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被半是胁迫半是劝说地带到白鹤阁。
白鹤阁中的白鹤取得是李白诗中「花暖青牛卧,松高白鹤眠。」的白鹤二字。此处位于松雪台后方,正是酒醉后休息的场所。
下人们也不敢真的做出关门落锁的举动,只是再三行礼陪不是,嘱咐他们一定不要离开。
门外雪花飞舞,白茫茫看痛人的眼睛。宋如常坐在榻上,灵魂出窍似的望着分辨不出界线的远处,执拗地不肯移开眼睛。
“殿下冷吗?要不要关上门?”
为表宋如蘅无心害人,下人们连门都没敢合上。好在屋里火盆烧的旺盛,宋如常的坎肩没脱,赵寒庆俯身观察,倒是没看出他有任何牙齿打颤的迹象。
但是他知道宋如常现在吓得三魂丢一对,七魄只剩半块,正是寒气入体的好时机。为防大病刚愈又添一笔,虽未得回复,赵寒庆还是直起腰杆作势要去关门
“不行,我们要走。”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人余光瞥见他要离开,心下一慌,当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生怕抓的不稳妥,又伸出另一只手一起攀了上去,咬字清晰,全然不见刚才的疯癫。
赵寒庆顺下看去,但见如纸苍白的一张脸上,两只波光粼粼的眼睛横着泪水,声声悲切,楚楚可怜:“我不能留在这里让他们瓮中捉鳖啊。我要走,你带着我走!赵大哥你武功这么好,一定能带我出去,是不是?。”
一声赵大哥彻底乱了赵寒庆的心,这是宋如常第一次用如此亲密的口吻称呼自己,自下而上的眼神写满仰仗的依附,令他面上隐隐发烫,愣在原地。
苦苦哀求的宋如常不见他的反应,害怕他不同意,咬紧牙关孤注一掷,膝盖挣扎着向前挪动一寸,扑上去抱住他的腰身,颤巍巍地将脸贴上,不肯松懈。
“殿……殿下?”突如其来的拥抱,形同弱者一样的在他这个下位者身上乞求庇护,让早就习惯他往常对待自己时高傲疏远的赵寒庆一愣接一愣,悬在半空的双手迟迟不敢落下。
松雪台上,宋如蘅还在悠闲饮酒吃肉。炉子上的火苗衰弱,烤好的肉也不再冒出热气,合得上残羹冷炙四字。
一晃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一个粗使打扮的下人押了个蓝衣侍卫跪在阶下:“王爷,四殿下走了,这是企图越墙,去通风报信的眼线,被我们从后街那儿逮到了。”
得知宋如常的不告而别,宋如蘅并没有给出多么震惊的反应,他是说过要护宋如常无恙,但是挡不住找死的人卯足了劲要往火坑里跳。
对着蓝衣人临危不惧的面庞静静打量片刻后,他听到自己霜冻的叹息。
“安亲王那边如何?”
“罪人已然伏诛。”
此话一出,蓝衣人强撑的高傲颜色瞬间瓦解,肩膀塌了大半,垮在原地,嘴唇遏制不住地发着抖。
宋如蘅视若无睹,拨了手驱人离去,临了不完吩咐:
“你去……你去派人看着四皇子府,莫让他赶尽杀绝。”
他说的几乎气绝,捂住胸口恨铁不成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宋如常赔了一双腿进去。
大雪越发蓬勃,片片叠叠,撕碎的白云自天际坠落,悄无声息地覆盖在千里奔流的鲜血之上。
因为是偷偷溜走,赵寒庆只能把人抱在怀里,激烈的风雪如同开了刃的刀剑步步相逼,睁眼不能。
彼时的宋如常还不知道宋如兕已经被诛杀的消息。他央求赵寒庆带自己离开,不过是企盼着兵变没有开始,或者双方战力相持,还能有一分逆转的余地。
纵是没有这个可能,他也绝对不愿意留在宋如蘅那里。他不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的会对自己这样好。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所企图,为什么要处处照顾留意那人的安危情况?
