但是目前在帮陛下扳倒虞侯这件事上，可信。”陆旻眸色渐深，声音低沉了下来，“并且，这人很懂陛下心中所想。”

“今日长阳林游猎，在场的大多是武官，其中与虞侯有牵扯的不在少数，宁予安故意当着这些人的面向陛下弹劾虞侯，一来是给这些人震慑，迫使他们自乱阵脚，沈鸿沈照胆敢在御前口出恶语便是个例子，二来是借此向陛下明志，愿只为陛下手中利刃，敢为人先，哪怕压上性命在所不惜。”

刺杀一案被宁予安油嘴滑舌戏耍两次，荀陌心中余怒未消，话语冷淡，“那他又为何一定要拉上子玄一起，是利用陛下不忍心处罚子玄以求自保？”

陆旻垂下眼帘，将那沾染了笔墨的纸轻轻揉成一团，“有这么个原因，更多的却还是顺着陛下的心思。”

“陛下素有仁孝之名，听说当年也是因此被建武帝收为义子，当然，几十年前的事情，我们这些晚辈也不太清楚，便不多说了。但陛下注重声名却是真的，若真就仅凭一个才入仕没几日的乡野书生一面之词便处置自己的亲叔叔，岂不是会遭天下人非议。”

荀陌明白过来，“这么说，宁予安故意扯上子玄这一举动也包含陛下的意思。虞侯作恶多端多年，此前一直无人敢检举揭发，若弹劾虞侯一事是陛下爱子三殿下的主张，那这件事的性质便全然不同，因为在众臣看来，以三殿下的心性，不会做无凭无据的事情，有三殿下为表率，也会有更多不满虞侯的臣子也跟着敢站出来。今日在众臣面前，陛下可以因无据弹劾而将自己的亲儿子关入牢狱，表现出大公无私，他日若真的查出虞侯那些罪状，再大义灭亲也无可厚非。”

“文聿说得不错，”陆旻凝神，眉目间染上几许肃然之色，“或许今夜，最迟明日，此处将有大变动，你安排人务必将沈鸿沈照二人看牢，不能被人劫走，另外通知水衡都尉，调兵将整个漪华苑包围，尽量做到不动声色。”

荀陌不一会便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好。”

陆旻点点头，末了又补充道，“还有就是，武官们现今所居的临宿苑也须派人暗中看守，阻断他们与外界联络。我现在动身回一趟朝翎城，这里就先有劳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