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考试都是苏林拿手的,于是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提前考完的苏林拿着李景攸的校园卡站在他考场门口,犹豫着要不要等他。
因为今天是爸爸送她来学校的,所以没坐公交车;而中午又被陈芷瑄拉着一溜烟冲向食堂了,根本没机会把卡给他。
虽然说了不让看照片,苏林还是看见了:高一入学拍照时候的李景攸脸上的婴儿肥还很严重,圆滚滚的脸、圆滚滚的五官和板寸头结合在一起,简直像猫一样。
“噗……”苏林装作不在意地又瞄了一眼,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你看到了是吧!”这时候李景攸已经出来了,从考场外那排整整齐齐的桌子上捞起了自己的书包,“你都攥着我的卡一天了,搞得我提心吊胆的——还好我机智带了学生证,不然考场都不让进呢。”
“今天一天没机会见到你,不好意思。”苏林笑嘻嘻地双手把卡奉上,“谢谢您啦。”
“没事,不过你昨天也太没心眼了。”李景攸接过卡,“你这会儿要等你朋友他们吗?正好我也要等一下汪汪,他说今天找我有事。”
苏林点点头:“那我们就先等汪汪出来吧。”主要是她实在不想去一楼等陈芷瑄的时候遇到许谙宸或者周济相。
李景攸背上书包,微微侧身靠在走廊扶手上:“其实我认识她,简语晴。”
苏林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坏笑:“其实真的有过一段情?”
李景攸翻了个白眼:“我才不会喜欢她那样的女生。是因为我表妹,她们初中的时候同班,出了点事情,所以我知道她。”
“出了点事情?”苏林的好奇心被点燃了,“是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李景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和昨天的事有点像,你觉得呢?”
“啊?”
“你这反应有点慢啊。”李景攸摇头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把胳膊叠放在扶手上,目光投向楼下的花坛,“你不觉得昨天的场景像你欺负了她之后,她为了班级和谐在帮你辩解吗?”
苏林的笑容凝住了,她虽然觉得昨天的氛围有点奇怪,但是说不出有什么不对:“但是我没有啊,而且她总不可能是故意在那里哭然后等着我上钩吧……我平时也没怎么和她有交集啊。”
李景攸投过来一个看白痴的眼神:“没交集,那你昨天下去干嘛?她的临场反应很快的。这么说吧,我表妹那件事在我看来,简直是素人和奥斯卡影后的对决:前一秒还张牙舞爪的,下一秒就梨花一枝春带雨了。到场的人谁都看得见对峙的双方中一方气得脸红脖子粗,另一方哭得楚楚可怜,你说大家会怎么想呢?还好你昨天呆呆的不像在凶她,倒像是把她惹哭之后被大家发现了于是不知所措。”
“怎么,我长得像大恶人吗?”苏林皱了皱鼻子。
李景攸目光温和地笑起来:“一点也不像,你是天使。”
苏林被这一句弄得有点不知所措,红了红脸假装没听见:“我那会儿看她哭得可怜,是真的很心疼的。”
“亲爱的,那就是你的不幸了。”李景攸抬高一侧的眉毛,扮出瑞德的表情,压低声音说出这句台词后笑了起来,“她大约就是表演型人格吧。”
“不过她为什么要哭呢?”
“考砸了?失恋了?家里有什么事了?”李景攸耸了耸肩,“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来,嗡嗡地震得耳膜难受。苏林这才发觉,在这段对话里的李景攸和平时不同,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冷漠和轻蔑的刺。
“林林你在等我吗!”王倾出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苏林,于是飞奔过来,又看到她和李景攸站在一起,于是疑惑地刹住脚,“嗯?”
“怎么了?”李景攸笑着问,“你不是找我有事吗?我才和苏林一起等你的。”
苏林点点头。
“那咱们边走边说吧。”王倾昨天把外套给了陈芷瑄,可能下午考试冻着了,带了点不太明显的鼻音嘟嘟囔囔了一会儿,抬起头直截了当道,“我们准备给林林过生日,陈芷瑄让我问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苏林吃了一惊,转头见李景攸也有些惊讶,于是疯狂给王倾使眼色:“这不好吧?”
王倾很快明白了苏林的这句潜台词,瘪了瘪嘴也开始挤眉弄眼:“你也知道陈芷瑄想一出来一出……”
李景攸似乎觉得有趣,看着这两个人眉来眼去,不作声地站在那里眨了眨眼睛,毛绒绒的睫毛扑闪着,和煦的阳光在上边滚动。
“那反正陈芷瑄的意思是,人家帮你学了会儿数学,总得知恩图报。”王倾最后放弃了继续演默剧,抬起手来伸了个懒腰说道,“来不来是一回事,问还是要问的。”
“我可以啊,什么时候在哪里?”终于可以说话了,李景攸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苏林迟疑地看着他:“这不是和你的那群基友哦,有陈芷瑄哦,说不定还有别的你不熟的人哦——没问题吗?”
