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3年,匈奴呼韩邪单于第三次赴长安朝觐汉元帝,尽藩臣之礼,并自请为婿。元帝下旨,遣掖廷待召王昭君出塞和亲。
昭君跟随呼韩邪单于从长安出发,渡过一条条川,经过一道道关,终于来到了塞外的大漠和草原。就在和亲队伍返回匈奴王庭后不久,单于突然接到军报,先前已经宣布臣服于呼韩邪的闰振势力兴兵自立单于,正准备往西迁移,借助楼烦、车师等国的力量与王庭对峙。
“必须在闰振站稳脚跟之前,将他彻底打怕了!”呼韩邪单于身边的谋士左依稚兹王建议道。
“我们匈奴的百姓,要为和平而战!”单于斩钉截铁道。
草原的深秋天高云淡,层林尽染,战马嘶鸣。黎明时分,大军整装待发。呼韩邪单于身穿用上好精铁打制的铠甲,甲片闪烁清冷的寒光,腰间的弯刀在深褐色的刀鞘中隐藏起它的锋芒,大红披风更显威风凛凛。单于轻抚他的汗血宝马的颈部和后背,似是在对他说话,这位忠诚英勇的伙伴陪他闯过无数腥风血雨。
昭君和诸位大臣伫立在王庭大门前,送别远征的单于和将士们。昭君刚来到王庭不足半月,原计划下月初五举行祭庙大礼,和单于一起祭拜祖庙之后,她才能正式成为匈奴阏氏,但由于战事突发,祭庙大礼只得推迟了。
大军即将开拔,单于正欲上马,忽然听见背后的呼喊,“大哥——”,转身,只见昭君向他跑过来,她额前珠翠摇曳。昭君跑上前来扑进了单于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单于听到了她轻轻抽噎的声音。
他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闰振势孤力寡,这场仗根本不费事。你安心在王庭待着,等我回来,领你祭拜祖庙。”
昭君松开手,一双杏眼满含泪水,依依不舍地望着单于,将一枚玉佩放进他的手里:“大哥,这是我离开原阳时爹爹留给我的,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收着,这只玉佩会护佑你平安归来。”
“好。这里风大,你回去吧。听话。”单于看了她最后一眼,对众将士高呼道:“出发!”
昭君眼中的泪水模糊了单于远去的背影。
单于出兵征战屠耆已有一月。匈奴的秋季十分短暂,刚一入冬,一场大雪便盖住了草原上马蹄的印记。昭君时常站在山丘上朝西北眺望,为单于祈祷,盼他早日平安归来。
“姐姐我们回去吧,匈奴的天气中午和傍晚温差特别大,你别再冻病了。”婉儿体贴地劝道。婉儿是昭君的堂妹,她的丈夫是因“搴歙侯旗,斩郅支首”而一战成名的陈汤,加封为关内侯,后来又调任西域副校尉。一年前昭君辞别汉宫,远赴塞外和亲,婉儿不放心,便恳求丈夫让她陪姐姐到匈奴住一段时间。昭君刚到匈奴王庭没多久,正是最想念家人的时候,单于又外出征战,幸有婉儿在身边聊以慰藉。
“单于这么久都没送信回来,你说他现在怎样了?我听说漠北的风雪比这里还大,也不知给他准备的衣服够不够厚,可千万别在雪地里冻着。”
“姐姐你不用担心,匈奴人都说,单于是整个草原上武功最厉害的人,刀枪箭弩,如履平地。他一定会凯旋而归的!倒是你,才应该照顾好自己,免得单于回来,看到你站在这山头上,冻成一块望夫石,哈哈哈哈。”婉儿打趣道。
“坏婉儿!专会取笑我。你看,陈汤来接你了。”
“啊?在哪呢?”婉儿又惊又喜地回头,朝山下望去,却没什么也没看见,转身看到昭君的表情才知道是在逗她,“好啊,你敢骗我!”
“你上当了!”昭君调皮地眨着眼睛,和婉儿有说有笑地往营地走去。
她们刚回到毡帐,就听到侍卫报告说,有位故友来访,已然恭候多时。来人是殷如墨,他自小无父无母,被昭君的师叔魏老先生收为徒弟,学到了盖世武功。他人如其名,整日穿一身黑色衣衫,做侠客装扮,持一柄剑游走天涯。几年前,昭君出游途中与家人走散,巧遇殷如墨,他主动护送她回家,两人就此成为了朋友。
“昭君小姐,上月我到你家中拜访,才知道你被派去和亲了。唉,匈奴冰天雪地,生活艰苦,你近来可还安好?”殷如墨问道。
“我一切都很好,单于和王庭的人都对我很关照。殷公子,你到我家去,可知我爹娘是否安好?”
