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报领命速去。我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西生:“你不该瞒我啊!”
西生手足无措,撇嘴掉泪:“我……我看你日日这样难受,人也瘦了一圈,不愿外头那些流言扰你清静。”
“糊涂!王爷不在,万事得我顶着,你不叫我知道,等到真出大事——”话还未尽,我又忍不住干呕。
西生忙替我拍背顺气,好容易消停下来,我方察觉玉簪已坠落在地,急切拾起来查看。
还好,簪子未损,多半是方才正巧落在衣摆上。
我握紧白玉枪簪,盯着那对阴阳鱼,不禁为江恒忧心。
千里之遥,音讯难通,若是北方战乱一起,南方定会生民乱。他这样个斯文人,身边也没一支正经的兵马护卫,万一落到乱军手中……
樊宝珠,冷静!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我挑中的爷们是天底下头一号聪明人,他定能保全自身!
我一手握簪,一手撑住妆台,额渗细汗,喘息不已。西生见我状况不妙,急忙唤来武婶,把脉检查一番,她正替我按压穴位,周思报便来报,范十月已到。
我无暇顾及自身,嘱咐武婶先去煎药,由西生和周思报搀扶着下楼,遣走院中洒扫的丫头,召范十月进东暖阁,询问究竟。
范十月神色凝重:“黄二哥消息灵通,近日确有流言,称枢密副使刘卞在泰阿关宣旨时,引起哗变。刘卞已秘密潜逃回京,枢密院隐瞒消息,正苦寻对策。”
我口苦心涩,连声追问:“圣上还蒙在鼓里?北辽有什么动向?外头乱没乱?”
“朝堂与敌国之事,属下尚未探得确切消息。”范十月抱拳致歉,“如今街面上尚且有序,礼部正全力以备郊礼,灯山与巽园也在加紧赶工。只是因流言纷起,粮价有飙升之相,属下已着人购粮囤积,并添置兵器。”
“好,你办得很妥当。”我咬唇思忖片刻,“铁匠铺那些刀兵质量太次,数目也不可购多。铁砂盟走私军械,盟主和霍文彦相熟,我亲自去谈谈。”
“女郎不可!属下愿代劳!”范十月连忙制止。
“你都不认脸,怎么谈?”我刚一开口反驳,胃中又泛起酸水,急忙捂住心口,强忍不适。
小小仙儿来得当真不是时候!
匪帮最瞧不起娘们,从前有霍文彦罩着,我女扮男装,众人便心照不宣,给几分薄面。如今这人人自危的节骨眼上,军械之事更难商谈。我面色憔悴,动辄干呕,这群地痞见我柔弱可欺,哪里还能谈得下来?偏那李小天自太平仓失火后,至今全无踪影,不然还可去天义帮找找门路。
我闭目扶额,苦思良久,吩咐道:“十月,你先坐会儿。思报,你去西街请武叔过来。西西,你去唤不惹过来,方娘也一同召来。”
不多时,众人齐聚,闭门议事。
我将情况略作说明,又道:“既有流言,必是空穴来风。咱们不能自乱阵脚,但需未雨绸缪。十月,你和石头都住回西街来,粮也搬回来,你二人白日里轮流去巡一圈,但凡有风吹草动,就将武师全迁过来,免得被一窝捉了壮丁。军械先别去谈,多半谈不拢,保不齐引火烧身。但是黄三妹和那小儿得先迁过来,就以养病的名义告知黄齐山,免得他临到头了带武师跑路。如今西北小子就剩你二人,别的事都不用管,务必稳住这二十来个武师。”
范十月抱拳领命。我又吩咐不惹:“不惹,你得辛苦一些。王府那些产业,有粮有药有布,若是乱起来,全是稀缺货。你一家一家去关停,动作不能太大,隔两日关一处,并将货物封存装箱,必要时立刻搬回王府。先从布坊关起,将那些孤儿寡母迁来王府西苑。木作坊也即刻停止售卖,全力赶制木棍,并尽量购置工锤、凿子等器具。除此以外,每铺伙计,有多少年十五至三十岁的青壮,你列张名录来,我随后编队。听明白没?”