“冇问题冇问题。”王倾笑着伸出手试图勾住李景攸的肩,却悲伤地发现够不着,“啾啾有我呢。”
“啾啾……?”
“啊,林林不知道吧,我们男生都这么叫他——景攸快点念就成了‘啾’!”
李景攸稍稍弯下了腰好让王倾够到他肩膀:“你不用什么都告诉苏林吧,帮我维护一下我高大帅气的形象啊。”
“那幸亏林林去年暑假之前不认识你,你那时候的形象也不怎么‘高大’。”王倾笑嘻嘻地直接跳到他背上,苏林闻言想起校园卡上的照片差点没绷住,“林林生日在周一,我们想着这周天给她过。”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这样当着别人的面讨论惊喜计划真的没问题吗?”
苏林翻了个白眼:“没差了,他们经常干这种事——或者直接跳过惊喜来个惊吓。”
李景攸笑着轻轻把王倾甩下来:“你好惨啊。”
“谁说不是呢。”苏林耸了耸肩,“你知道去年……”
“好啦好啦!去年是我们对不起你嘛!我们本来想订蛋糕的,但因为各种事情耽搁了,所以只好去买了个成品——陈芷瑄去买的,跟说她买了个粉色蛋糕我也就没想着去检查检查,谁知道她说的粉色不是樱花粉是脑花粉。”王倾试图再次扑上李景攸的背,苏林突然发觉他和陈芷瑄一样喜欢趴在别人身上,“今年呢陈芷瑄找到了一个手工店,可以手工做蛋糕,这样你就不会吃到长相猎奇的蛋糕了——”
“这次是长得不猎奇但是说不定吃下去会死的那种吗?”李景攸漫不经心地补刀。
“杀了我吧。”苏林扶额虚弱地走下楼梯。
“林林!你今天怎么这么久!不是考英语必提前交卷的吗!”陈芷瑄尖叫着扑过来——果然喜欢贴在别人身上,“等死我了!”
“你问汪汪。”苏林这次反扑进她怀里,慢慢指了指身后。她抬眼看见许谙宸和周济相也在场,于是露出了一个有点尴尬的笑。
“呀汪汪,你和李景攸说了啊?”陈芷瑄发现李景攸时犹豫了一下,“我正准备问班长和周大神周末要不要一起呢。”
苏林听到许谙宸可能要来,耳朵“嗡”地一热,不由自主地把脑袋深深地埋进了陈芷瑄的衣服里不作声。
“一起什么?”许谙宸笑着探了探身子。
“他们要给苏林过生日。”李景攸语气温和地回答。
“李景攸也去啊,我们两个班直到决赛之前可是死敌来着。”许谙宸扬了扬眉,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预赛的时候真没想到,我们两个班还要在决赛再比一次。”
“可不是吗。许大将你可要早点康复,争取赶上决赛啊。”李景攸歪头笑了笑,然后向大家挥手道,“具体的回去再联系,那我先走了?”
两个人的这段带了点相爱相杀意味的对话让陈芷瑄的眼睛狂冒粉色桃心,她轻轻放开苏林转过身来,“所以班长和周大神周天下午有没有空?具体时间可以一起定。然后地址的话我晚点发消息——也可以先集合再一起出发。”
周济相一脸疲惫,望向李景攸的眼神有些复杂,又看了苏林一眼,这才开口轻声说:“不好意思,我周天有点事。”
苏林始终盯着自己的脚尖,反而是陈芷瑄的笑容稍稍凝住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济相:“周大神可真尽职尽责啊,考完试的周末也要给别人答疑吗?”
“……”明明是回答陈芷瑄的问题,但周济相一直沉默地盯着苏林,见她始终低着头,便苦笑了一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发现许谙宸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周济相,陈芷瑄咧开嘴冷笑了起来:“那班长呢?不会要去当电灯泡吧?”
许谙宸有些尴尬地笑道:“我周天确实有事,如果你早点问我的话其实是可以空出来的。”
虽然本来就没怎么抱有希望,但确确实实听到许谙宸不能来的时候,苏林的心还是沉了一下。她捏了捏发烫的耳朵,抬起头微笑道:“没事没事。”
苏林无力地低着头,慢悠悠地收拾着桌子上叠得乱七八糟的复习资料。
“每次考个试你的房间都像猪圈一样,都下不了脚了。”林盼清递过来一盘葡萄。
苏林并不准备听教训的话,于是岔开话题:“对了妈妈,陈芷瑄他们说周天给我过生日,去做蛋糕。”
“去呀,都有哪些人?”
