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洞外,月上梢头,夜入三分。
洞中涩白退散,应鸿、景珵欲回营歇息。离开时,景珵问应鸿想如何下山,给的选择:背与抱。
应鸿纠结了会,选择了背。毕竟背要体面,免得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王爷抱,遭人闲话,丢他一个大老板的脸。
但事实证明,背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他伏在景珵身上,火热便一直抵着他背。两人非念横生,心思倥偬,一路没再说什么,生怕乱了彼此的章法。
而回了营,景珵一脸风轻云淡,众士兵看不出他有何异样,只因哭包王爷不哭,就还是雅正的潇潇公子。反倒是应鸿,他面子薄,脸早红成了猪肝,唇也肿胀。
两人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一同回营、洗漱、用膳。景珵两天未眠,人十分疲惫,一直沉默着。应鸿也不说话,只默默扒饭,神色异常恍惚。
林阿嬷以为两人是不是起了什么争执,心中忌惮,想走的事便没敢再提。而后用完膳,众人准备入歇,景珵却不让应鸿去王大龙那儿,他要应鸿在自己营里歇着,由他看着,他放心。
是夜,月色朦胧,两人同床共枕。
应鸿睡在里榻,耳根子红得如日中烧。他不知道今夜将发生什么,兀自想了很多。但唯独没想到,景珵与他同枕,竟真的只是看着他,还眼睛一闭,轻然睡下了。
应鸿睡了一天睡不着,正想自行解决,忽听景珵在他耳畔软绵绵地说:“小老板,帮我。”
应鸿右腿不便,不好行床笫之事。但听景珵有需,应鸿也不吝啬,右腿直接搭上景珵小腿肚,人凑近,大腿夹紧,与他一同解决燃眉之急。
“舒不舒服?”
景珵手覆在应鸿腰间,拉过人,耳语道:“嗯……”
他声柔情蜜意,却似乎蕴含着不满足。应鸿察觉,立即以唇相抚,以息相慰,在指尖的高山云端里,与他一同跌进温柔乡。
事了,景珵睡意如海浪扑来,眼一闭,真睡下了。
翌日,午光如许,鸟语鸣翠。
景珵在一阵骚动中清醒。
应鸿正在玩他的眼睫毛,指腹轻刮睫尖,非常非常轻,生怕弄醒了他,嘴里还嘀嘀咕咕,似有模有样地数着睫毛。可数到二十七的时候,他突然不数了,来了句:“咦,刚刚数哪了?”
过了会,又嘀咕道:“长这么好看,整容都整不出……眼睫毛还这么长……”
他轻声唠叨,语调抑扬顿挫,听得景珵高兴,心花怒放。
可忽然,应鸿刮睫羽的手停了下来,厉着嗓子道:“笑什么?居然装睡。”
景珵缓缓抬起惺忪的眼,道:“头痛。”
应鸿知他在撒娇,扯着嘴角说:“某人昨晚饭不吃觉不睡,还偷躲着哭,头不痛谁痛。”遂伸两指,替他揉捏太阳穴。
景珵好生享受,却坏心思起,慢吞吞道:“还是痛……怎么办?”说时眸光上移,盯向应鸿那张微肿的唇。
应鸿这下是真的鬼使神差地凑了上去。
他忆起昨夜与景珵的缠绵,舌尖经不住诱惑,想再次贪恋景珵唇上的甘泽。
然而,好景不长,午狎被叨。营外有人匆匆来报:“王爷。京城急信,宫中有变。”
***
斥候一句话,短短八个字,瞬间让西灵岛军营炸开了锅。
临物府众将领被景珵急招进帐,围桌而立。应鸿半躺在榻,隔着屏风,见众人表情凝重,手中同凝出了汗。
五日前,朝廷发生巨变。
五皇子景瑜因风寒之症加重,于宫中处理政务时,吐血倒地,不省人事。朱皇后以无皇子胜任国事为由,向卧病在床的皇上请求,解太子禁足,出宫理政。皇上不允,命三皇子景珏代行东宫之职,事理朝政。
此事朝发夕定,朝中势力瞬间倒戈。
文武百官一边婢膝讨好成南王景珏,一边忌惮权倾朝野的朱氏一脉,生怕皇后因皇上病重,太子失宠,牝鸡司晨,做出什么祸乱朝纲之事。整个朝堂臣心不一,宫里、宫外乌烟瘴气,百姓们惶惶不已。
而此时,对于远在江南的众人来说,最让人惶恐的,是五皇子病情加重一事。
五皇子景瑜看似病弱多年,实则无病无恙,根本不存在病情加重的情况。而他的“风寒之症”,与其说是病,倒不如说是他喂给自己的毒。
五皇子十三岁那年,内阁首辅朱凭津上任。
朱凭津是皇后的亲弟弟,心思狠厉缜密,政治建树颇多,眼光也颇为长远,当时从太傅口中得知五皇子济世之才远胜其他皇子,几次告诫皇后,其子必将撼动太子东宫之位,当除之而后快。
而那时,五皇子意外得了场较重的风寒,读书缺席。皇上怜子之心被牵动,且因几遭幼子早夭,生怕这能继承大统的孩儿出事,多次摆驾长兴宫探望。
五皇子衣食住行得皇上特嘱,没有一丝含糊,皇后故不敢动他。
但五皇子意识到,这是掩藏锋芒的绝佳机会,便对自己发了狠,往每日风寒汤药里投下慢性毒,长年累月显现病态,以掩过皇后和太子的耳目。
他为争夺储位,十年卧薪尝胆,一切羸弱皆是伪装。
所以当急报落入刚苏醒的卢甲甲手里时,卢甲甲一脸不可思议:“前两月八爷奉命南下,五爷便已命我停用野葛入药,不可能突然加重病情。此时病倒,怕是另有其因。”
徐乙乙终于听到好兄弟的声音,心情却并不美丽。他道:“成南王非干练之才,理政之能鲜乏,诸事必然要请教朱首辅。首辅大人是太子的人,即便太子不出寝殿,也能借他之手执政。如此得利,恐怕五爷之境,正是他们一手造成。”
钱丙丙忧心忡忡道:“现下不……不知五爷怎样……他在朝中……很……很危险。”
众侍卫中,陆思与五皇子主仆之谊最深。他看向景珵,道:“八爷,眼下五爷情况危急,我们在这多耽搁一天,五爷在宫中便多危险一天。肃清太子乱党已刻不容缓,还请您尽早下决定,兴兵上岛,围剿余孽。”
景珵闭目沉思着。片刻,终于睁开满是肃杀的眼,他问道一旁的陈不催:“依你之见,二哥最快几时能回京?”
