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
应鸿将翻炒好的螺蛳悉数倒入煮汤大锅,搅拌了几下,便扔勺在门外木椅上坐着。
这木椅是林阿嬷的宝贝,已经有些年头,时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似在提醒应鸿,夜深人静,该歇息了。
应鸿也时不时朝厢房看两眼,想知道内里灯火何时灭,阿四又何时睡——以往他都会在这个时候催阿四歇息,只有众人睡了,他才会安然坐到这里看火候。
可今晚没去催阿四,他胸口就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被撬动,时不时“噔”一下,怪闹心的。
“嗷呜——”
忽然,一声破天荒的狼叫砸进应鸿心底,撬翻了整个胸膛。
应鸿忙从椅上蹬身,心想不好,村里有野狼出没,养牲畜的可能家财不保,遂抄起灶里的锅勺,想去帮忙。
但脚下一顿,他又仔细听了下第二声狼叫,发现声音很近,好像是腌铺那头传来的。
应鸿:“……”
完犊子,是自己家财不保!
***
黑刀男寒光利刃,一刀劈下时,景珵旋身躲过,顺道把五花大绑的李家兄弟踢到大堂角落。
其他两名黑衣人应接而来,眨眼间,刀锋已至景珵身前。
景珵手中没有武器,只得广袖一挥,拿一旁的捞螺竹竿作应付——他用竿按住刀背,趁人不备,向上迅疾一扫,以网兜罩住黑衣人脑袋。又趁其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以竹尾打另一人大腿,“当当”两招便把人打得四仰八叉。
届时,黑刀男驱了声狼狗。狼狗高跃,龇牙朝景珵扑来。
景珵已在三招间试出几人功夫。
他如今躲了太子半个月追杀,行踪隐匿。太子必然已失他的线索,只得分散人力去找。眼下这三人功夫平平,应是临时派来的,并非前阵子连日追杀他的狠手,最凶猛的只有这条狗。
景珵心有定数,手中竹竿一转,以尾部作长枪,往狼狗当头一刺,再在腹部摆尾一扫。
狼狗登时呜咽倒地。
黑衣人未料到景珵武功远在他们之上,接连退了两步,只待为首的黑刀男发号指令。
黑刀男眉心寒了三分,却又故作镇定,道:“八爷,茶已备好,还请您与我们走一趟。”
景珵不屑与几个喽啰多舌,正要一竿子大杀四方,应鸿却从外赶来——他举着锅勺冲黑衣人喝道:“你们!干什么的!”
他这声吼得比刀锋还锐,破晓当空,似把长夜劈成了两截。
景珵一愣,背上一层薄汗都被应鸿吼了出来。他嗔道:“别留在这儿,快走!”
应鸿不知自己不会武功有多危险,也没看清那几人手上还有刀,只以为盗贼欺负上门,还三打一玩群殴,直喝道:“偷东西无法无天了是不是?!”话罢,袖子一撩,一锅勺就往那黑衣人头上扔去。
三名黑衣人正要趁两人话隙举刀砍向景珵,哪知应鸿臂力无穷,竟直接一勺子把人打晕。紧接着,应鸿又在庭院拿了坛什么东西,一坛子飞砸过去,把另一人也砸晕了。
黑刀男看着同伴倒下,对自己突然变成孤家寡人感到大吃一惊。
景珵也看呆了。
他突然想起林阿嬷说过,应鸿有段窘迫日子在街上流浪,当时一番好心帮林阿嬷逮了两次吃白食的,结果下手不知轻重,一拳把人打得满地找牙,要不是那人理亏在先,这事还差点闹上官府。
眼下得见小老板臂上真功夫,景珵心叹:小老板一勺一个爪牙,真够爷们的。
腌铺里,地上的人晕倒的晕倒,躺尸的躺尸。大刀、锅勺横沉在水光间,瓦碎凛凛,一片狼藉。与此同时,一股熏天的臭味也在腌铺里炸开。
应鸿刚才扔的东西是去年的腌笋坛,里面的酸水腌渍一年,气味别具一格,闻者必将永生难忘。
黑刀男这下是捅了马蜂窝,遇上跨时代的生化武器,当即被臭得头晕脑胀,想蹲个地方呕上三呕。
恰时,天上乌云笼聚,夜无月色,腌铺周遭陷入漆黑,几人身影模糊不定。
应鸿已疾步来到腌铺门口,想抄家伙给黑刀男最后一击,结果原本一直躺在地上呜咽不动的狼狗不知何时爬了起来,直扑他而去——
腌铺漆黑如墨,景珵趁此机会,以雷霆之速来到黑刀男跟前,一招化骨掌从肩头打至手腕,断其手上所有筋络。黑刀男痛得想喊出声,却被景珵一手掐住脖间命脉。
黑刀男半断着气,将死不死,景珵心觉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他,只得化指为掌,一掌把黑刀男打晕过去。
“小老板!家里是不是进贼了!”被动静吵醒的王大龙不知在哪里吼道。
应鸿没有回应。
周遭静得出奇,只有狼狗猛烈的喘息和一道轻声呜咽。
景珵心中一凛,一股不安瞬间从脊梁窜入头顶。他扔下晕死过去的黑刀男,朝外喊道:“小老板!”