不惹神色张皇,茫然应承。
“我给你列张单子。”我无奈叹气,又吩咐武叔,“武叔,这小子半分不知兵事,劳烦你协助他去一趟木作坊,看看还能赶制出哪些易于上手的武器,尽量人手一柄。待我编好队,也需你稍加指点,训练一二。”
武叔利落应是。我再吩咐方娘:“爷们管外面的事,咱得管好府里。行军每人日食二升,府里多是妇人丫头,折六成计,六百人,两月口粮,约在四百石。你照这数目分批置办,囤去松邻馆。炭火和盐也得备上,正巧年节在即,你多备些腌肉。切记,行事务必低调。此外,从今日起,灶房要限制饮食,不许铺张浪费。”
“两月口粮,是否太少?”方娘问。
“足够。”我含糊答。
若是围城两月,王府早已无法坚守,只怕外头那帮侍卫亲军会先攻进来抢粮。
妈的,爷手里怎就没一支正经的兵马呢?
我烦叹一声,又吩咐余下两个丫头:“思报,你盯紧青箬院,省得那帮不长脑的节骨眼上坏事。西西,你去接梅儿进来,安顿在后房。她快临盆了,万一乱起来,请不到稳婆,可是危险。”
一一吩咐完,我再强调一句:“如今我是王府帅旗,必须立得比山稳。我有身孕这事,务必保密,不然人心易乱。”
各人领命而去,我只觉腹胀头痛,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趴在桌上缓过劲儿,隔着肚皮摸摸这不省心的小东西,再唤来周佩佩与朱五儿,陪我去东苑,找王福全要钱。
这太监多半也已听见风声,支支吾吾不肯给。
我脸一沉:“王副都知,内侍省你早已回不去。这些年我和王爷都当你是自己人,没少你好处。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不过。若真乱起来,有我镇着,府里就万无一失。不然你凭这几个内侍,能搬走几箱财物?又能平安逃出几里?说句不中听的,我就算把这财库的门给砸了,你又能奈我何?”
王福全战战兢兢辩解几句,哆哆嗦嗦移交钥匙与账目。我粗略点过,再命人将财物搬去卧云阁。为以示嘉奖,特给他留一小箱轻便贵重物。若这太监一时想不开,携财遁逃,横死在外,那可怨不得我。
一日劳累下来,我只觉腹痛难忍,换下衣裙,竟然略有见红,忙唤武婶来诊治,又是施针又是灌药,好容易才稳定下来。我躺在床上,轻捂小腹,惶然默念:儿啊,你可懂事些,别闹腾。你娘英明神武,从无败绩,只是远在天边的一支边军哗变而已,问题不大。你别闹,别慌,娘保你平安无虞……
其后几日,各人依令行事。
如今卧云阁已成财库,第一批赶制的木棍便优先配给卧云阁一众丫头。亏得此前让西生带她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练拳脚,多少能顶些用处。清英斋与守一堂不必留人,不惹便遣离尘、致虚等人携木棍,日夜看守充作粮仓的松邻馆。两处离得近,互为照应,问题不大。
只是编队一事,我实难腾出精力,只能委托武叔全权办理。王府舆图也早被我捏皱,却无论如何也作不出一张万无一失的布防图来。
惴惴不安挨到十一月底,我才发觉已好些时日不见樊定邦,唤西生来询问,她却支支吾吾不肯作答。
“到底怎么回事?”我厉声诘问。
西生缩头不答,泪花直在眼眶里打转。
“思报,你说!”我转而急问周思报。
丫头为难半晌,答道:“半月前,定邦不知去哪家叼来只死耗子,已经……中毒,死了。”
骤闻此言,我心神俱震,险些眼前一黑晕过去。
樊定邦,定邦,定邦……定邦没了?没了定邦,邦国何安?
小小仙儿似与亲娘心连心,也在腹中剧痛不止。
我正捂腹喘息,朱五儿却奔过来喊:“夫人,梅儿姐姐像是要生了!”
我竭力镇定心神,吩咐道:“快去请武婶。”
西生急忙制止:“不成!武婶要先给你看!”
“胡闹!那边耽搁不得!”我训斥一声,又拉过她的手安抚,“你日日贴身照料,我健壮得很,只是方才那一下子有些慌乱,不妨事。你是卧云阁大管事,梅儿是你手下,你得护她安全。快去!”
西生只能依言照办。周思报扶我上楼休息,可邓梅儿凄厉的叫喊依旧从后房传来,直至天黑也不曾止歇。
何时已抖若筛糠,我都浑然不觉,仿佛此刻我也身处那产房之中,若是邓梅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跟着活不成。
正此时,忽又听不惹大叫:“樊夫人,不好啦!不好啦!”
随那叫喊声,不惹竟顾不上通传,直接奔上楼来,一个踉跄扑到在地,惶惶然喊:“外头……外头都在说,辽军已经打过来!那群当官的瞒不住消息,今日才肯上报!外面……彻底乱了!”