宋如常数次打探宋如蘅关于娶亲的消息,没一次不是被他囫囵糊弄过去。为此,他不能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不会永远委身于他人的股掌之中,苟延残生。宋如兕对他做出的种种,每每想起,无不恶心反胃,恨不能啖其肉喋其血。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亦难解心头屈辱愤恨。
如果,如果兵变失败,把秦媛媛的死嫁祸给一个死人,以此换取信任投靠秦将军,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他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若是侮辱他的男人死了,那他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便了结了仇怨?
不,他怎么忘了?他要报的仇,杀的人,不止是宋如兕一个。还有皇宫中,那个背弃自己母亲的老男人!
他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等到天下缟素。
颠来倒去地将担忧之事一一滤过,脑仁痛的要爆炸,毫无清明二字可言。
褪去多日的高热再次席卷,配上飞驰的奔跑,宋如常承受不住,低吟一声,道:“我的头好痛。”
赵寒庆放慢速度,快走几步挨到墙边:“快到了,殿下再忍忍吧。”
“那边有烟,是火吗?”
他的眼睛尖,赵寒庆顺着他下巴扬起的方向远远望去,心中咯噔,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实话。
“殿下,那是您的府邸……”
“他要杀我!”
话音未落,便听得耳边惊雷乍响。宋如常大喊一声,倒吸许多寒气,当即激烈地咳嗽起来。
他想当然的认为是宋如兕供出了他的名字,使得“格杀勿论”四字圣令波及自己。
这个恐怖的猜测让他本就式微的呼吸彻底凝滞,心跳骤然停止,为了咳出这几滴血,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他果然没有猜错,只要宋如兕兵变失败,自己必死无疑。
就算燕帝不杀他,宋如吉也会浑水摸鱼地将他了结。
“殿下,不要再回去了。”
赵寒庆改口,眼下情况未知,还是保命要紧,贸然回去,无异于送上门去寻死。
“我们,我们去后面,胡蝶,还有胡蝶。”
宋如常已经说不出思路清晰的语句,现在每一个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字,都迫害着苍白如纸的脸去做出各式各样的扭曲表情。
“若是要救胡蝶,带着你不方便。”
赵寒庆平常听胡蝶乱七八糟的胡话听惯了,对于他偶尔的词不达意,很快便能正确解读出来。他说的是实话,胡蝶困在府中,即便自己身手了得,也没有办法抱着两个人逃出重围。
可是贸然丢下一个不能自由行动的病号,无论藏在哪里都是危险重重。一时间,赵寒庆陷入两难境地。
“赵大哥!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好在提出营救打算的宋如常先一步割断了他纠结的源头。凄惶的叫喊可怜无比。只半日,他各式样的崩溃情状,赵寒庆尽数听之、见之。甚至已经在这一声声的尖叫中,习惯了他这种与过往冰冷形象大相径庭的离奇反应。
“我们偷偷去,看看他有没有救,好不好?”
宋如常打起来了退堂鼓,示弱地收紧双臂,把自己与赵寒庆贴的更近了些,两只手将他扒的紧紧,犹如溺水之人手中最后的一根稻草。
他是牵挂着胡蝶,同样,他更珍惜自己的性命。
似乎眼下的情况算不上什么两难的困境,事有轻重缓急,而他,一直都是独立于所有选项的特殊第一位。
赵寒庆似乎是被他爽快的放弃震惊到了,即便两人拥抱的再紧密,再严丝合缝。心中的冷风仍然一刻不停,顺着宋如常不再波澜的语气,弃车保帅的暗语,蔓延至周身每一处角落。
这股来势汹汹的恶寒源自怀中滚烫的躯体。听到他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放弃对一个陪伴自己十数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亲卫。仅仅与他相识三年的赵寒庆难免生出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感慨之情。
小蝴蝶要下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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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隔岸观火