小老板仍没有回应。
而这时,乌云散开,月色探出一尾——小老板整个人倒在庭院,大腿被狼犬死死咬着,脸上痛苦不已。
景珵千算万算没算到狗身上,脚下一转,立即掂起黑刀男的长刀,手起飞刀,直接毙了狼狗的命。
王家父子这时抄家伙赶到腌铺。但见满目狼藉,恶狗身上还插着一把刀,王大龙瞬间软了脚跟:“这些贼……这些贼怎么还带刀的?”
知晓内情的景珵已无暇他顾,他扶起地上的应鸿,只见应鸿大腿被狼狗咬过的口子像漏水的皮囊,淙淙往外淌血,里面还混着黑色的液丝——是藏在狼狗牙齿里的毒,能致人死的毒!
景珵太阳穴瞬间发麻。
他轻碰了下应鸿的伤口,在他耳边轻轻唤道:“小老板。”
可应鸿不知是被疼晕过去还是腿上的毒开始发作,人迷迷糊糊的,眼睛半开半合,像个活死人,没有任何反应。
景珵急了,二话不说便抱起应鸿往厢房奔去。
***
景珵在厢房翻箱倒柜,药箱、剪刀、黄酒所有能用上的东西全被他胡乱放在床上。王娘子打来热水,替榻上的应鸿擦去头上瀑汗。
她轻声唤了几句“小老板”,可应鸿仍陷在混沌里,神色狰狞,面目煞白,没有任何反应。
景珵惊出一身冷汗。他心想自己风风雨雨多年,早就磨砺了一颗死水心,即便面临再大的风浪,也未必惊得起一点涟漪。
可小老板不同寻常,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
一句“你的命也是命,别不当回事”激得景珵心里起了千层浪花。如今一声不吭,也激得他心里波涛汹涌,生怕小老板再也吭不了声。
景珵拿着烛火来到床头,捧起应鸿的脸,唤了句“小老板”。
他这声音不似往日,干燥得像吞了戈壁里的沙。应鸿或是察觉到了什么,硬皱着眉头回应了一下。
但那毒实在太厉害,没一会功夫便侵至血脉,麻痹了整个右半身子。应鸿不知是毒的缘故,只觉得自己是被疯狗咬了,种种迹象都是得狂犬病的前兆。
景珵却十分清楚那毒的烈,只因应鸿眼下遭的烧骨裂皮之痛全是他经历过的。
他小心翼翼地撩开应鸿腿关节的薄裤。
裤下的伤口很深,毒变的暗血正不停地往外淌——看样子,那犬是咬进整根犬牙,咬到了骨头。
景珵彻底慌了。
倘若伤口只是深,他尚有法子医治,就算留有隐疾,以后找机会接小老板去太医院,群医诊治,也有痊愈的可能。但眼下,这伤口竟在眨眼间毒变,怕是意味着……
“嗯——”
应鸿像是听到景珵心中所想,忽死咬嘴唇,硬挺了一下身背——他在和体内的毒做斗争,浑身被汗浸湿,整个人像泡在了水里。
王娘子在旁急得抽泣,她换巾的速度根本比不上应鸿流汗的速度。眼瞅着应鸿痛得死去活来,只能茫然问道景珵:“阿四,小老板这是……这是要……”
她说不出死字,又觉得会是——
“唔呃——”
忽然,应鸿胸膛猛地往上拱了一下,嘴里如泉喷涌,吐出一大口鲜血。王娘子吓得打翻了水盆,“哗啦”一声,掀翻的水与血混融,瞬间把床榻染得血红淋漓。
一直守在门口的林阿嬷也差点吓晕过去。
景珵立即扶起血泊里的应鸿,把他半抱在怀。
应鸿仍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眨眼功夫便把景珵的白袍染成吃人的血衣。
景珵嗅觉未恢复,闻不到一身血腥。他火速扯开应鸿胸口衣襟,摸稳了几个穴位,用力一摁一扯,暂时封住了应鸿的心脉。
一口带毒的黑血吐了出来。
应鸿没再像不受控的机器,倒油似地往外吐血,但他的胸膛仍止不住抽搐,似乎还在跟阎王打太极。
——景珵此刻眼里全是森森寒气。
这一瞬间,他不想再顾及左右,也不想在意这毒会不会伤到自己。他立即放下应鸿,捏住他大腿上的软肉,允吸起伤口里的毒血。
时间像被火烧了尾巴,赶着所有人往前转。
王娘子又打来一盆水替应鸿擦汗——应鸿已经不像方才那样下暴雨似的瀑汗,眉目也没再狰狞,应是吸出毒血起到了作用。
待吸出来的血恢复鲜红,景珵再次捧起应鸿那张煞白如纸的脸。
应鸿已经微微睁开了双眼,有了一丝意识。
“小老板?”景珵声音发着抖,但他怕唤不醒应鸿,便改了称呼,温声道,“应鸿,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像在被火烧吗?”
应鸿哈着血气,轻轻点头又摇头,仍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可满是鲜血的嘴却在微微翕动,似有话要跟景珵说。
景珵附耳。
“好……”应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好难受……”
景珵目光寒成了冰。
他此刻是百般滋味难言——因为逃避追杀,牵连无辜伤及小老板是愧疚,因小老板一句“好难受”是心疼,怕小老板挺不过去是恐惧。
可看到小老板清醒过来,景珵又觉得自己是看到了戈壁里的月牙泉,万般滋味有了一丝甜头,给干涸的他带来了一点安慰。
但心还是如刀绞,痛得他喘不过气。
他把应鸿抱在怀里,压着喉间的颤抖,说:“先撑住,我们现在就去医馆。”
哭包皇子蓄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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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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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香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