“哦,就陈芷瑄王倾还有一个新认识的朋友,他这次考试帮了我挺多的。”苏林轻描淡写地说,尽量避免提到李景攸的名字,不然她肯定会一脸微妙地问“男孩女孩”。
“新认识的朋友?你同桌呢?”林盼清轻轻揪下一颗葡萄,“我记得之前每到考试不都是他给你答疑?叫周济相是吧?”
苏林的心仿佛心虚一般地“咯噔”了一下,笑了笑:“这次他比较忙,就没怎么麻烦他。”
“就说你最近没怎么提到和他们一起学习的事了。”林盼清点了点头,“我记得周济相学习挺好的,人也很有礼貌。”
苏林惊讶地把眉毛抬得老高:“妈妈你见过他吗?”
“是啊,上次家长会他和你们班长一起帮忙,就是他带我去你座位,还把你的分数条给我的。”林盼清笑着摸了摸苏林的脑袋,“他和他爸爸长得没那么像,但是气质很像,我估计他是像妈妈……”
心虚的感觉越来越重,苏林继续收拾那堆本子和书:“我们最近都不怎么和他一起自习了,而且估计他下学期要去一班了。”
“这样啊。”林盼清叹了口气,“不过你的朋友们学习人品都挺好的,我和你爸每次听你说起他们都很放心。”
“你们不担心我们男男女女一起学习会早恋吗?”可能是心情不好的原因,苏林这句话说得阴阳怪气的。以前妈妈一听见她说起男生朋友的时候都会叮嘱半天然后说一句“不要早恋啊”。
“我觉得周济相规规矩矩的不是会早恋的人,王倾嘛又是还没长大的小孩样,陈芷瑄虽然漂亮但性格是个假小子,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她说着说着笑容慢慢消失了,“我倒确实放心不下你,你会不会对谁有想法,我还真说不准。”
这句话听着像是一场暴风雨要开始了。苏林没搭话,把周济相在冷战之前给她整理的例题复印件“啪”地磕在桌上码齐了,然后使劲用订书机摁了个钉子。
“一说到这事你就开始这个态度,摆脸子给谁看呢?”林盼清的脸一沉,“如果真的早恋让我发现了,你知道下场。”
日常变脸如翻书,苏林早就习惯了,于是叹了口气:“我要是早恋的话还能有这个排名?”
“你有脸说这个排名?这个排名很高吗?就不说你同桌了,你怎么不看看人家陈芷瑄,一直都比你高?我每次和她妈妈聊天的时候都觉得不好意思。”
明明陈芷瑄的妈妈从来不会提学习的事情,但没有关系,她一旦变脸,白的都能说成黑的。
林盼清每次发作都一定要训到苏林哭出来为止。所以如果是平时,苏林会沉默地收拾书桌直到她自觉没趣地走开,然后睡觉前窝在被子里默默哭一顿。可是今天苏林的心情实在太糟了,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了妈妈一眼,苦笑一下再低头继续收拾。
接下来的责骂和训斥都和往常一样从左耳进去、从右耳出来,直到苏颉之下班回家才结束。
苏林吸了吸鼻子。
陈芷瑄曾经说她很羡慕苏林家平时那种斗嘴调侃仿佛平辈的气氛,苏林每次都点头笑笑表示同意。可是这个看起来温馨的家,有时候却是个逃不脱的魔窟。
苏林知道从前开朗的妈妈是在怀她生她的时候得了抑郁症,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所以从来都默默忍受。可是那些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训斥总是那么让人难堪,甚至有时候她会突然开始歇斯底里地发脾气,比如……
苏林猛地捏紧了自己的左手,有些喘不过气来。
今天晚上大概又要梦见那年的事了。
跳动的音符、黑白的琴键、温柔的老师,和钻心的疼痛。
对,她是有罪的,不该来这世上,让妈妈得上抑郁症。
啊,说不定她和周济相一吵架就冷战,也是受了妈妈影响。因为妈妈每次发完脾气都会一连几天不理她,如果她顺从地躲着妈妈,就会被爸爸指责没礼貌。
明明她总是劝自己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善待周围的同学,却会对周济相做出这些她自己都觉得残酷的事。
苏林对自己的同情忽地转变成了对周济相的愧疚,她的眼泪打在那叠复印件上,把荧光笔的痕迹洇得模糊了起来。
周一见到他的时候好好道个歉吧。
说起来,虽然这种想法并不是那么的强烈,也不像对许谙宸的那样完全是不敢轻易去想、也知道不太可能会实现的愿望,但其实她是真的希望周济相明天能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