我险些失手丢了药碗,匆忙定住神,吩咐道:“传范十月,速传!”
不多时,范十月便至,神色沉重汇报:“消息真假难辨,有说是泰阿军投敌,大开关门引辽军南下,正攻取晋阳。又有说辽军兵分两路,右路军已兵临大名府。”
“巨阙军呢?”我失声问,“巨阙军怎不从后方截击,断辽军右路?”
范十月摇头:“不知军情到底如何,只听说有几支北军正撤往黄河北岸,亦有许多百姓正试图渡河南逃,正因如此,百官才瞒不住消息。今日已定下使节,连夜北上谈和。”
我脑中纷乱如麻,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范十月又报:“属下一得消息,便已将武师及家眷全数迁至西街。”
“好,你办得好。只是人数太多,西街恐怕挤不下。”我转头吩咐不惹,“府里四处都是空屋院,你协助十月将武师的家眷安顿进府……不,你让离尘去办,你即刻将铺里的货物搬回来,让石头带十个武师护卫你前去。”
二人正待离去,我单唤住范十月,低声吩咐:“你让黄齐山找找门路,备好船,若有……不测,即刻南下,去江宁避难。”
范十月领命而去。我在阁楼上,听着后房已近力竭的嘶喊,浑身抖得更为厉害,小小仙儿也闹腾起来。
我这状况,根本无法长途跋涉,走水路已然勉强,况且府里还有这样多的丫头妇人,我若是南下避难,这些人焉能保全?
幸得今春回暖得晚,入冬也转冷得晚,黄河尚未结冰。北辽无水师,只要河没冻上,至多只能囤兵河北,要挟勒索。一旦四方援军回京,北辽必得退兵。
老天爷,你可要帮我!你向来都帮我,这回定要帮到底!
邓梅儿撕心裂肺的叫喊持续到天明,我整夜无法入睡,终闻小儿啼哭之声,忙催值夜的周思报去问询,得知母子平安。
好!这是老天给的好兆头。爷是天星下凡,爷在何处,天命便在何处!梁有悬黎,家国永安!
我终于定下半颗心,浑浑噩噩睡了一日夜,半夜却又被嘈杂喊声惊醒。
“西西!思报!”我喊过好几声,外间却无人进来。楼下似是起了冲突,碰撞声、打斗声、丫头的惊叫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尖细的男声。
我头皮一麻,拽起床畔的长枪,拔步飞奔下楼,却见西生正带着丫头们用棍子砸人,地上打滚哭求的,正是王福全并几个内侍。
灯笼明灭的光亮中,向来胆小怕事的呆鹅,忽然化作村头撵人追狗的大白鹅,气势汹汹大喊着挥舞胳膊,乱棍猛砸。有她带头,我这几个大丫头一个赛一个悍勇,连小个头的金翠儿都钻到前面,尖叫着往内侍腿上乱打,全不复当初被婆子推搡两下,手臂就青肿几日的柔弱样。
围殴不多时,内侍皆已哼哼唧唧无法起身,西生尚不解气,又往王福全脑袋上狠踢两脚。
直至制服敌人,西生方才注意到我正驻枪站在楼梯上,匆忙奔过来,发抖哭道:“宝珠姐,他们来偷钱!”
我轻抚她头顶,吩咐余人:“绑起来。”
众人手忙脚乱将王福全一干人等绑好,四处举火点灯。我换好衣衫,端坐正堂,居高临下审问:“王副都知,我已留下不少财物与你。你贪心不足,潜入卧云阁图谋不轨,不怕问斩吗?”
王福全浑身哆嗦,连连求饶。
我凛声质问:“你打算携财遁逃,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王福全瑟缩不答,我以眼神示意,周思报举棍就要砸去,他这才惊恐大叫:“辽军,辽军分了两路!大名府已献城投降,晋阳那边,辽军攻不下来,由泰阿军的叛徒带路,据说已绕过晋阳,正往东京而来!”
我心中咯噔一下,厉声问:“辽军到底有多少人马?”
王福全接连摇头,哭喊道:“奴不知!奴不知!奴就是个没胆的狗东西,一时猪油蒙了心,才想来借用钱财!求夫人饶命!求夫人饶命啊!”
“我看你胆子大得很。”我冷笑一声,吩咐西生,“叫石头过来。”
不多时,敦石头便从西街赶来,不惹也听闻骚乱,从松邻馆赶来援助。我遣散众人,只留西生、敦石头、不惹三人,将这几只阉狗堵上嘴,拖去浸月池北面的树林,吩咐敦石头:“全都打死。”
西生大惊失色:“宝珠姐!你肚里还有个小的,怎能杀生坏了功德?”