“唉,只怕是……不太好。昭君小姐,殷某本不忍心告诉你实情,可老夫人因为思念你而性命垂危,我怕我不告诉你会耽误了老夫人的病情。””殷如墨眉头略蹙,扼腕叹息。
“什么?!我娘性命垂危?”昭君腾地站起身来,难怪数月都没有家中音讯。
“昭君小姐,这是书信。当日我去你家拜访时,令尊大人和令兄都还在边关戍守脱不开身。令堂忧思成疾,身边却无人照看,便托隔壁米店的老板修书一封给你,想再见你最后一面。殷某也是心急如焚,便星夜兼程送信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母亲卧病在床,可我却远在塞外,不能在她床前服侍汤药……是我不孝!”昭君泪如雨下。
殷如墨见状,便建议道:“昭君小姐,既然令堂是因为思念你才患病,那不如你赶快回去见一见,这母女团聚,令堂的病说不定就好了。"
昭君心中犹疑,思绪慌乱。“婉儿,你快去请乌禅木大叔来,我们商议一下。”乌禅幕是单于那位已然过世的原配阏氏的父亲,负责打理王庭日常事务,他向来对昭君照顾有加。
婉儿道:“乌禅木大叔昨日带着逐鹿王子去须卜部办事了。”
殷如墨赶紧接话:“既然主事的都不在王庭,那小姐不如修书一封,说明缘由。母女天伦,人之常情,单于一定不会怪罪的。”
昭君心中仍有隐隐的不安,可日渐膨胀的思乡之情使她失去了理智,被殷如墨说服,她点点头,给单于写了一封书信解释原委:大哥,我收到家中书信,母亲因思念我身体抱恙,性命垂危,我想回去探望她,或许这会是最后一面,探望之后我便立即归来,最多不过一月,如有事我随时送信与你,勿挂。昭君。
碰巧这时,卫律来向昭君汇报事情。“卫律大人,你来的正好。朋友送信来说我母亲病了,我想回去看看,这封书信请你替我转交单于。”
“哎呦,老人家病了,那可得回去看看。要不我安排一队人马护送您?”卫律接过信。
“也好。”昭君道。
殷如墨突然开口:“昭君,我看还是别带人马了。你是和亲公主,这么大张旗鼓地归汉,只怕会引起汉匈边境上百姓们的猜忌。再说,有我殷某人手中的这把剑,等闲的强盗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你们只管放心吧,我定然把昭君小姐平安护送到长安。”
昭君点点头:“也好,那我现在去跟齐姑姑他们说一声,免得他们惦记。”
卫律道:“哦,您从汉朝带来的随从今天赶巧去领炭火了,估计这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不如我替您通知他们,这封信我也替您转交单于。既然老人家病着,阏氏您还是赶快启程吧,别耽误了时间。”
“好,卫律大人,多谢你了。殷公子,我们走吧!”说罢,婉儿、昭君和殷如墨三人跨马启程。
呼韩邪单于帅五千轻骑发兵漠北,追击闰振单于向西北逃窜的残余势力。虽然闰振的人马已成丧家之犬,从被驱赶出王庭之后,一路上经历了暴风雪,他部下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人已然疲惫不堪。但穷途末路终要奋力一搏,因此战事也费了一番功夫。最后,呼韩邪将屠耆围困在阿图谷内,又略施巧计,凡投降者一律赦免回归故里,并可得到牛羊肉和毛皮,并派人到敌军中间动摇军心,那些饥寒交迫的士兵们早已厌倦了战争,一听到能回家便纷纷倒戈,闰振的副将伊术图深夜将他的头颅砍下,重新向呼韩邪表示臣服。
战事取得胜利后,单于便迫不及待地率军回王庭。这一个月来,久经沙场的单于第一次感受到了相思之苦。当他回到王庭时,臣子和牧民们一如既往地站在门前欢迎他凯旋,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但这一次单于无心关注这些,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昭君的身影。
“单于,您可回来啦!您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们大伙就像失去了主心骨啊!”乌禅木大叔笑容可掬,向单于行礼。
“有大叔在王庭,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单于下马,拍拍乌禅幕的肩膀。
“怎么没见昭君阏氏?”左依稚兹王觉得奇怪,替单于问道。
“额,啊,单于,要不我们先去穹庐大帐议事吧。”乌禅木大叔目光躲闪,似乎想要掩饰什么。
“等等,我先去看她。”单于径直往昭君的毡帐走去。