陈不催简单明了,道:“赶不上。”
如今朝中群龙无首,朱氏一脉又虎视眈眈窥伺着皇位,百官在朝,急需能任国事的皇子主持大局。可二皇子远在西疆,班师回朝至少一月,必然赶不上。
景珵心知肚明,之所以多问一句,无非是想确定自己当前的境况——他需速速回京,出面参政,还需在皇上面前供出太子乱党,将其不谋之心坐实。如此,才能保他与五皇子位高权重。
景珵心念闪动,问道甲乙丙三人:“围剿部署都安排下去了?”
徐乙乙道:“回八爷,一切已就绪。”见景珵颔首,又道,“对了八爷,探子方才来报,三角岛昨夜有三艘货船向南驶离。我们的人没跟上,但清点人数,发现他们有近百人不知所踪。”
“是何因?”
“似是为救治他们的二当家起了争执。他们二当家受您一枪,重伤难愈,人已入木僵。那三当家说要找神丹妙药救人,连夜率师南下,寻名刹高僧去了。”
“他们如今驻留岛上的流寇有多少?”
“方主事之前预估近万,但实际探测,不过五千。”
景珵是觉五千匪帮少了百人无关痛痒,转而看向沙盘,问道陈不催:“可有把握七日之内拿下此岛?”
陈不催看着三角岛上的小锦旗,道:“有。”
“几成?”
“八成。”
陈不催说得信誓旦旦,可忽然,景珵脸色一肃,道:“三日。给你三日时间拿下此岛,活捉霍城知县姚之卿。若拿不成,我拿你是问。”
陈不催有些头疼,道:“小八爷,你这差事,是玩我命?”
“是觉三日还长?”
陈不催稍一侧身,回避起景珵试探他的目光。
其实陈家寨前天那场夜袭,陈不催与敌交手,已试出这些匪兵的功底,其兵力与正规军相差甚远,七日之内拿下他们完全不算事。但作为千军之将,陈不催需为变化多端的战局考虑,也需为自己留出后路,所以只说自己有八成把握,特报低了。
但现在好,羊肉没吃着,先惹一身臊。
小八爷让他三天之内攻下三角岛,活捉姚之卿。
如此紧急,虽是为尽快回京,支援五皇子,但只给三天,其变化之快之多,根本无法确保拿下匪首,瓦解其内部。除此之外,他还得分心去管姚之卿——这厮听闻攻岛风声,必有所动作,是逃、是战皆难预料,可陈不催却需左右同顾,一人当两人用。
这……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屏风里,应鸿看着众人议事,见他们说话带刺,气势剑拔弩张,不禁有些胆寒。但见景珵神情寒冽,目光威慑,仿佛变了个人,心觉又新奇又陌生。
而此期间,陈不催已挥手示意甲乙丙等总旗退下,斜目看向了应鸿。
应鸿知晓他意,立即下床趿鞋,准备回避。可还没从榻上起身,景珵便跟陈不催说:“手头是没银子了?”
陆思插言道:“八爷,外人在场,不宜议饷银之事。”
“这里没有外人。”景珵看向屏风后的应鸿,说,“好好躺着,不必出去。”
他这声温和如煦,不似方才冷厉。应鸿闻言心荡,顺着话,老老实实躺了回去。
景珵回过眸,继续道:“要多少?”
陈不催虽觉应鸿在场不合时宜,但他无权左右王爷的想法,只得作罢,道:“月初离京,嘉庆王拨了三千两,现在已所剩无几。要三日之内拿下三角岛,动辄的人力、物力是之前的几倍,我要的不多,就之前的三倍,一万两。”
景珵思忖片刻,问道陆思:“闻英设在霍城、宁溪的分铺资产共有多少?”
陆思脸上闪过一丝愕然,犹疑着说:“算上当物和田产,应有五千两以上。”
景珵微一沉吟,道:“立即派人取霍城、宁溪当铺名下所有资产进行周转,不够的从其他地方调用,入夜前先将五千两筹集,剩下的,明日午时前办妥。”
陆思没有答话,只凝望着景珵。
陈不催同是凝望,但因不喜拐弯抹角,他直谏道:“小八爷,你身上不是有五万两银子票据?要充填军饷,直接让人去趟宁溪的宝聚丰不就行了,何必如此麻烦?”
景珵面沉似水,说:“票据不在我身上。”
陈不催困顿:“不在身上?”
景珵声音翩翩,轻描淡写道:“嗯,前日混战,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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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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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