不惹也犹豫劝阻:“樊夫人,这狗贼毕竟是……”
“这厮偷窃潜逃,在外面被人劫道,干靖王府几个事?”我哂笑一声,“他成日狐假虎威给王爷使绊子,我早已忍无可忍。留他一命,保不齐日后还要怎样陷害王爷。”
不惹听闻此言,立刻同仇敌忾,拾起棍子便要当先打去,可举起棍子,见王福全哀呜挣扎的可怜相,又下不去手。
“躲开,你个没见过血的毛头小子。”我吩咐一声,“石头,打死,丢出三条街外去。”
敦石头利索上前,几棍便将一众阉狗的头颅接连砸扁。
西生发抖拽住我胳膊。我安抚道:“别怕。你个呆鹅,有事记得躲我后头,亏得今日他们没带刀子。”
敦石头和不惹自去善后,我由西生搀扶着回卧云阁,兀觉饥肠辘辘,狼吞虎咽吞下一碗清水面,西生又端来一碟盐水煮豆腐。我闻不得半丝鱼肉腥气,日渐消瘦虚弱,武婶便叮嘱多吃豆腐略作替代。可此时,我见这白花花的豆腐,冷不防想起方才那迸裂的脑浆,胃猛然紧抽,吐得天昏地暗。
折腾来折腾去,最后只凑合进了几口糕点,我头痛腹胀倒在床上,捂着似有膨起的小腹,心中不住怨怪:你个小小仙儿,还当真是个斯文人。你娘是夜光虎出山,是贪狼星下凡,十三岁就敢抹人脖子。你是我的种,怎还半点血都见不得?
昏昏沉沉睡至天明,我勉强用过早膳,正慢吞吞喝药,范十月前来请示,想将武师调入王府,镇守卧云阁与松邻馆。
我扶额苦思半晌:“成。还有一事。金饼银锭取五成封箱,半夜时偷偷沉到卧云阁后的小桥下。还有,敦石头住到楼下来,西虎堂由你和黄齐山领队。我实有些……不适,难以理事,武叔也年事已高。十月,如今情况危急,你是斥候营精锐,万事,都拜托你了。”
范十月跪地抱拳:“女郎放心。樊将军有令,属下誓死保女郎周全!”
“多谢。”我默叹一声。
亏得老爹早有部署,派来干将协助。只是不知如今西北可还太平?泰阿关虽破,可往西有数道山脉相隔,且还有龙泉关顶在东面。赤霄关远在西北一隅,理应暂且无碍。
江恒在南边又可还平安?忠州距云安军不远,陈婕妤有位表兄任云安通判。比起那动辄弃他自保的养母,这才算是亲娘家亲戚。若是起了民乱,他前去投奔,应能暂保平安。
如此一想,我心中稍安,暂且专注将养身体,积蓄精力,以待胎像稳固。范十月每日晨晚汇报,他办事得力,府中尚且有序,府外秩序却愈加混乱。
大敌逼近,谣言纷飞。京郊百姓涌入城避难,京都富户却暗地里筹谋携财遁逃。如今气温连降,黄河已凝结薄冰,河北百姓寻渡船无望,试图踏冰逃难,却纷纷坠于冰河之中,冻溺无数。
民间乱象丛生,而朝堂之上,争端不止。
韩惠卿这位睡醒的“三旨相公”坚决主战,张颐却转而和朱易知尿一壶里,坚决主和。
太上圣德道君皇帝是个只会对亲儿子耍横的软蛋,听闻辽军已直逼黄河而来,一心只求赔钱乞和。当日噩耗传来时,礼部尚书冯仁已连夜北上谈和,如今尚不知确切回音。
可大梁前年赔过岁币,为修建巽园,又早已掏空国库,今春疫灾更让这捉襟见肘的财政雪上加霜。
这几日,中书侍郎杜俊奉旨,带领户部向宗亲百官筹集赔款,对民间百姓大肆勒索,并恐吓言“倘若不交出财物,待辽军破城,男子杀尽,妇女虏尽,宫室焚尽,金银取尽”。
此言传开,更是人心惶惶。
藩衍宅一带不分昼夜兵甲穿行,却不知到底是守卫或是监视之意。府里已来过两拨“筹钱使”,头一拨来要银钱,第二拨来时,我这花容憔悴的女眷扮娇弱卖可怜,好说歹说才上交了十几箱首饰珍玩交差。