“昭君?”帐内一片清冷,炭盆熄灭着,昭君的床上空着,床前的莲花灯寂寞的悬挂着,桌上空着,琵琶也静静伫立。
正当单于心中诧异之时,身后一个女人高傲的声音回应了他:“单于不用找了。”
回头一看,却是阿诺兰。阿诺兰是匈奴贵族右育犍王的小女儿,十八岁的年纪,生的花容月貌,又有一副好嗓子,他父亲爱称她“小百灵鸟”。阿诺兰性子活泼奔放,从小便得到很多草原优秀男子的倾慕,那达慕大会上为她献歌献花的小伙子不少,可她心比天高却都不放在眼里,她对父亲说“能够陪伴我的男子还没有降生呢!”她的父亲老年时才得这么一个幼女,因此格外宠爱她,事事顺着她的心意,纵然有很多权倾朝野的部落酋长向他求亲,可只要女儿不愿,他宁可得罪权贵也绝不逼迫她嫁人。直到去年夏天,老王爷带着阿诺兰到王庭参加庆典时,阿诺兰在篝火晚会上当着众人的面将象征着爱意的绣花腰带戴在了呼韩邪单于的脖子上……
“从南边飞过来的燕子,现在天气冷了,她又飞回去了。”阿诺兰款款走进来,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笑容。她今天特意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着玫红色束腰裙装,衬托她的腰肢格外妩媚,额前垂着一颗闪耀的宝石,小辫子精致地编好半遮着侧面脸颊,肤色原本就白皙,却还是擦了粉,施以腮红,嘴唇是用匈奴一种可以染色的红花涂得格外鲜红,就连帽子上都插着俏皮可爱小花。今天早上她早早的就到大门前,选一个显眼的地方站着,等着单于的人马归来。
“阿诺兰,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归汉了,还是和一个汉族的男子。她说那是她的好朋友,并且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们很是亲密。”阿诺兰把玩着那盏莲花灯,轻挑眉毛,“那个汉家女人背叛了你,和旧情人私奔了。”
单于一惊,可转念一想,他坚定地呵斥道:"阿诺兰!我不允许你用这样恶毒的话来中伤昭君。"
"我恶毒?我中伤她?哼,那你告诉我,她现在在哪?"
"你给我出去!"单于思绪纷乱,他迫切地想要证明阿诺兰的话只是无理取闹。
“你!”阿诺兰压抑住自己心中的委屈,“好,我走。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你不用为她伤心难过了,因为她根本就不值得!汉家的女人专会骗人,尤其是会骗男人!”
帐中只剩下单于一人,他独自坐在桌边,百思不得其解。
“单于!”乌禅幕大叔、左依稚兹王和卫律赶到。
“大叔,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昭君她真的走了?”单于抓住大叔的手臂,焦急的问道。
“当时我不在王庭,阏氏离开的时候,是卫律看见的。”
“单于,我亲眼看见阏氏和那个叫婉儿的姑娘,跟一个汉族男子一起走了。那个男人身长八尺,穿一身黑衣,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随身带着一把剑,长相倒挺俊。阏氏还说这是她的朋友。”
“你没派人护送?”乌禅幕大叔问道。
“阏氏不让我们的人跟从。只是,我后来悄悄派人去打探,他们往汉朝的方向去了。”
“她还说什么了?有没有留下字条或是书信给我?”单于问。
“没有,阏氏什么也没说,也没留什么信。我还问过阏氏身边的侍从。进来!”卫律唤进来一个四十多岁模样的匈奴妇女。
匈奴妇女跪在地上说,“大单于,那天奴我本来要给阏氏送羊奶,结果我刚把门帘掀开一个小缝,就看到一个男人把阏氏抱在怀里,阏氏好像一边哭一边对他说什么,他们说的不是匈奴话,我听不懂,也没敢听,吓得我赶快悄咪咪地就跑了。后来,王庭里都传阏氏和一个男人走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害怕,就跑去找卫律大人做主。单于,我不会再把这件事说给任何人听了,指定烂在肚子里!求求您绕我一命吧,我的孩子只有六岁啊!”那妇人伏在地上拼命地磕头。
呼韩邪单于不等她说完,便大步出了毡帐。
“单于,单于!您到哪里去啊?”
“我找她回来!”单于已飞身上马。
“单于,切莫冲动行事啊!”乌禅幕大叔跑去,对着已经远去的一队人马,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