丹若没了王福全这靠山,多年积攒的钱财又被搜刮干净,哭得梨花带雨,前来投奔。我没功夫搭理,叫她自回青箬院闭门不出,吃穿用度、安防守备有我这静贞夫人做主。
好容易消停几日,胎像稍加稳固,也不再日日吐得胆水都倒出来,我这才顾得上樊定邦。
此前,西生自作主张隐瞒定邦的死讯,将它安葬在卧云阁后的小桥畔。
我剪了厚厚一沓纸兔子,又立一块“兽军指挥”的小木牌,一边烧纸,一边苦笑:“你这逆子当真嘴刁。大爹烤兔的手艺虽是一绝,可别的也不赖啊。偏你吃过烤兔,连烤鱼烤鸡都不屑一顾,非要自己去逮活耗子解馋。这下可好,再没得烤兔子吃了。大爹给你烧纸兔子,凑合吃吧。你吃了大爹的纸兔子,可要把钱财守好啊。定邦啊,大爹封你做兽军指挥,你可要万万守住这小桥,不然等你小爹回来,连碗面汤都没得喝……”
说及此处,我不禁想起这逆子尚且是个粉肉团子时,被我匆匆捧回卧云阁。我好心好意出城安葬它亲娘,转头这逆子便另认小爹,日日赖在江恒身上,揪都揪不下来。堂堂亲王,成日沾一身的猫毛,成何体统……
仙儿啊,你人在何处?咱大儿子没了,肚里这个小的,我好怕自己护不住啊……
捂脸哽咽半晌,我让西生拧张湿帕子来,仔细擦过脸,收敛神色,缓步回卧云阁,却见朱五儿端着碗红糖鸡蛋前往后房。
这刚烈的丫头没爹没娘,邓梅儿的老娘将她当做半个女儿,俩丫头如同亲姐妹一般要好。也亏得她尽心照料,邓梅儿才从难产中逐渐恢复。
我对产房心有余悸,至今也不曾踏足,犹豫半晌,还是决定亲去探望一眼。
房内烘得极暖,一进门,隐隐的奶腥味便闷得我险些干呕,匆忙捂住心口顺气。
邓梅儿喂过奶,正怀抱婴儿轻哄。这几个大丫头里,就数她最水灵,也最爱惜容貌,平日里的赏钱尽拿去买膏儿粉儿,伤手的活计也总使小聪明推给旁人。偏她生得甜美,笑盈盈一撒娇,多数人就吃这一套。
而如今,她一脸憔悴,委顿不堪,却仿佛因初为人母,散发出别样的安宁之美。
她家相公姓张,在外院任小管事,我特许他住来卧云阁照料妻儿。小张管事见我亲来探望,忙不迭磕头行礼,又避嫌退出屋外。
邓梅儿也虚弱对我致谢,朱五儿捧上红糖鸡蛋,正待把小儿接入怀中。我忽而好奇心起,笑问:“我抱抱?”
朱五儿应言将小儿抱来,小心翼翼教我如何抱孩子。这小东西吃饱喝足刚睡着,骤然挪动,睁开乌黑的眼眸,一见不是亲娘,撇嘴就哭。
我手足无措,忙将孩子还回去,朱五儿抱着小儿不住轻哄:“姨姨抱,姨姨抱,不哭不哭……”
我无奈摇头,正待叮嘱几句便回房歇息。邓梅儿却轻轻勾住我衣袖,似有秘密相谈。
我俯身凑近,听她在耳边问:“夫人这是……有喜了?”
我窘然耸眉,不禁看向腰身。冬衣厚重,三月出头也尚不显怀,也不知这静养不出门的笨丫头是怎样看出来的。
邓梅儿轻笑道:“夫人向来雷厉风行,像是火烫的钢铁,如今忽而变成……变成棉被,又宽又大,又暖又软。”
“你这样说,倒像是笑我变成个肿胖子。”我玩笑一声,又悄声叮嘱,“保密。如今外头有些乱,王爷又不在,旁人若是知晓府里镇宅的是个大肚婆娘,怕是要欺上门来。”
邓梅儿点头道:“嗯。夫人是卧云阁的女将军,有你在,谁都不敢欺负我们。你沾沾我的喜气,今后定会平安诞下个聪明健壮的小将军。”
我微微一笑:“借你吉言。好生歇——”
“夫人!夫人!不好啦!”周佩佩在外大叫,推门进来。
我横她一眼,拉她出去,关上门。
周佩佩却顾不得许多,惶恐叫道:“外头那些侍卫!那些侍卫带刀闯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